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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光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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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1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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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祭英魂》连载

第三十六章 悲伤的祭日


老芋头手里举着火把,一口气跑回自己家的那片废墟前,他静静地呆了一阵,才去找到那间猪舍,眼前这堆石头下面,还埋着他那头养了一年的大肥猪。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他仍然希望这头肥猪还活着。“溜溜!”他唤了一声,就伏在石头上面听,但除了萧萧的风声外,什么声音也没有。

“溜溜溜!”他又唤了两声,还是听不到石头下面有一点点动静。他失望地叹了口气,就把火把插在身边的石头缝里,然后坐在那里,从腰上的挎包里拿出那只笛子吹了起来。他以前就爱坐在这间猪舍门前吹笛子,忧伤的笛声在夜空中的山谷里飘荡。

突然。他听见一种“嗯嗯嗷嗷”的声音在身后响着,就情不自禁地回头看了一下,后面却是朦胧的山影和阴森森的一片废墟。“猪猪啊!是你的魂魄回来了么?”他嘴上喃喃的说,心里却相信凡是生灵都有魂魄,是那条猪的魂魄听见了他的笛声又返回来了。

他的眼里湿润了,两颗晶莹的泪珠从他那细细的眼角边滚落下来。他心里明白,这头猪是听着他的笛声一天天长大的啊!他沉重而又哀伤地叹息了一声,又把笛子贴在嘴上,刚刚吹了几下,那“嗷嗷”的声音又叫了起来。这次不是在他身后,而是在他的身子下面,他还感觉到自己屁股下面的石头也动了几下。

“溜溜还活着,一定还活着呀!”他兴奋地自语说。就伏在石头上面又唤道:“溜溜。溜溜溜!”又把耳朵贴在石头上面听,他立即听到了猪的呼吸声和哼哧声,“哈哈哈!你这家伙果然还活着那。”他高兴地说。就急忙去搬开那些石头。但堆积的石头太大太多,他没有力气去搬开那些大石头。

“小鱼缸。娃娃啊!你快来呀——”他朝着山谷下面声嘶力竭的喊。他想把儿子小鱼缸喊来一起搬石头,但隔得太远了,他那像破竹筒似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幽深的黑夜里。他想返回去喊些人来,但来去得花费几十分钟,又担心这个宝贝死去。“溜溜。你撑着点,我来救你了。”

老芋头一边唠叨,一边去搬动那些石头,直到那只火把燃尽了,直到天空出现一片微微的光亮,他才把堆积在猪舍上面的石头搬开。一条大肥猪立即呈现在他的眼前,“哎哟哟。我的宝贝啊!”他不顾一夜的疲劳,不顾自己双手被石头刺得血流不止,也不顾那猪身上沾满了污泥和粪便,就一下子抱着它,和猪一起瘫软在废墟里了。

清晨。折腾了大半夜的人们仍然在沉睡中,只有一些战士在打扫板房外面的垃圾。小鱼缸一睁开眼,才发现阿爸一夜未归。“妈。阿爸失踪啦!”他惊得翻身爬起来喊着。俞婶也才发现老芋头不在身边,就一边穿着衣服,一边往板房外面跑。

“这个老不死的跑那里去了呀?”俞婶张望着周围说。

寂静的山谷中飘着乳白的云层,一群白鹭在云层中飞翔,山寨里又恢复了一点点生机。小俞缸在每个板房门前探望着,“是不是走错了房间呀?”他对俞婶说。俞婶也担心他走错了门,就和儿子一起挨着板房去找。

水根和崔洪从板房里走了出来,两人知道情况后说:“不要在这里找了。俞叔很可能到上面的老屋子去了。”崔洪说。俞婶也想起来,他们刚刚分到板房时,就发现老头子不见了。“那,缸娃子。你赶紧去上面找找看嘛。我还得去照顾那个老祖仙人哪。”

小鱼缸恳求崔洪和俞水根说:“麻烦两位跟我一起去吧。万一我老汉儿断了气,也好帮忙抬回来呀!”

