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凤兰刚刚走上那条小公路,一辆陈旧的小军车就突然停在她的身边。车门开了,从车里走出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他穿着一件普通的体恤衫,但仍然穿着一条军裤和一双军鞋。“凤兰。”那男人亲切地招呼她。
兰嫂呆怔地看着他,“梁子。是你呀!”她惊喜地喊着他的小名,“你咋个来这里啦?”张梁微笑着盯着兰嫂说:“我来处理点工作上的事情。也顺便来看看你。”
一辆农用车从后面开过来,他向那辆车招了招手,那辆车就停在了路边。一个年轻司机从车里下来,张梁对那个司机说:“来。我给你介绍,这位就是老寨子村的村支书邱凤兰同志。”
“哦。邱书记呀!我们早就听说过你的先进事迹啦。哈哈!”那司机乐呵呵的说。兰嫂和他握了握手,发现张梁没有穿军装,正在盯着他猜测时,张梁对她说道:“小兰。我已经转业回地方上工作了,在县政府工作呢。”司机说:“他现在是我们的县委副书记,还兼任纪检办公室主任呢!”
“哦。我应该称呼你张书记了哟!”兰嫂有些惊讶地说。张梁见兰嫂好像心事重重,就关切地问:“小兰。你是不是遇上什么困难啦?”
邱凤兰一听就来了气,“困难?你张书记难道还不了解我们寨子的情况吗?现在是啥月份啦?灾民们过的啥日子,你张梁,哦。张书记也是亲眼见过的嘛。有的一家十几口人都还挤在一间板房里呐。可是有些人却不一样呀!住着高档房子,开着豪华轿车呐!嘴里却叫喊着要我们自力更生,重建家园。哈哈!”她把一肚子的怨气都朝张梁发了出来。
张梁看着她那怒气冲冲的模样,不明白她为啥会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气,就有些尴尬地说:“哦。凤兰。我刚刚上任,对很多问题还不完全了解。你们重建家园的困难,得慢慢来解决嘛。”
“呵!慢慢解决?眼看就要入冬了,灾民们没有棉衣,没有棉被,甚至连每月的救灾粮都克扣了一半,这叫我们怎么活啊!”兰嫂激动地说。张梁问:“邱凤兰同志。你的牢骚话说完了么?”兰嫂睁大眼睛看着他气愤地问:“张书记。张梁同志。我这是牢骚话么?”
张梁也有些生气地说:“咋个不是?我们刚见面你又骂又闹嘛,是我张梁哪里做错了吗?我苦口婆心地到处搞募捐,还发动部队的战士,把他们的新棉衣棉被都捐给了你们寨子的灾民,才争取了一车的物资,现在亲自给你们送下来,你邱凤兰却,”他急得咳嗽起来。
旁边的司机急忙说:“邱书记。这车上装的都是给你们灾民过冬的军棉衣棉被,还有一些生活用品。都是张书记亲自为你们山寨筹备的救灾物资呐!”兰嫂听了,一下子乐得爬上车箱,揭开篷布往里面看,“哈哈!整整一车呐!梁子。你咋个不早说嘛。”她跳下车,兴冲冲地说。“呵呵!有我说话的余地吗?”张梁望着她那张比天气还变化得快的脸,有些气恼地说。
“哈哈!梁子。哦。张书记,你别生气哈!”兰嫂情绪激动地说。她真想扑进他的怀里,把心里的困苦和思念对他倾诉出来。张梁勉强笑了笑说:“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你发脾气呢!不过,你发脾气的模样也好看,是不是呀?小黄师傅。”
司机嘿嘿地笑着点了点头。兰嫂突然脸红心跳起来,心里升起一股埋藏已久的爱,像对男人老崔的那种信赖和依靠。他觉得张梁是个可以依靠和信赖的主心骨,是个精神上的坚强支柱。如果没有这根支柱,她可能早就支撑不下去了。
“哦。时候不早了。凤兰同志,我就不去山寨了。”张梁看了看手表说。兰嫂有些吃惊地问:“你真的生气了吗?”张梁伸出手,紧紧地握着兰嫂那只温热的手说:“不是。我得去镇上找陈宏春书记,向他了解一些灾后重建的情况嘛。哦。对不起!小兰。”
兰嫂有些依依不舍地望着他,突然想起那个秘密账本,“要不要把这个账本交给他呢?”她心里想。张梁却转身对司机说:“小黄师傅。你把货送到山寨去。我们在白龙镇会和哈!”说完,又看了一眼兰嫂,就朝他那辆吉普车走去。
张梁发动了好一阵车子,却始终发动不起来,“呵呵!得麻烦你们两位来推一下啦!”他伸出头对兰嫂和司机说。两人就上去推车,司机埋怨地对兰嫂说:“县里要给张书记配一辆新车,可他就是不肯要,去部队要了这辆报废了的旧车。哎哟!嘿。他每次出去办事,总要喊我一起去,就是为了给他推车呢!”
