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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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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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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澜》连载

第一十三章 1981年(四)

话匣子的脸还有些浮肿,结痂还没有退去,趁天黑偷偷溜进挠狗子家。挠狗子住着原先生产队的两间土屋,院子倒是很大,各种青菜长得正旺相。

挠狗子的老婆是个长胡子的女人,人称“胡子婆”,一家人在院子里吃过饭后,胡子婆正在收拾碗筷,五岁的闺女雪莲在院子里的一张破蒲子席上睡着了。

挠狗子躺在席子一边,给雪莲摇着蒲扇,心里盘算着做点啥买卖。这几年他炒过硝,编过筐,干过小工,扛过大包,但这都是些叫花子行当。要想做体面买卖,得有本钱,而自己最缺的就是本钱。以前大家都穷无所谓,现在能支起锅的人家都有点小买卖,人家的日子眼见着就起来了,自己这心里火烧火燎的。

话匣子往挠狗子面前一站,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挠狗子知道啥事,反而闭上眼,压根没把话匣子放在眼里。话匣子在挠狗子面前也是犯怵,壮着胆子说:“老三,我说,那事你没给办好,五十块钱你得给我退回来,要不是亲戚,我早就……”

挠狗子眼也不睁,嘴角一歪,鼻子眼发出“哼哼”两声,心想在还敢在饿狼嘴里掏肉,有本事你就使吧。话匣子一看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一下蹦起来:“不还钱是吧,我……我……我告你,不,我找你老娘去。”

挠狗子睁开眼,说:“你找天王老子也不行,我没借你的,还啥?五十块是你出的工钱,俺兄弟们那天正在商量事,啥也不顾就去给你撑腰,按说六个人得六十块钱,看在亲戚的份上,让了你十块,你还想咋着?”

“你……你……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收拾了铁蛋,就一笔勾销。”

挠狗子听到这儿,脑子灵光一现,计上心来:“坐,你先坐下,都是知己亲戚,咱们恼了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挠狗子递给话匣子一个马扎,自己也挨着他坐下。

话匣子一听,这才像句人话,挠狗子卷了烟叶,递给话匣子:“我说,老姨夫,铁蛋打你这件事,咱街上人都知道了,都笑话他不懂事以小欺大,你就甭放在心上了!”

“你说的倒轻巧,我这么大年纪了,被个毛头小子揍了,不还回来,我这脸往哪里搁?”

“你说咋还吧,你打又打不过他,这街上除了俺们姓刘的,就是他们姓王的人多,你们于家一共就三户,还不团结,你还是上门女婿,你咋还?鸡吃蝎子,暗忍着吧!”

“啥?挨打的不是你,你当然这样说,我就是下血本也得收拾这小子!”

挠狗子一听“血本”二字,心中暗喜:“咋收拾?你说吧!”

“你把他打服了,打到他给我下跪认错!”

挠狗子赶紧摆摆手:“可别,可别,现在啥社会?我有老婆孩子,我可不想进局子。”

“给钱干不?”

“不敢干啊!”

“多给钱?”

“……”

话匣子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挠狗子很是一惊,但还是摇了摇头;话匣子又加了一根手指,挠狗子强忍着激动还是摇了摇头;话匣子伸出一巴掌,说:“五百,你不干我找别人!”

挠狗子咽了咽唾沫,咬了咬牙,说:“干!”

话匣子这次玩牢靠的,和挠狗子签了字据,挠狗子要是干不好这活,就退还五百五十元,挠狗子想了想一口应下,只有一个要求,先拿钱。

第二天,当话匣子把五十张沾着凤英血汗的大团结递给挠狗子的时候,挠狗子的双眼放出了光芒!