崔洪拍了拍他的肩膀骂道,“大清早就说些不吉利的话。你小子真黑心呢!”三人就一路朝老寨子跑去。

眼前的情景让三个年轻汉子怔住了。他们看见老芋头抱着那头大肥猪,好像是睡着了,也好像断了气。那一脸一身的污泥,那变得蜡黄的脸容,真像是一具尸体躺在猪的身边。小鱼缸证了片刻,就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阿爸。你这下子走得放心了吧,终于死在自己家里了啊!”

他那伤心的哭声惊醒了老俞头。他睁开疲倦的眼睛,盯着儿子和他身边的两个汉子,有气无力地说:“哎呦呦!你娃娃哭个球,老子还没有断气呢!”

崔洪和水根急忙跳进废墟里,把老芋头搀扶起来。“真是奇迹呀!你家这头肥猪竟然还活着哪!”崔洪说道。

“它也是神灵的化身呀!神灵是不会死亡的,它有天神保佑呢。”老芋头说。小鱼缸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也跳进废墟里去搀扶老汉:“嘿嘿。你大概也有天神保佑吧。我还以为你死球了呢!”老芋头骂道:“你倒巴不得老子死啊!别搀我,快去把这个宝贝弄回去啊!”

俞水根去找来一根绳子拴在猪的颈项上,和崔洪一起把那头肥猪拉出了废墟。然后一个在前面拉着,一个在后面幺喝着,小鱼缸就搀扶着老芋头跟在后面,慢慢的向山谷下面的寨子走去。

操场上的板房外面热闹了起来。灾民们吃过解放军战士为他们煮好的早饭后,就聚集在那根旗杆前面,二十多个学生娃娃排列在前面,后面是几十个战士和山寨的灾民。他们在举行升旗仪式。没有音乐,大家就唱着国歌,在庄严的国歌声中,崔浩东正在把那面一直保存着的国旗缓慢地升到旗杆上。

鲜艳的国旗在晨风中,在场上的每个人心中飘扬着。东东和那些娃娃们望着飘扬的国旗举起手,敬了少先队队礼。张团长和他的战士们也望着国旗敬了庄严的军礼。兰嫂和她的山寨村民们望着迎风飘扬的国旗,却沉浸在悲壮的回忆中。他们的心里怀念着那些不幸遇难的几百个生命,怀念着一个个走向天堂的亲人和同胞。

当老芋头他们吆喝着那头大肥猪爬上操场时,升旗仪式刚刚结束。豪迈的人们从遐想和哀伤中回过神来,大家都惊喜地围着这头猪议论纷纷。复活的这头猪和那条神奇的花狗,使他们想到了天神的庇佑。俞老奶奶就和那些老年人扑通一下跪伏在猪的周围,念起了祭求天神庇佑的佛经。

“真是一件稀奇事,这头猪已经埋在废墟里三十多天了。它是怎么活下来的啊!”兰嫂疑惑的说。旁边的张团长也感到很是古怪,他决定一定要解开这个谜,就对兰嫂说道:“要解开这个谜,恐怕只有到现场去看看就知道了。”兰嫂点了点头说:“那我们就到老寨子去吧。顺便也看看那里的情况。”

张梁见战士们还在围着那头猪议论,就去和排长交代了一下任务,然后回到兰嫂面前说:“有些事情要跟你交换一下意见,我们边走边谈吧。”

兰嫂问道:“你们要走了吗?”张梁点点头说:“这里的工作已经基本结束了。以后的重建事情,政府会另有安排。我们还得去另外的村寨搭建板房呢。”

垮塌在那条小公路上的石头已经被战士们清理过了,两人肩并肩的走在平坦的路面上。兰嫂听说他们即将离开,一股莫名的忧伤就袭进她的心里。“啥时候走?”她情绪低落地问,知道他这一离开,可能再也不会见面了。

张梁也心事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本来,师部已经催了好几天了,我看这里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完,就又推辞了两天。”

兰嫂沉默了一阵,才扭头看着他那张凝重的脸说道:“这次灾难如果不是你们,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活下去啊!”张梁本想把心里那个秘密讲出来,但话到嘴边又变成了另外的意思:“我是军人。我们的职责是让人们有个美好的家园。可是我无法做到,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尽的事啊!”

