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志军回到临时指挥所。小分队已经准备齐全,九个年轻战士都齐整整地站立在帐篷前面,每个人背上都背着几十斤重的背包。赵强也站在马文兵身边,他手上举着已经点燃了的火把。周指导员正在给大家讲话。马文兵觉得他的话有些啰嗦,就像兄长不放心出征的小弟弟那样再三叮嘱。
“中队长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周指导员问。韦志军望了一遍每个战士说:“时间紧急。我只有一句话请大家牢牢记住。你们要去的地方,是个极其危险的山谷,可以说那是一条死亡谷。但无论有多少困难,有多么危险,你们一定要到达目的地,把全国人民的温暖带到那里,把活着的羌族同胞全部安全地转移出来!”
他走到马文兵面前,握着他的手叮嘱说:“战士们的生命安全就交给你了!”“请中队长放心。我们保证完成任务!”马文兵说。他的脸色很苍白,就像刚从病床上下来的那样。
韦中队长又和每个战士握了手,也握了握赵强的手问:“兄弟。天亮前能赶到山寨吗?”赵强挺了一下胸口说:“首长。你们就放一百个心吧。最多三个小时就到了。”
“那好。出发吧!”九个战士齐整地转过身,迈着稳健的步伐,朝朦朦胧胧的大山上走去了。韦中队长和周指导员一直望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白龙镇上面,两人心里都有一种莫名的担忧和牵挂。
夜幕慢慢地笼罩了被地魔撕裂得遍体鳞伤的群山,只有几点像星星那样的亮光,在朦胧的山林中闪烁着向前移动。自从白龙河谷岸边上那条公路修通了以后,老寨子的人,几乎已经忘记了这条崎岖不平的山路。树木和藤蔓早已经把路面掩埋了,根本辨认不出哪条是路,哪条是沟。战士们就像走在魔鬼的嘴里似的,时刻都有掉进山谷的危险。
山林中的夜又黑得像掉地狱般的恐怖,赵强手里那只火把发出的光,在这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茫茫大山里,就像一只萤火虫那样暗淡,已经有好几个士兵摔倒了,惊叫声和骂声时不时地在队伍中间传来。
“这到底是不是路呀!你认不认得路嘛?”摔倒在地的小葛从地上爬起来,埋怨领路的赵强。“他这是把我们往死亡谷里带啊!我们不去了,返回去吧!”
马文兵走在最后面,他扶起几个摔倒的战士,“快跟上。同志们,挺起精神坚持走下去吧,山寨里还有几百个灾民,等着我们去救他们哪!”他激昂地鼓励战士们。他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背上又增加了一个背包,那是小李的背包。小李的个子瘦小,他当兵还不到半年,还从未走过这样艰难的夜路。他吓得紧紧地跟在马文兵的身后,被雨水淋湿的身子在簌簌发抖。
赵强背上也背着一个大背包,那里面装着他在城里打工挣来的全部财产。他此时的心情比后面的几个人都急,“明明这是一条路嘛。咋就看不见了呢!”他探着头,举着火把,望着眼前一片黑暗的灌木丛,不知往哪里走了。后面的战士都停了下来,马文兵走到前面问:“为什么停下来不走了?”赵强张望着地上回答:“不要急嘛。这里肯定有路的,只是为啥子就找不到了呀!”马文兵又问:“你不是说走过这条路吗?”
赵强继续弓着腰在四周寻找,“我是说,在十几年前走过这里。我记得那年,是我阿爸带我从镇上走过这条路,回到村寨的嘛。那年白龙河涨了好大的洪水,把公路都淹没了呢!赶集回村寨的人们就,就只有走这唯一的山路了。”他滔滔不绝地讲着他的故事。
大家听了心里更紧张,天空又下起了小雨,如果再找不到路,就只好原路返回了。他们出发已经有一个多小时,马文兵算了下路程,他们走了还不到五里路。从山岭上往下看,还能隐隐约约地看到白龙镇上的火光。他望着黑暗中的那几点火光,焦急地思索着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找到了!找到了!”赵强惊喜地喊。马文兵借着火把的光,看见他钻进了密不透风的灌木丛里。“原来这条路被这些可恶的树藤遮住了呢,我原说这里有路的嘛。”赵强从树丛里钻出来,很得意地说。他背起放在地上的背包对大家说:“跟我来。”就又要往里钻。
马文兵急忙拉住他说:“别忙。”他已经考虑到回来的事情了,要把几百名山寨灾民安全地转移出来,就必须开辟一条安全的生命通道呀。“你有刀吗?”他问赵强。“有倒是有,只是我这把刀是我祖爷爷传下来的呢。”他有些不情愿地从腰里摸出一把很精致的短刀。
“你在后面给我照着亮。大家就原地休息一下。”马文兵说。他抽出刀来,把刀销还给赵强,就挥手向两边的树藤砍去。“当心点。别把刀弄缺口了呀。”赵强两眼直瞪瞪地看着马文兵手中的刀,心疼地说。“现在是啥时候,你还心疼一把刀。”士兵小郭说。他也上来帮着把砍下的树枝和藤条推到路边。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被藤蔓遮掩的山路,在马文兵的左劈右砍下,一点一点地向前延伸。他的手背上已经被划破了一道一道的血口,小郭就关切地要去给他包扎,马文兵推开小郭说:“这点伤不要紧,得抓紧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哪!”
