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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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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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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连载

第二十章 1982年(一)

宛平镇的习俗,过了年初四一家子的、关系不错的主家,就陆陆续续请新媳妇到自己吃饭。年初一下午主家就去跟新媳妇的婆婆定日子,具体到早饭、午饭、还是晚饭,一直排到正月十五。

一波一波的媳妇婆子穿梭于喜嫂子和王老栓家,关系比较远的来让让就过去这个事了,关系近的定不到日子还不愿意,认为是瞧不起自己。

一帮精力旺盛的中年妇女,围在喜嫂子家,拉呱的,嗑瓜子的,吃炸小果的……嘈嘈杂杂,刀来剑往,水来土挡,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好不热闹。

偏头媳妇刚出门,一豁耳朵女人白着眼珠子吐着瓜子皮说:“偏头两口子过日子能从蚊子腿上劈下精肉来!”

一自来卷女人嗑着瓜子,两嘴角堆着白唾沫,两眼一挤一挤地说:“偏头家攒够五块钱就存起来,不够花的就出来借,绝不动存货,这些年没少跟你借是不,喜嫂子?”

喜嫂子打着哈哈:“过日子一家一个样儿,偏头家过日子细归细,但是人家每次借了都还!”

一肥墩墩的女人,腚下的马扎子只露一小截,身子一动,马扎子“咯吱咯吱”响,她抻着脖子晃着食指说:“她当然得还,要不以后咋借?借钱、借鸡蛋、借面,连洋火也借,俺亲眼看见她来喜嫂子家借十根洋火,喜嫂子给了她一盒,是吧,喜嫂子!”

喜嫂子摆摆手一笑,胖女人接着说:“听说她家吃香油先在嘴里苏噜一下筷子,再用筷子去蘸香油,一年下来香油不但没少,还多了!”

一屋子的女人有拍手的、有弯腰的、有摁肚子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豁耳朵女人说:“咱也不是褒贬她家,行事太个别,她家儿媳妇是俺娘家的叔伯妹妹,还是俺说的媒。俺妹妹一进她家门,两口子就拿腔拿调,说话动不动就城里的乡里的,这是说话给俺妹妹听,摆城里人的谱。他家真要是财大气粗也行,一家人就仗着爷俩在油棉厂扛大包过日子,啥买卖也没有,这人啊,越穷就越好拿架!恨不得光让媳妇干活不让媳妇吃饭,媳妇多吃一个馍,两口子就耷拉眼皮。俺妹妹别看是堰里的,俺叔从年轻就当村书记,那也是见过世面的。俺妹妹也是厉害人,见一家人不像人行事,不吵不闹就是不和老两个说话,看也不看一眼。小两口现在给咱们县造纸厂拉麦秸秆,起早贪黑地干,挣钱还真不少,一家三口都在娘家住,就是不回来。偏头两口子仗着有闺女,也不去叫人家,现在偏头闺女一家人都在娘家住,你们说这叫啥事啊?”

一屋子女人越说越带劲儿,偏头两口子非得在家打喷嚏不行,送走了这些奶奶们,喜嫂子总算耳根清净一会儿。

“喜嫂子!过年好!”王老栓媳妇自从娶了大儿媳妇,声音总是那么喜庆嘹亮。

“栓嫂子,过年好!”喜嫂子迎了出来,“正想去你家和你商量呢,这不你来了,坐,快坐!”

喜嫂子重新摆上瓜子,让王老栓媳妇尝尝,王老栓媳妇摆摆手:“你家的瓜子啥味,俺都知道,都是从你家买的。”说完拿了根炸小果:“嘎嘣脆,喜嫂子你干啥也利索,真好吃!”

喜嫂子乐呵呵的:“今年的火候好,老二媳妇烧的火,你多吃点!”说完喜嫂子又端出一盘炒花生:“这是堰里亲家炒的长果(花生),这堰里沙土地长出的长果就是实成,亲家公用沙土在大铁锅里炒的,就是好吃!”

“嗐!”王老栓媳妇瞥了一眼,“俺家也有,年前铁蛋拿着烟酒猪肉,给那边儿送年,就给回了点炒长果。”

喜嫂子一看王老栓媳妇那表情,就拐了个弯说:“咱俩打年轻就要好,你看这俩媳妇又随咱俩,好得跟亲姊妹似的,定日子咱就一起吧!”

“俺就是这么想的,这不来找你商量!”王老栓媳妇“嘎嘣嘎嘣”嚼着炸小果说。

“要是一起,大乔可是沾了幸儿的光,你们王家人多,老李家也没个一家子的,就当洗脸带上了鼻子吧,哈哈!”

“可别这么说,喜嫂子,来请的都是你为的人,这些年来借米的,要面的,牵个机,纺个线,哪有你不露面的,你事事样样都让人挑不出一点理儿来。”

“快别臊俺了,以后咱可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了!”

“那是,那是,栋子和军子比亲兄弟还亲,这也是咱老姊妹们给他俩修的!”

“哈哈……”

吃了晚饭,喜嫂子正想喘口气,又进来一女人,戴着口罩,原来是挠狗子媳妇胡子婆。胡子婆忙了地里忙家里,一般不串门,今天头一次来喜嫂子家。喜嫂子热情地让胡子婆坐下,又给端来各种小吃食。

胡子婆一口没吃,也没摘口罩,怯怯地说:“婶子,俺想请新媳妇到俺家认认门儿,不知道啥时候能有空?”