寨子口那座碉楼出现在兰嫂的眼里,她惊奇地发现,碉楼周围和各家各户门前的废墟已经被清理干净了,古老的石头寨子虽然垮成了一片废墟,但仍然还保存着它特有的风貌。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他望着那片残存的石头房子问。她以为他是在担心自己今后的婚姻问题,那脸上就露出了一点羞涩的红晕。

“唉!还能怎么办,先把村寨的恢复重建搞好再说吧!现在乡亲们的生活有政府救济,再把地里的粮食收起来,应该会过得很好的呀!只是缺少建设资金,缺少劳动力啊!”

他扭头盯着她那张丰润迷人的脸,盯着她那个诱惑心扉的胸脯,还有她那女性特有的身材,埋藏在他心里很久的激情就热烈地燃烧起来。这是两颗破碎的心又复活了,隔离了二十几年的心又紧紧地贴在了一起。“我,很快要转业到地方上工作了。”他喃喃的说。

“这是真的吗?”她惊讶地望着他问。同时,一线新的希望在她的心里飞快地撞击起来。

张梁心事重重地说:“家乡遭受了这么严重的灾难,恢复重建的工作需要我们这些活下来的人去做啊!我已经向上级递交了报告,要求回咱们县里工作。如果能批准,就在近期转业了。”

邱凤兰听了,心里不知是喜还是忧。她知道凭他那少校级别的军衔,到了地方政府也会是个局级以上的干部。

“那以后我们寨子有什么困难,得麻烦你多多照顾了呀!”她说。职位的差别把她那颗燃着希望的心一下子浇灭了。张梁没有看出她的心思,“让我们并肩奋斗吧!”他满怀激情地说,并且情不自禁地拉着了她的手。

兰嫂的心又燃烧起来,这种手牵手的感觉已经在她心里遗失了很久很久。

他们走过了一片片废墟,来到老芋头家的那个猪舍前。“就是这里了吗?”他问。兰嫂还沉浸在甜蜜的遐想中,脑海里还在回忆着少女时代的美好情景。“嗯。应该是吧!”她神情恍惚的说。他就走到废墟坑里,俯下身子去查看那头猪的生活环境。

他刨开一些泥土和石头,立即发现在几根房梁下面有一个窄小的空间,里面堆放着一些煤炭。“发现什么了吗?”兰嫂站在他身后问。他抓起一把黑黢黢的炭渣闻了闻,一股粪便的臭味使他皱起了眉头。“应该是这样的了。”他感慨地说:“多么坚强的生命啊!”

“知道答案了?”她问。他抓起一块煤炭走上废墟说:“看。它就是靠吃这个活下来的呀!”兰嫂惊讶地看着他手里的煤炭说:“对呀!猪平时就喜欢吃这个呢。看来它不是什么神灵的化身,而是靠吃这些煤炭生活了三十多天哪!”“这件事要给乡亲们讲明白,让他们知道真相。”他说。

兰嫂看见他手上沾满了污泥,就掏出一条绣着花朵的手帕要去给他擦。他用另一只干净的手接过手帕,看着上面绣的鲜艳图案说:“别弄脏了这么漂亮的手绢了。”就把那条手绢揣进军服兜里,然后在一块青草丛里把手上的污泥擦干净。她望着他的一举一动,看着他那魁梧健壮的身子,扑扑跳动的心,把她那张充满魅力的脸,烧得像天空那片刚刚升起的朝霞。

两人回到操场那片新居时,大家还在围着那头猪和那条狗议论纷纷。姜玲玲和王军也赶到了这里。他们在白龙镇采访了一些那里的新闻,然后步行走来的。王军正举着摄像机在拍摄那头大肥猪,玲玲拿着话筒在讲解着这头猪的神奇经历。人们在为自己寨子里的这两条生命的复活而要上电视感到骄傲。

兰嫂走到大家面前说道:“乡亲们。大家想知道俞叔家的这头猪是怎么活下来的吗?”老俞头心里也一直装着这个疑问,他其实也不相信这头猪是神灵的化身,“你们去看了现场?”他看着张团长问道。兰嫂点点头说:“团首长已经解开了这个谜团啦。让他给大家讲讲吧!”

