老三挠狗子长得高大魁梧,贼心眼子巨多,渐渐成了弟兄们中的主心骨。到了该找媳妇的年龄,挠狗子坚决不找回锅肉,新鲜肉又找不着,只能自寻出路。
那年,生产队最后一年根据工分发钱,挠狗子兄弟们都是壮劳力,拿到全街最高的工资,二百八十块钱。以前都是刘老蔫儿领钱,儿子们花一个要一个,不过要的时候那是相当困难。今年挠狗子长了个心眼儿,抢在刘老蔫儿之前把钱领了,花了一百块买了队里的自行车,还让凤英姨给做了一身衣裳。
挠狗子把剩下的一百六十块钱交给刘老蔫儿,刘老蔫儿气得拿着棍子要揍他,结果被挠狗子反手夺下,理直气壮地说:“爹,这自行车是生产队解散处理的,咱不买有的是等着买的,再说有了这辆车子,就像给人安了飞毛腿。俺弟兄们连老六都十五了,俺都二十一了,置办了这身行头,俺哥几个谁有事谁穿,有啥不对的?”
刘老蔫儿哼唧了两声也没说出个啥来,气得把棍子一扔说:“他娘的,都是讨债的!”
乡下的盐碱地里,白白的盐碱喧喧地泛起,浮在地面上,老房子墙根儿的土砖上冒着白醭。挠狗子有了这辆自行车,天不亮就骑着到处搜刮碱土,几乎每个村都跑遍了,收获也是以前的好多倍。
挠狗子把碱土带回家之后先掺进一些草木灰,防止里面的硝蒸发掉。在一个破瓮里铺上篦子,垫上竹席,倒进碱土,用棍子砸结实,然后放满水。水慢慢经过碱土一点点渗到瓮底,经过瓮底一侧的一个小孔,缓缓淋到大瓮旁边的小瓮里。深红色的水倒进锅里,大火烧开,再改成小火。一锅盐水大约烧上一昼夜,白色的盐沉底,把水慢慢舀出,把盐烤干。舀出的水就是卤水,把卤水放在瓦盆里,晾一夜,盆底和盆壁上就有一层白色的结晶,就是硝。
硝盐滋味略苦,可以腌咸菜,也可以卖给擀雷子的,或是熟皮子的;卤水可浇地肥田或是卖给做豆腐的。
挠狗子靠着炒硝盐多多少少挣了点钱,自己偷偷藏起来。再往村里去的时候,挠狗子就开始打听哪户人家有大龄女青年,最后终于在黄河大堰里一个小庄里打听到个,是个二十二岁的老姑娘,人挺好的,里外的活都能干,是个勤快人,就是有个毛病,长了一嘴胡子。
挠狗子一开始越听越激动,后来听到一嘴胡子,就泄了气。以后挠狗子一边搜刮碱土,一边打听,倒是有几个老姑娘,除了瘸腿的,瞎眼的,脑子有毛病的,为闺女不检点的,就剩一个挑来挑去挑花眼的。
挠狗子买了盒烟托人去说那个挑花眼的,结果媒人说:“挠狗子,你甭想了,人家的姑娘不是找不着婆家,人家是找供销社的、油棉厂的、当志愿兵的、粮所的。人家她娘一听你是炒硝盐的,就不再说这个事了。”
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夜,挠狗子托人去说胡子姑娘,见面的时候,挠狗子特意理了理发,刮净了脸,穿上一身新衣裳,上身中山服,下身笔挺的裤,骑着自行车,一个蹦精神的帅小伙,胡子姑娘一看这心里就砰砰乱跳。
挠狗子一瞅,姑娘这不挺好嘛,身体不瘦弱,模样端端正正的,又使劲瞅了瞅姑娘的嘴边,哪有胡子,只是略黑一点,心中一阵窃喜。
两边都是心满意足的大龄青年,于是这事进行的相当顺利。胡子姑娘的爹娘见这么精神的女婿,还是街上的,一百个称心,既然家里穷,那就一切从简,该省的都省了,还陪送了四铺四盖,还有零零碎碎的日用品,街上人都羡慕挠狗子白捡了个好媳妇。
