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正笑着呢,院子里传来一阵凄厉的惊叫声,李国栋几步蹿了出去,李国梁也披着袄冲出来。
刁玉娟一头攮进国梁的怀里,牙齿“嘚嘚”响,话却说不出来。老大媳妇躺在地上口吐白沫,不省人事。国栋赶紧掐大嫂人中,国梁把媳妇抱进屋里,喜嫂子哆哆嗦嗦出来和国栋把老大媳妇架进屋里。
一进屋,李国栋被熏了个晕头转向,老大媳妇吃喝拉撒都在屋里,尿盆满满的,吃剩的馒头扔在地上,满眼乱七八糟。秋后是拖拉机站最忙的时候,国柱忙完后回来很晚顾不上打扫。以前大乔给拾掇拾掇,现在大乔坐月子,屋里就成了这模样了。
喜嫂子三下五除二收拾一下,又打开窗子透透气,老大媳妇慢慢睁开眼,看见喜嫂子和国栋又是一阵大喊大叫,吓地钻到桌子底下。喜嫂子赶紧拉着国栋出来,国栋红着眼圈哽咽着:“俺大哥这些年过得太不容易了!”
喜嫂子少有的不耐烦:“一说老大媳妇,俺就心口疼,柱子从小憨厚老实,不长一点坏心眼儿,咋就摊上这么个疯老婆?当初俺心思她娘家是街上的,咱家又单薄,能互相有个照应,谁知……唉,都是命啊!”
“娘,娘,不好了,你快来看看!”李国梁惊叫道。
“又有啥事啊?还让俺这心落地不?真是多儿多女多冤家!”喜嫂子这是头一次进国梁的新房,里面布置的很是干净利落。喜嫂子见刁玉娟脸色煞白,额头冒汗,身子底下一滩血,知道出大事了。
喜嫂子让国栋赶快套车,国梁把刁玉娟用被子裹好,抱到地排车上,国梁赶车,喜嫂子在车厢搂着刁玉娟。国栋正要上车,喜嫂子说:“你在家守着,家里一个疯子,一个坐月子的,不能再出事了,老大回来后,你再去卫生院!”
幸亏卫生院离得近,昏黄的电灯下还有个大夫,但是大夫不会看妇科。喜嫂子当机立断去了接生婆家,接生婆披上衣服从里喊:“太晚了,明天再来。”一听是喜嫂子,还是开了门。国梁把刁玉娟抱进看病的小东屋,接生婆打着手电筒一看,说:“甭看了,孩子都出来了!”
李国梁傻愣着,喜嫂子颤巍巍地问了几句。“小月子,该当不是娘俩,娘们儿谁不折耗个孩子?年轻轻的,养上半年就又怀了!”接生婆一边鼓捣一边说:“吆,是个丫头,得三个来月了!”说完用布一裹,递给国梁,国梁见血糊糊一团不敢接,喜嫂子接过来。接生婆嘱咐:“远远地扔出去,千万别埋,你还得骂她一顿,白来诓了咱家,让她走得越远越好。”
李国梁赶车回去已是后半夜,喜嫂子让他赶车从原先的堰壕边上走,停下车喜嫂子把包裹扔出去,又哭着骂了一顿。
早晨,喜嫂子给刁玉娟做了荷包蛋挂面,又去看了看老大媳妇,把饭放在桌子上,李国柱胡乱吃了点,把门从外面挂上,心事重重地去上班。李国栋早起去上班,喜嫂子把红糖蒸小米饭和鸡蛋端到大乔屋里,给孩子换好沙土口袋。一通活下来,还得去看代销点,喜嫂子在代销点的躺椅上打着盹竟睡着了。
半头晌午,李国梁骑自行车把丈母娘带来照顾刁玉娟,就去上班了。刁玉娟向她娘哭诉了一通,她娘气呼呼地来找喜嫂子,见喜嫂子正在呼呼睡觉,心里的气更大了。
“嫂子!”一声尖叫,吓得喜嫂子猛地睁开了眼,待看清来人,忙把亲家让到椅子上。喜嫂子头疼得厉害,不住地去摁太阳穴,勉强应付着。刁玉娟她娘一看亲家不热情,明显是不拿自己当人,心里的气就憋不住了。
“嫂子,俺家闺女好好的,咋突然就小月子了?”
“俺这不心思,等玉娟好一点,去问问。”
“吆,您这是还不知道啊?您是一家之主,咋能不问个青红皂白?”
“折腾了半夜,玉娟正伤心呢,俺心思过一会儿……”
“吆,折腾了半夜,您受累了,亲家!”
喜嫂子一听这连酸带刺的话,就不做声了,让玉娟她娘先说个够。
原来,刁玉娟夜里出来上茅房,正低着头扎腰呢,一抬头,一张女人脸凑了过来,乱蓬蓬的头发,咧着嘴似笑非笑的。刁玉娟没给大嫂端过一次饭,也没见过这个疯大嫂,冷不丁眼前出现这鬼一样的女人,刁玉娟的胆都吓破了,没人声的一声叫唤,瘫倒在地。国柱媳妇受的刺激更大,直接抽了过去。
喜嫂子知道了原因,但能说啥啊?又不能把疯子打一顿,只好任凭刁玉娟她娘跳着脚拍着手大骂疯媳妇。来买东西的人一溜烟跑到国柱丈人家,添油加醋一通。国柱丈母娘早就对闺女在婆家的待遇不满,挽了挽袖子旋风般冲到喜嫂子家。
来看热闹的人挤了破头,国柱丈母娘拨开人墙挤进来:“哪个没人心眼子的糟蹋俺闺女?”