张梁望着一张张迷惑的脸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神秘的,它就是靠吃废墟下面的煤炭,才坚强地生活了三十多天哪!”

大家听了才恍然大悟。徐素贞爽快地说。“老芋头。应该给你这个宝贝取个名字,它才好养哪!”老俞头没有吭声,小鱼缸一直牵着那头猪,就大声说:“还养它干啥!一刀宰了,给大家打顿牙祭算了。”

俞老奶奶指责孙子说:“宰杀不得呀!这是天神在庇佑咱们哪!杀了又会遭受灾难的呀!”姜玲觉得这是一个生命存活的奇迹,一定得好好报道,就对大家说“让解放军首长给它起个名字。大家说要得不?”人们就鼓掌赞同。

张梁想了想说:“就叫它猪坚强吧!我们都要像它一样,坚强地生活下去哪!”

兰嫂激昂地对大家说道:“乡亲们。这头‘猪坚强’都能在那么艰难的条件下活下来,我们也要化悲痛为力量,把山寨重新建设起来!解放军同志已经把各家各户的东西从废墟里清理出来了。今天的安排是,大家回去准备好收割小麦和油菜的工具,凡是能够下地的,明天就开始集体抢收粮食啦!”

人们议论着散去了。张梁过去跟哪个年轻排长商量了一下,就走到兰嫂面前说道。“小兰同志。我们的战士也听从你的安排,帮助你们抢收地里的粮食吧!”

兰嫂听了又很是激动,“谢谢首长和同志们!辛苦大家了啊!”她握着他的手,眼里含着默默的情感望着他。

崔光耀和俞秀春夫妻两人手里提着香蜡纸钱走了过来,崔光耀看见兰嫂脸上的表情和握着那军官的手,心里就很不高兴。俞秀春刚要过去跟兰嫂说话,他就拉着妻子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走吧。别耽误人家!”他气冲冲的说。

兰嫂听见崔大哥的气话,赶紧把手抽了回来,扭头望着他们夫妻,见他手里提着祭奠母亲的祭品,才想起今天是最后一个七期祭日。按山寨里的风俗,亲人亡故以后要祭奠七七四十九天,也就是每隔七天是一个祭日,今天刚好是第七个祭日。

“大哥大嫂。你们先过去吧。我去把东东喊着一起来哈!”她对他们说。俞秀春只回头向她点了点头。崔光耀却没有理她,埋着头一声不吭地向山岗上走去了。

张梁犹豫了一下说:“你去忙吧!我带一些战士去清理下面的公路了。争取今天能够把那段路面上堆积的石头清理干净,以后你们的物资就可以从镇上运回来了。”

兰嫂关切地说:“中午我们做好饭等你们,一定要把战士们带回来用餐那!”

“不用了。我们都带着干粮,中午就不回来了。”张梁说完就转身向列队等候在下面的战士走去了。

兰嫂知道这些战士们每天都只能靠吃点方便面和干粮,喝一点矿泉水度过的。她还发现在他们的帐篷外面,堆积着数不清的方便面盒,还有很多矿泉水瓶子。她就怀着一颗感激的心望着他的背影,望着那些肩上扛着工具的解放军战士,一直到他们的队伍消失在远处的山谷里。

“兰姐。”她听见身后有人喊,才从沉思中回过神来。“哦。是你们那。采访完了吗?”她勉强笑了笑说。姜玲玲手上捧着一束鲜花,王军手里也提着一袋祭品,她知道他们是去祭奠同伴苏大哥。“妹子。不要过于伤心了。每年的祭日,我们也会像祭奠亲人一样,去祭拜苏大哥的啊!”姜玲眼里噙着泪水说:“嗯。那我们就去看他了。”

一片凄凉的哭声在山岗的墓地上响起,玲玲跪在老苏的墓前,一边烧着纸钱一边流泪。王军把一包香烟放在老苏的墓碑前,老苏生前喜欢抽烟,他就默默地点燃一支香烟,插在那束鲜花下面。鲜花是他和姜玲玲在那片羊角花盛开的地方摘的,就是他和老苏最后一次去摘花的地方。

姜玲脸上流淌着泪水,给苏大哥敬了三杯酒说:“苏大哥。我知道你爱喝酒,今天玲玲就敬你三杯吧。你也喜欢听我唱歌,我就唱一支你喜欢的歌给你听,你就边喝酒边听我唱,好吗!”