赵强举着火把站在旁边不停地唠叨,其他的战士也都过来帮着搬树枝,扯藤蔓。经过一个多小时的努力,那段两百多米长的山路终于呈现在大家脚下。马文兵回头望着后面的路,长长的松了口气。火把的亮光映照着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他把短刀还给了赵强,“看看你的宝贝没有弄坏吧!”他微笑着说。
赵强把短刀贴近火把正仔细地看着,突然就觉得脚下猛烈地震动起来,“哎呀!地下又开始摇动啦!”他恐慌地喊。“是余震。大家不要慌!”马文兵紧张地喊道。
一阵阵轰鸣声在黑暗中响起,就像白天那次大震一样,尤其是在这样的深山里。这样的黑暗中,每个人的心里,都惊吓得好像掉进了死亡深渊似的恐惧。
赵强吓得浑身直哆嗦,手里的火把也掉落在地上了。马文兵赶紧过去捡起来举着,他突然发现地上裂开了一条很大的地缝,好像脚下的山体在往下倾覆。“不好!大家快往上面跑呀!”他声音不高,却很有力的喊。围在他身边的战士们还没有从惊恐中回过神来。“这地方要崩塌了,快往前面走呀!”
马文兵的话刚完,就听见哗啦啦地一阵巨响,他们所站的地方已经开始往下滑落了,有几个战士摔倒在地上,并随着移动的泥石流往下沉陷。马文兵一步跳过去拉起一个战士。“快拉住他们!”他大声喊着,然后又一个猛跳,跳进泥石流里,抢先拉住了最下面的战士喊:“小李。抓紧我!”
漆黑的山谷在吼叫,像魔鬼狂怒的声音震撼在每个战士的身边。马文兵极力在那些滚动的泥土和石头之间挣扎,但他和战士小李都在极速地往山谷里滑动,眼看就要滚进深谷里了。在这万分危急时刻,战士小郭从背包里拿出一条索子,挥手丢给马文兵,“快拉住绳素!”他大声喊:“你们别傻站着,快些拉着绳子,把他们拉上来呀!”
其他的战士急忙抓紧了绳索,拼命往上拉。马文兵一只手抓住了绳子,又伸出另一只手,紧紧地抱着小李。战士们一起努力,终于让两人艰难地爬出了那处滑坡。就在这时,只听轰隆一声巨响,他们面前的山体,一下子塌进了黑黢黢的深谷里了。
马文兵和小李刚刚爬上来,就回头惊恐地望着他们的身后,那像魔鬼张着大嘴的山谷,差一点点就把他们吞噬了。小李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马文兵心里也清楚,如果再晚几秒钟,他和小分队战士的生命,瞬间就会烟消玉碎。他心惊胆战地想着,就走过去紧紧地握着小郭的手,激动地说道:“谢谢你。小郭。如果不是你当机立断,沉着冷静,我们的生命,也许就在这一刻完蛋了啊!”
战士们都吓得挤在一堆,每个年轻人的心里都清楚,他们正处在死亡的边缘线上。这漆黑的山谷里,四周都像一个张开大嘴的魔鬼,随时都会吞噬他们。
经过这一次危险,马文兵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有多重了。他不仅要把身边这些刚刚认识的战友,安全地带到山寨,还要把他们和山寨里的羌族同胞安全地带出去。“大家跟着我,继续往前面走!”他走到战士们前面说。
赵强举着火把走在最后面,他借着火把的光往脚底一看,惊得大叫“快!快往前面跑,这里也要跨啦!”他转身就去推身后的战士,但路太窄,天太黑,大家只得挤挤搡搡地往前面跑。
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他们刚刚走过来的那段路面,顷刻间塌进了山下的深谷里。漆黑的山谷中,又传来一阵阵恐怖的轰隆声。
赵强觉得脚底下像有人在拉他,身子突然就往下载,他清楚自己滚下了山“快救我!”他喊着,手里的火把却紧紧地捏着。他知道那是大家的生命灯,也是他的生命线。
小郭走在他前面,他一听见赵强的声音,一下子就转过身来,但是来不及了,赵强已经滚下了路边两米多深的悬崖,眼看就要掉进深谷里了。他急忙抓住旁边一棵小树,然后急速地跳下陡坡,一下子抓住了赵强的手臂,猛一使劲,把他从魔鬼的嘴里扯了出来。
赵强吓得好久回不过神来,呆怔怔地坐在地上。小郭检起落在滑坡边上的火把往下面一看,也倒吸了一口冷气,“你哥子命大,”他的话还没有说完,赵强突然“哇”的一声哭了。“我的包。我的包哪?”马文兵从前面返回来问:“伤了哪里没有?”