挠狗子姓刘,大名已被遗忘,亲娘是街上世代贫农、根正苗红、大名鼎鼎的“火轮船”。

说起火轮船那真是个传奇人物,人高马大,大嗓门,走路都带风。一辈子穷不离身,但那地动山摇“哈哈哈哈”的笑声从没断过。说话从不过大脑,那脑子就是个摆设,只要自己吃饱了,就天下太平。

火轮船资深贫农的身份在过去给她带来很多实惠,吃饭有生产队,穿衣靠救济。她每天和一帮男人一起出工干活,能吃能干,能说能笑。唯一做过的女人活,就是挨肩生了六个儿子:春狗子、秋狗子、挠狗子、狗犬、狗蛋、狗剩。这么多孩子火轮船也不做一点针线活,用她自己的话说,虱子多了不嫌咬得慌,这么多讨债鬼四只手也做不过来,趁早不做,爱咋着咋着。火轮船下了坡,在队里吃饱后,就抄着手去站大街,听拉呱,看样板戏,十里八乡有蹊跷事她都得跑着去看。

六个儿子冬天就一条棉裤,谁出门谁穿上,在家里的就穿单裤,用草绳把裤腿绑了,往裤里塞旧棉絮。旧棉絮也只够两个孩子塞,小一点的孩子抢不着,只能塞麦糠,不光痒痒活动受限,还漏。队长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号召大家捐棉衣棉裤,那时都穷,谁家也没有多余的棉衣。队里就挨家挨户上门收,这家一块布头,那家一点棉絮,让喜嫂子领着几个妇女好歹给做起几身棉衣,有时上面也发点衣服棉被,基本都去了火轮船家。

火轮船的男人刘老蔫儿,歪歪斜斜地操持着一大家子,只要儿子们不被饿死,刘老蔫儿也不会多看一眼,就这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过,被过早地熬成了一个干瘪老头。

六个儿子在这个自由程度相当高的家里,见风就长,一个一个跟石头蛋似的结实。老大、老二到了找媳妇的年龄,按说家里的成分相当好,最贫的贫农,找媳妇不愁,但是家里实在太脏了,媒人来了都不敢睁眼。儿子们都顶着独特的发型,脸是灰的,牙是黄的,浑身上下只有眼珠子那一点白。再加上火轮船那响当当的名号,实在没有胆量大的姑娘敢来。

老大春狗子找了个寡妇,老二秋狗子找了个回头,这还是沾了成分的光,街上人给他家取了个外号“回锅肉”。

老大媳妇的前夫给生产队卖棉花,落下了一块八毛钱,在街上看见一个邻村人用塑料布把牛肉包着,藏在怀里偷着卖牛肉。她前夫看到后馋得厉害,就买了一块八毛钱的熟牛肉,藏在袖子里,三下五除二就下了肚。回到家他就肚子疼,口吐白沫,但又不敢说实话,被当做肠胃炎,拖了一夜竟死了。后来公安局的人找上门,居然还有几个吃熟牛肉中毒的,因到了及时救治,没有大碍。原来裹牛肉的那块塑料布是生产队拌棉花种用的,拌棉花种得用“3911”,卖牛肉的拣了生产队不要的塑料布,割下一块裹了牛肉,就出了这天大的事儿。

老大媳妇刚进门的时候还想改造改造这个家,把从来没洗过的喝水瓮刷一刷,刷了外面,刷里面。刷到最后竟是一层厚厚的淤泥,于是往外抠淤泥,抠着抠着就抠出了宝藏,提起一看,是一只已经腐烂的破鞋。老大媳妇“哇”的一声呕了出来,至于剩下的那些宝藏她也不敢再去挖掘了。火速带着老大脱离了这个火热的大家庭,去了生产队的园屋子,老二媳妇也是进了门立马拐着老二离开了。

水嘎啦瓢两头尖,孩子养了一大摊,大风刮了孩子去,气得老瓢一卷卷。火轮船两口子见长大的儿子,就像这玉米棒子,熟了就会被别人掰去,索性啥也不管了,两口子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哪里好玩去哪里,热鏊子上的蛤蟆,滋一霎是一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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