喜嫂子摁着额头不说话,刁玉娟她娘看了一眼面前矮矮胖胖的老妇女,狠狠拍一下桌子:“糟蹋你闺女?你闺女把俺闺女吓成小月子!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国柱丈母娘一愣:“瞎说,俺闺女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咋会吓着你闺女?”
“拴着的狗也有跑出来的时候!”
“你骂谁是狗?”国柱丈母娘冲上前抓刁玉娟她娘的头发,刁玉娟她娘也不是好惹的,一把挠在国柱丈母娘脸上。喜嫂子拉了两下就躲到一边哭去了,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看似拉架实则呐喊助威。两人大战三十回合,到底国柱丈母娘是街上人,拉架的拉了偏手,刁玉娟她娘吃了亏。
“欺负人,你们欺负人,活该生个疯闺女!”这句话又重新点燃了国柱丈母娘战斗的火苗,又要上前冲,喜嫂子拉住她好声劝道:“亲家,看在俩女婿的面子上,别打了,还让他兄弟俩抬头不?”
斗鸡似的俩女人消散对喜嫂子的仇意,一边儿一个站在喜嫂子两旁,乱蓬蓬的头发,渗着血的抓痕,掉了扣子的衣服,冒着火的双眼……喜嫂子对挤在门口抻脖子瞪眼的街坊们说:“都进来看吧,门口太挤,里面宽敞。”街坊们一听,不好意思地往后退了退,喜嫂子就势把门关上。
喜嫂子先对国柱丈母娘说:“嫂子,这些年你帮着看大了士元,俺这心里真是过意不去,咱闺女给玉娟吓掉了孩子,亲家嫂子是真心疼,咱想想谁家闺女摊上这事不急眼?话又说回来,老大媳妇不是有心吓唬人,谁让她长那个病呢?咱们看在俩女婿的面上,就算了吧,俩亲嫂子!”
喜嫂子又劝了半天,国柱丈母娘叹了口气,转身想走。刁玉娟她娘说啥也不干,她闺女不能白白掉了个孩子。
国柱丈母娘回头说:“俺回去了,嫂子,神经病杀人还不犯法呢,让她们告去吧!”
刁玉娟她娘说啥也不干,非得让喜嫂子给个说法:“家里有个疯子,以后有小孩子不放心,谁知道疯子还会干啥事!”刁玉娟她娘在喜嫂家住下了,不说明白就不走。
喜嫂子不说好也不说孬,自己该干啥就干啥,就像没有这么个人,才过了两天,刁玉娟她娘沉不住气了,家里的活还等着呢,正要打退堂鼓。
李国柱跟娘说:“娘,县里在黄河闸口那里建了个水库,从公社抽人去水库巡逻,那里除了水库就是一片苇子地,平时见不到人,俺报了名,要求领着媳妇去,上面答应了。”
喜嫂子一着了急,头又疼起来:“柱子,你去那没有人烟的地方,你让娘咋能放心?你这不是要俺的命吗?”
“娘,在哪儿都是工作,看水库又不是累活,俺在拖拉机站这么忙,顾不上她,心里亏欠啊!”
“到底谁亏欠谁啊,柱子?是她拖累了你,换个别人……早离了!”喜嫂子终于说出了心里话。
“娘,不能这么说啊,人家跟咱的时候好好的,生了孩子才长的病。医生说了,不是神经病,是心里不痛快的病,只要不刺激她,她心情好了,病也就好了!我心思她不能见人,一见生人就犯病,我领着她去那里正好!”
“柱子,你这辈子就长一回坏心眼儿吧!柱子,娘求你了!”
“娘,做人不能没良心!她跟了我,给我生了孩子;现在她病了,我就得照顾她”
见国柱去意已决,喜嫂子问:“你可以不要娘,你儿子士元咋办?”
“只能亏欠他了,士元是他姥娘养起来的,明年就上小学了,他舅明年也要添孩子,你接回来吧,娘!俺勤抽空勤回来看看,士元回来后,俺那一半的工资换成你拿着吧!”
三天后,喜嫂子没出来送,李国柱赶着车拉着媳妇和被褥走远了,喜嫂子才哭着从屋里出来,但是啥也看不见了。
李国梁跟喜嫂子商量:“娘,俺住的南屋又阴又潮,你看,俺大哥又不在……”
喜嫂子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国梁:“你大哥活着呢,你们是想挤走了他,再占他的屋,你咋不从家谱上把他除名呢?”
“娘,俺不是这个意思……”
“你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是别人的意思!”
“娘……”
“自己要长脑子,梁子,不能被人卖了给人家数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