“跑马溜溜的山上,一朵溜溜的云哟......”她唱起了一首“康定情歌”,那歌声在墓地上空飘荡。一团阴云笼罩在这片阴森森的山岗上,老苏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云端里。

王军看见了就立即飞身跃上去,端着酒杯说道:“哥子。来,兄弟我敬你三杯!”老苏没有喝他敬的酒,而是望着云端下面的玲玲说:“我老婆在那里哭泣,我要去安慰她,不能让她太伤心了啊!”

王军就气愤的骂:“你小子还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哪!那不是你老婆啊。你老婆叫文娟,是那个冷漠无情的女人嘛。”老苏也生气地骂:“眼镜。你小子别乱说呀!我老婆咋会是那样的人?她一天要给我发三十条短信哪!”王军就嘲笑他“哈哈哈!”

他一下就笑出声来了。原来王军听着玲玲的歌声,就迷迷糊糊地产生了幻觉。“哈哈哈!哥子。‘人一走,茶就凉’呀!”他还在痴痴地傻笑。

姜玲被他的表情吓得停止了流泪和歌唱,她惊讶地盯着他问:“眼镜。你伤心过度疯啦?”就上去拍了拍他的那张瘦脸:“你快醒醒吧!”王军回过神来,呆迟地看了看她,泪水却从眼镜后面扑簌簌地流淌出来。

兰嫂一手牵着儿子东东,一手提着祭品走进了墓地,她背上还背着那个婴儿。凄凉的哭声使她鼻子一酸,泪水就在她的心里涌动着。她走到崔奶奶的墓前,一下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东东也跪在她身边,流着眼泪向奶奶磕头。崔光耀在墓前烧着纸钱,他悲伤得泪流满面的说:“阿妈。儿子对不住您啊!这些年都没能在您老人家身边尽孝,连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您呀!”

俞秀春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一张一张地烧着纸钱。东东也去跪着跟奶奶烧纸钱。兰嫂点燃了香蜡插在墓碑下面,然后哽咽着说:“妈。老崔。丽丽。你们祖孙三人安息吧!”说完,就跪在俞秀春身边,给亡故的三位亲人烧了些纸钱,然后起身说:“大嫂。我去跟这个娃娃的母亲上柱香了哈。”

她正要走,崔光耀却大声地说道:“邱凤兰。你等一下。”兰嫂呆怔地看着他问:“大哥。什么事呀?”崔光耀郑重地对她说:“我要你跪在母亲和你丈夫,还有你女儿的亡灵前发誓。永远不离开崔家!”

兰嫂听了,犹如被闪电击了一下,全身都猛地一震。崔大哥要她永远不离开崔家,就是要她一辈子也别再嫁人了。她还不到四十岁,以后几十年的日子怎么过啊!并且她心中已经有了个思念和牵挂的男人。

崔光耀见兰嫂闷着头不吭声,就满脸愤慨地说:“怎么?不敢发这个誓吗?我就晓得你的心里已经在想着别的男人了。”兰嫂委屈得真想痛苦一场。她咬了咬牙,只得跪在墓前发了这个毒誓,然后就流着泪水默默地离开了。

好些人都在祭拜着自己遇难的亲人,赵强带着他的妻子杜月娥和儿子震生,也在祭奠杜月兰。崔洪也在那里跟杜月兰烧着纸钱,他身边还跪着那个对他很中情的春桃姑娘。

兰嫂感慨地望了一阵整个墓地,才走到俞翠萍的墓前,把背上的婴儿放下来,委屈和痛苦交织在她心里,使她无法忍受失去亲人和同胞的打击,就一边哭泣着,一边点燃了香蜡纸钱,然后抱着那个幼小的娃娃,坐在俞翠萍的坟前痛哭流涕的诉说:“翠萍妹子。你好生安息吧!你的女儿还没有取名字,本来是让她父亲回来再给她取,但是他和你一样在返回寨子的途中,遇,遇难了!你们夫妻如果在天堂能够相聚,就好好保佑娃娃吧!”