喜嫂子本想说日子都定出去了,又一想,当年胡子婆的婆婆火轮船人情世故不懂,她家从不请新媳妇,她家的新媳妇也没人请,想了想说:“雪莲她娘,你年纪轻轻有这份儿心就够了,你过日子忙里忙外也没有给你撘把手的,不能去劳烦你,再说你这身子还没好利索,你来了,这份情俺娘俩就领了。”大乔这才认识胡子婆,以前只是听人家说起。

胡子婆低着头说:“俺知道婶子是个好心人,不会看不起俺,你看俺家没家样,人没人样,俺也不愿出来,俺……俺是心思,咱家媳妇和俺都是堰里的……”

喜嫂子心里一阵酸酸的,大乔一下拉过胡子婆的手说:“俺是龙湾村的,你是堰里哪个村的?俺说听口音这么熟呢!”

“你是龙湾的?俺是三圣的!”

俩女人一阵欢喜,胡子婆又低下头说:“以前有俺娘的时候俺还敢露露脸,前年俺娘没了,也就没人给俺拾掇了。”

“啥,拾掇啥?”

胡子婆摘下口罩,露出嘴上黑绒绒的胡子,还不算短,大乔惊呆了。胡子婆说:“既不能刮,也不能剪,俺宁愿瘸根腿,瞎个眼,也不愿……”

“你娘咋给你拾掇?”大乔恳切地说。

胡子婆的眼中有亮光闪过:“俺娘……俺娘点着香,一根一根地燎。”

大乔想了想,说:“俺试试!”

大乔点着香,让胡子婆面朝上仰着,颤巍巍地拿香去燎胡子根儿,头两次烫得胡子婆龇牙咧嘴,后来竟能蜻蜓点水。等大乔长舒一口气,胡子婆就像换了个人,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胡子婆哭了。

大乔和刘幸儿开始了一天三顿吃请的日子,头几天还挺带劲儿,渐渐就没了兴趣,到谁家都被巨大的热情包围着,得打起精神,咧着嘴角唠嗑,甚是耗费精神。到谁家也是那几样菜,白菜丝拌豆腐皮,水煮的花生米和青豆,炸藕合,炒芹菜,条件好一点的再来个凉拌猪头肉,能有个白汆丸子就了不得。

新媳妇吃饭得板板正正坐着,嘴张得不能太大,夹菜不能太多,嚼菜不能有声音,倒满的金丝枣酒不能喝,硬菜不能多吃,主家的大小孩子还抻脖子瞪眼等着吃剩菜呢。要是不懂规矩的新媳妇张大嘴喝酒吃肉,会被庄乡们嚼上大半辈子的。

俩媳妇头脚出门,王老栓媳妇后脚就溜到喜嫂子家,喜嫂子正在缝床单。

“喜嫂子,头十五忙,一年忙,头十五不能干活的,咱娘们儿一年到头也就歇这几天,你咋想不开呢?”

“好,听你的,他婶子!可被你抓住理了!这不心思国梁二月里结婚,给缝个床单吗!”喜嫂子笑嘻嘻地放下手里的活。

“哎呀,你真是的,床单被褥不都是女家准备吗?咱送去三十斤棉绒是为啥?俺家铁蛋子也是二月结婚,这些铺的盖的俺啥也不管!”

“玉娟说她娘不会织布,俺这不才……”

“呵,哪个娘们儿不会织布?一帮孩子光着腚长大的?会说的不如会听的,你三儿媳妇不是个省油的灯,没过门就开始算计。”

喜嫂子笑了笑:“他婶子,俺看军子媳妇真好,俺这个当婶子的见了都喜欢。”

王老栓媳妇乐得一拍大腿:“喜嫂子,真让你说着了,军子媳妇真没一点挑头。一进门的时候,俺还心思亲家那边儿门楼头高,媳妇还不得在俺面前使大?没想到她不光不使大,还一口一个娘叫着俺,干活也不耍心眼,踏踏实实的。这不她娘家陪送的电视机非得放俺那屋里,那咋行?俺可不干,可媳妇让军子把天线杆子安到俺门口了,这是咋说的?哈哈……”

“这媳妇看着就顺眼,差不了,你这婆婆有福啊!”

“你也有福,喜嫂子,大乔那媳妇多厚敦,又能干!”

“那是,咱俩都有福!这下你可不闷得慌了,电影都进家里了!”

王老栓媳妇欲言又止,站起来又坐下,终是憋不住,一拍大腿:“喜嫂子,你说这是啥事?”

“这不是好事吗,咋了?”

“自从安了电视机,俺家就没安稳过,白天有人,晚上更甭说,挤得俺那墙光落土,实在没法子,晚上就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这么冷的天院子也是满满的人,迷离迷离的雪花都出来了,半大小子们还去转天线杆子,除了雪花就是那个大圆球才散伙,唉,熬死了!”

“冬天没农活,有空看电视,开春忙了,就没空看了。”

“正经人不去,那些半大孩子不去啊?还有……”王老栓媳妇往喜嫂子身边靠了靠,手挡着嘴压低声音,“你不知道啊,火轮船那个不知好歹的,比谁都靠,白天是白天,晚上是晚上,唉,烦死人了!”

“她比咱俩大五六岁,咋那么大精神头?”

“抽着卷烟啊,烟灰到处哆嗦,俺还不能说,你甭看她那六条狗平时没拿她当个事儿的,俺要是恼着她,她那些狗就得叫唤。”

“这可咋治啊?”

“没法治,俺心思让那些半大小子先走,剩下她一人她就不好意思了,你猜那些小子们说啥?”

“说啥?”

“‘老火’不走俺们就不走!”

喜嫂子乐了:“这些半大小子咋能当着面叫‘老火’呢?咱们还不好意思当面叫呢!”

“那算啥?火轮船还挺滋呢,只要有电视看,叫她老狗她也不恼。不行俺得想想办法,这个月电费还不知得多少来?俺那死老头子平时夜里起来尿尿都舍不得拉开灯,这几天他这心里也是火急火燎的。”

“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不能恼了一大帮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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