“他的包不见了。”小郭说。马文兵望着黑黢黢的山坡下面问赵强:“落在下面了吗?”赵强没有回答,就想朝陡坎下面梭滚,马文兵立即把他扯住说“还是我下去吧。”他从小郭手里拿起火把走到悬崖边,用火把往下面照了照,悬崖下面像个深不见底的黑洞,根本下不去。
赵强的包肯定是掉进深谷里了,不仅如此,连回去的路也已经被阻断了,马文兵失望地想。“恐怕,恐怕找不到了。”他说“不过,你别急,等回来的时候我们一定帮你找上来。”
“我要去找我的包哇!”赵强固执地哭喊着,就要往悬崖下面跳,马文兵和小郭都死死地拉住他。“下去就没命啦!你想清楚点呀!”马文兵急切的说。赵强仍然不听,他拼命地跳着,闹着。他们不知道那包里的秘密,那里面装着他这半年挣来的血汗钱,也是他一家人以后过日子的生命钱。
马文兵见劝说不住赵强,就决定自己下去把包给他找回来。“你们都把腰上的皮带解下来。”他对挤在黑暗里的战士们说。他拿定了主意,只要把大家的皮带连接起来当做一根救生索,下去的危险系数就会大大减低。
皮带很快就连接起来了。马文兵正要把皮带的一头拴在自己腰上,小郭一下抢在手里。“我的身子轻,还是我下去更安全点。”他很是镇定地说。马文兵激动地望着他,那张还有些稚嫩的脸上写着勇敢和坚强。
马文兵又仔细地检查了一遍那根系着小郭生命的绳索,才放心地把另一端扎紧在一根树杆上。小郭握了握马文兵和身边几个战友的手,就往悬崖下面走去,他心里突然想起了什么,就从身上摸出一个日记本递给马文兵说:“上面有我的简历和家庭地址,你帮我收好。万一我,”他没有再往下说了。
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都提心吊胆地盯着他。“你一定要安全地上来。”马文兵把火把递给他说。
那根用九根皮带连接起来的绳索只有七八米长。小郭就一手紧握着火把,一手紧紧地抓着绳索,慢慢地往黑漆漆的山谷下面溜。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个背包,它挂在一根倾斜在陡坡上的树枝上了。“我找到了!”他有些激动地喊。
上面的人听了都松了口气。赵强摸了一把眼睛上的泪水,趴在悬崖边上喊:“兄弟。到了寨子我请你喝酒咯!”
小郭没有回答,他意识到自己处在极度危险之中。那包离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要拿到它还很不容易哩。而且他的整个身子都悬在空中,只有一只脚踩在一块石头上。他思考了片刻,就把火把插在石头缝里,然后慢慢地把身上的绳索解下来。
他一只手抓紧绳索,一只手紧紧地扣住崖石,朝那根横在悬崖上的树梭下去。他的脚终于踏上那根树杆了,但是绳索不够长,他就只好松开索子,双脚踩在树根上。
那根树子突然往下滑了一下,树根周围的石头也滚落了几块,小郭的身子摇晃了几下,差点跌下山谷,他急忙俯身抱住树干,伸手抓住了那个包袱,然后小心翼翼地爬到悬崖边,把包系在皮带索上。“快点拉上去哪!”他朝上边喊。
赵强的包很快就拉上来了,他欣喜地抱住自己的包,脸上露出了激动的笑。“解放军同志。你快上来呀!”他朝悬崖下面喊。
马文兵急忙又把绳索放下去,“快些抓住绳索。我们拉你上来!”他大声朝下面喊。其他战士也都望着深谷里,紧张得捏着一把汗。
突然。悬崖下面传来哗啦啦的一阵响声。接着便是死一般的沉寂。
“小郭!”马文兵感到事情不妙,紧张地喊叫着。赵强和战士们也大声地呼叫:“小郭!——”黑森森的山谷中,只有呼呼的风声和滴滴答答的雨声。这个只有二十岁的年轻战士,就这样失踪了。
小分队的战士们都绝望地瘫坐在悬崖边,雨水淋着那一张张惊恐的脸,猛烈的山风刮着四周的树木,吹拂着他们柔弱的身子。“该怎么办,现在是回去,还是继续往前面走?”马文兵的脑子里反复地想着。每个人的嗓子已经喊哑了,直到天空出现了一缕淡白的晨曦,也没有小郭的一点点音信,“兄弟。这里有路通到山谷下面吗?”马文兵镇定了一下自己纷乱的情绪,站起身来问赵强。
赵强揩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说道:“要是有路,我还坐在这里不顾那个英雄战士的死活么?”马文兵听了,心里痛苦地想:“即使有路,那也非常危险。我不能再把这些战士往魔鬼嘴里送啊!”“战友们。我们还是继续前进吧!大家手牵着手,别掉队了。”马文兵沉痛地说,那声音有些沙哑,有些悲伤。
战士们默默地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黑森森的山谷,便在赵强的带领下,继续往大蜀山深处前进。走在前面的赵强仍然流着泪,他摸一把泪水,又看一看前面的路和周围的环境,还不时地提醒后面的战士。一个武警战士为了找他的包已经生死不明,他心里既伤心又很愧疚。我欠人家一条命啊!他边走边痛心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