姜玲玲和王军走到这里来,王军仍然处在哀思中,只盯着兰嫂怀里的婴儿沉默着。玲玲却心情沉重地给这位伟大的母亲鞠躬哀悼。兰嫂仍然在哭诉着:“我给娃娃取了个名字,叫‘思念’。就跟你姓,叫俞思念。让她永远思念你这位伟大的母亲吧!”

这时,夏老师带着学生走上了山岗,他也来祭奠那些遇难的老师和几十个学生娃娃的,每个学生的手里都捧着一束鲜艳的杜鹃花。

兰嫂没有看见阿珍,就把脸上的泪水擦干净,抱着娃娃迎上去问道:“阿珍呢?咋不见她们母女呀?”夏老师说:“早晨她就没有到教室来。我还以为她来祭奠她的父亲了,咋个呀?她们母女没有来过么?”

“没有见到呀!”兰嫂在墓地四周巡视了一片,见陈大叔的墓前没有燃过的香蜡纸钱,就觉得有些蹊跷,按理她们母女应该来祭拜的,“那她会去哪里呢?”夏老师自言自语地说。

姜玲想着要去祭拜马文兵,就和王军一起去跟兰嫂告别。“我们从那条小公路走回去,顺便也采访一下正在抢修道路的张团长他们。”姜玲对王军说。王军只默默地点了点头。

邱凤兰也想去镇上祭拜一下老崔,就对前来告别的姜玲和王军说:“我和你们一起去祭拜吧!他毕竟是为了救援我们这些羌族灾民而牺牲的啊!”姜玲心情沉重地说:“那好。让我来抱抱这娃娃吧!”

姜玲刚把娃娃抱在怀里,那小思念就“哇”地哭了起来,那双像她母亲一样的小眼睛还望着兰嫂。兰嫂见了就说:“哦。这娃娃认生得很,自从她母亲离开后的这几十天里,她都离不开我啊!”

崔洪走过来问:“姨。你要去镇上?”兰嫂看见她背后跟着春桃姑娘,心里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就点点头说:“我去祭拜一下你姨父,很快就回来。”春桃说:“兰姨。把娃娃给我们带着吧!你来去也轻松些那!”兰嫂说:“这样也好!你们就好生照顾她,也学学怎样带娃娃吧!”春桃听了,看了一眼崔洪,脸上就刷地红了。

东东从崔奶奶的墓前跑过来,拉着兰嫂的手说:“阿妈。我也要去祭拜爸爸。”兰嫂把小思念递给春桃说:“我恐怕要下午才回来,中午你们就喂点奶粉吧。哦。东东,你下午还要上课,等到了百期祭日,妈再带你去哈!”

崔光耀听见了他们的话,就在远处说:“东东。你就在家里耍嘛。去了会碍着人家的事呀!”兰嫂心里一沉,她晓得崔大哥这话里的意思,他实际是在骂她,就哀叹了一声,和姜玲一起离开了这个伤心的墓地。

从老寨子通往白龙镇的那条小公路,由于塌方好多路段都改了道,那个被山体掩埋在河谷里的新寨子,就在公路的悬崖下面。兰嫂他们经过那里时,她就望着山下那片凄凉的废墟,在心里沉痛地呼唤着:“今天是最后一个祭日,父老乡亲们!下午回来再来祭拜你们吧!”

姜玲和王军也默默地注视着山下的那片废墟。王军想起那个惊魂的时刻,想起老苏遇难时刻的情景,就禁不住出了一身冷汗。“快离开吧!”他有些惊蛰地说,就径直往前面走去。

一片狼藉的白龙镇,正在紧张地清理着一处处的废墟,援助的部队官兵和志愿者们,顶着烈日在废墟上忙碌着。兰嫂他们走拢这里时,顾不得天气的烁热,就在一片临时板房区的街道上买了些祭品,然后爬上那片树木成阴的墓地。