挠狗子知道自己爹娘的德行,结了婚不能一起住,就在婚前找到书记刘继仁,让队里先给他两间土屋住,等熬上几年就搬出来。刘继仁一听还没等结婚就撇开爹娘打算单过,媳妇闹腾还有情可原,儿子跳出来挑事儿,天理难容,肯定是个不孝子,就没答应。刘继仁没有明说,拐了个弯:“你家老大和老二都占着队上的屋子,再给你一处,还有老四、老五、老六,队里的屋子都添活你们家也不够!”挠狗子软磨硬泡了好几次,刘继仁就是不松口,挠狗子恨得牙痒痒。
早晨,刘继仁出门溜达,一开门就发现蜷缩在门口的挠狗子。挠狗子啥也不说,孙子般跟在刘继仁身后,刘继仁心里明白就是不说话,和往常一样溜达了一圈,挠狗子就像个尾巴又跟了回来。
刘继仁停了脚步,再走就进家门了,挠狗子抽搭着鼻子说:“叔,俺虽然不是你亲侄子,但也是刘家的子孙,俺爹娘啥样的人你最清楚,俺好不容易自己寻上个媳妇,要是因为爹娘给掰了,俺就得一辈子光着了……叔!”说完委屈地“呜呜”哭起来。
刘继仁吃软不吃硬,心想这小子能长大成人也不容易,就说:“行了,一个大男人别在这哼哼唧唧的,回去拾掇拾掇东园那房子,结了婚好好过日子,也给你老子改改家门儿。”挠狗子一听这事成了,对刘继仁作了作揖,一溜烟跑了。
两间土屋,一个大院子,屋里崭新的脸盆、肥皂、毛巾,炕上是崭新的被褥和床单,这可是挠狗子从没享受过的,媳妇的陪嫁让自己一下过上了富日子。媳妇勤快能干,干完地里的活,就开垦这个大院子,种上了各样的菜。媳妇把一床新被子拆了,被面留着,有结婚的亲戚随份子用,把新棉絮卖了,换了两只小猪仔。
新媳妇凡事对自己百依百顺,让挠狗子很是受用。挠狗子幸福之余,也有不足,结婚之后媳妇的胡子又长出来了。问过才知道,以前丈母娘用香一根一根把胡子给燎去,千万不能用男人的刮胡刀去刮,越刮胡子越粗壮,即使刮干净了也会是个青嘴巴子。刚结婚时媳妇去娘家挺勤的,脸上的胡子几乎看不出来。生了闺女雪莲,既得带孩子又得下坡干活,就没有空常回娘家,这胡子就冒了出来,出门得戴口罩,那年代戴着口罩更是另类,后来索性不戴了,“胡子婆”这个外号就此传开了。
过了几年新鲜劲儿,挠狗子也就不注意媳妇有没有胡子了,他现在睁开眼就想咋挣钱。一家三口能吃上饱饭了,但是钱还是紧巴得很。
弟兄六人正在挠狗子家商量事,县里的造纸厂需要大量的麦秸秆,这是造纸的原材料,乡下最不缺的就是麦秸秆。得需要两个人赶着地排子车,从乡下收来,送进造纸厂,一次能赚两三块钱,一天两头见黑跑能送两趟,就差不多能赚五六块,这可了不得。
弟兄六个分成三组,干这个活挺轻松的,老大家有地排子车,就差个骡子了,买骡子可是笔巨款,还得会饲养。
正为这事七嘴八舌地商量着,话匣子慌慌张张闯进来,话匣子媳妇和火轮船是两姨姊妹,他们兄弟得叫话匣子一声表姨夫。话匣子人长得猥猥琐琐,干得那些事更是上不了台面,兄弟六个也没把话匣子当人,和街坊们一样直接叫话匣子。
话匣子火急火燎地说:“店里做衣服的小乔骂了我,我扇了她一巴掌,她姐姐大乔回去叫人了,看来不会和我散伙,你几个得给我挡挡的。”
兄弟们心里明白,仗着凤英姨缝纫手艺高能挣钱,不知天高地厚的话匣子到处惹事,最后还得凤英姨拿钱给他擦腚,这次看来不好摆平,请六个外甥去给他助阵。兄弟们都看挠狗子,挠狗子说:“你惹了事,让咱们兄弟给你垫刀,没道理啊,咱兄弟们正商量填饱肚皮的事儿,没空!”
话匣子急地直转圈:“你们不能见死不救啊,哎吆,要了老命了!”见外甥们没一个发话的,心一横掏出五张大团结,往桌子上一拍。兄弟六个互相一对眼儿,挠狗子说:“你前脚回去,我们后脚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