马文兵的墓前摆放了许多鲜艳的杜鹃花,好像是有好多人都来这里祭奠过他了。姜玲望着墓碑上的字,把手里的鲜花献在碑前,就热泪盈眶地站在那里哭泣。王军却在旁边匆忙地烧着纸钱和香蜡,他想尽快离开这里,好让姜玲减少一些心里的悲伤和痛苦。

兰嫂按照羌族人的祭奠风俗,给马文兵磕了三个头,上了三只香,然后围着坟墓跳起了丧礼锅庄舞。她那个俊美的身姿随着嘴里哼着的舞曲扭动着,引来了许多蝴蝶在她的头顶翩翩飞舞。

“哦。差不多了吧?姜玲。我们得离开了啊!”王军站起身,边擦着被纸烟熏花的眼镜,边对姜玲说。姜玲默默地点点头,她心里还在回望着跟马文兵在一起那些短暂的日子,回味着他对她说出的那些暧昧的话语。“我是军人!”她恍惚听见他那坚强的声音就在这片墓地上空回响。

邱凤兰见他们要离开,就停下舞步来到姜玲身边,依依不舍地握着她的手,望着两个同生共死的年轻记者说:“妹子!这些天辛苦你们了。回去后替我们羌族村民谢谢你的母亲,还有王兄弟的老婆孩子!谢谢你们的爱心奉献那!”

兰嫂这番发自肺腑的话,使两人心里都非常激动。王军主动地跟兰嫂握手,感慨地说。“明年的5.12,我们一定还会来山寨,采访你们的周年祭奠活动!”兰嫂激动地说:“哦。非常感谢啊!”

姜玲一直沉侵在悲伤中,就连告别的话也哽在心口里,一句都表达不出来。王军把她搀扶着慢慢走下了山岗。兰嫂一直望着他们的身影,渐渐地消失在山谷里那条弯曲的小公路上,然后才转身往山岭上的那片墓地走去。

墓地里有很多人在这里祭奠他们的亲人。兰嫂在这片坟墓中找到了她的男人崔光泽的墓,她发现墓前残留着一些烧过的香蜡和纸钱,墓碑前面还摆放着一束鲜艳的羊角花。好像是刚刚有人来祭拜过了,“是谁来过了呢?”她心里想着,就在墓地四周看了一遍。

没有一个熟悉的人,焚烧香蜡和纸钱的烟雾笼罩在墓地上空。从河谷里吹上来的风,把周围的树林掀起一片呼呼的响声,一群黑老鸦就藏在树枝上哇哇地嚎叫,好像那些遇难的亡灵在人们身边哭泣。

兰嫂感慨万千地给亡故的男人烧着纸钱,眼里噙着悲恸的泪水说道:“老崔啊!你走得太匆忙了啊!你连一句告别的话也没有留下呀!你如果,如果有什么事情没有跟我交代的,或者还有什么事情放心不下的,就给我托个梦吧!”

墓地里的人们祭拜完亲人,都陆续地离开了。邱凤兰望了一眼天空上那轮被云层遮盖的太阳,才知道时间已经过了午后。她正要离开,却看见旁边的一座坟墓前,跪着一位年迈的老奶奶。她面前摆放着一堆祭品,那张皱纹密布的脸上没有泪水,一张扁平的嘴唇在不住地抖动着,一只干瘦的手上慢慢地摇动着经筒,她在为亲人的亡魂祈祷。

“老人家。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亲人们呢?”兰嫂走过去关切地问。老奶奶睁开一双昏花的眼睛看了一眼她又闭上了,那眼角边却流出两行浑浊的泪水。老奶奶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面前的几堆坟墓,声音沙哑的说“都走了,到天堂里去了。他们丢下我这个孤老太太不管了啊!”

兰嫂发现那几堆坟墓前都摆放着同样的祭品,猜想那一定是老奶奶家里遇难的亲人,她心酸地走过去扶起老奶奶,一边安慰着她,一边搀扶着她走出了墓地。老奶奶唠唠叨叨地给她讲述了她老伴,儿子,媳妇和孙子遇难的经过。兰嫂听了就无声地叹息流泪“老奶奶。我送你回家吧!”就把老奶奶护送到那片板房区,安顿在镇政府设立的孤老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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