吉普车终于发动了。兰嫂松了口气,她跑到吉普车前面,从车窗看着张梁,犹豫了一阵才柔情地说:“梁子。你保重!”她没有把那个秘密账本的事说出来,“他刚刚上任,我不能给他工作上再增加压力啊!”她想。
张梁望着兰嫂那张心事重重的脸,也有些留恋地说:“我们还会见面的,你也好好保重身体吧!”他语气温和地说完,刚要开车离开,陈宏春开着他那辆豪华轿车突然停在他前面。陈宏春一下车就对兰嫂热情地说:“嗨呀!邱书记。你咋个走得那么匆忙嘛。我还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没有给你说那!”
兰嫂还没有回过神来,陈宏春看见了吉普车里的张梁,又热情又有些恭维地走过去说:“哟!这不是张梁张书记吗?我刚刚知道消息,说是县委新领导要来我们乡镇府视察工作,正准备去路上迎接你那!哈哈!你好!”他伸出手想和张梁握手,张梁却有些冷淡地说:“呵呵!你这车好气派那!是私车吧?”
陈宏春尴尬地说:“哦,哦。主要是为了工作方便嘛。”兰嫂见他回避了张梁的问题,心里就很气愤:“陈书记还有什么话赶紧说嘛。我还得赶回山寨呢!”她冷冷地说。
陈宏春像作报告似的说:“哦。是这样,镇党委决定把这条公路修成水泥路面,修建的任务就交给你们来完成。你回去后尽快把修建队组织起来,啊。对了,崔洪兄弟是个能干的人才,你可以让他来当修建队的队长。”
兰嫂很是惊讶地问:“这么艰巨的建设,咋个交给我们村寨呀?再说村寨小学和灾民们的家都还没有着落嘛。”陈宏春微笑着说:“邱凤兰同志。你应该明白,灾后重建的首要任务就是‘要致富先修路’啊!张书记。你说是不是呀?”
张梁一直在观察着陈宏春,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见他把兰嫂心里的迷惑转移给了自己,就说:“是啊!这条路的确该重新修建一下啦!这场灾难,把全县百分之九十的公路都毁灭了,修路是个首要任务啊!”
兰嫂不晓得这是陈宏春设下的陷阱,就爽快地答应了,“好吧!我回去就安排。”她说。陈宏春又说:“政府拨了一笔修路的专款资金,你把修建队组织好后,我就叫镇上的会计把这笔资金拨给你们。”
陈宏春说完,又对吉普车上的张梁说:“张书记。我们到镇上去谈,其他领导干部还等着见你那!”张梁只说了句:“好吧!”就默默地看了一眼兰嫂,然后开着吉普车走了。陈宏春也急忙钻进他的豪华轿车,朝张梁的吉普车追去。
兰嫂心里像塞着一团棉,堵塞得她喘不过气来。她坐在货车的驾驶台里,一路上都没有说过话;陈宏春的态度变化,张梁的突然出现和他的冷漠情绪,还有那个压在他心里的秘密账本,都缠绕在她的脑海里。
运送物资的货车直接开进了板房区,好些人都围了过来。俞会计和徐素贞迎着刚刚从驾驶台里下来的兰嫂。“嗨呀!你总算回来了。”徐素贞说。兰嫂看了看大家问:“素贞。有啥事么?”俞会计看着一车的救灾物资说:“嗨。还是邱书记有办法,一去就拿到这么多的急需物资呐!”
邱凤兰的情绪有些低落,她对徐素贞说:“你招呼大家把车上的东西卸下来,我给老俞说点事。”就拉着俞会计朝村委会的临时办公室走去。“老俞。车上的那些东西,是县委张书记给我们村寨送来的,哦,就是那位部队的张团长。等一阵你去登记好,然后按各家各户的情况分配。”兰嫂很疲倦坐在椅子上说。
“账本的事,你查的咋样啦?”俞会计问。兰嫂正要说,徐素贞突然撞了进来说:“哎呀!兰嫂你快去看看吧。崔大哥他们要走啦!”兰嫂听了心里一凉,就对俞会计说:“晚上我们开个支部会,安排一些今后的工作吧!”
兰嫂又叹息着说“唉!算了吧。他们犟着要走,我也莫得办法留住。”。她早就猜测到崔大哥夫妻两人可能会离开山寨,重新出去打工。崔光耀前些天和她大吵了一场,原因是他没有被选举进村委会。他责怪兰嫂没有帮忙,还从中作梗。
徐素贞也晓得她们哥嫂之间有矛盾,就拉起兰嫂往外走,刚出门却撞上了春桃。她眼里流着伤心的泪水,哽咽着对邱凤兰说:“兰姨。崔洪哥要离开山寨了,求求你快去留住他吧!”
兰嫂还有些犹豫,但看着春桃那伤心的模样,就只好硬着头皮去见一见哥嫂了。“走吧!万一留不住,你们可别怪我那!”她说。徐素贞边走边唠叨说:“这才是我们的村支书嘛。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撑船’。你和崔大哥即使有天大的隔阂,毕竟还是一家人呀!你就大量些,去给哥哥嫂嫂说点好话,兴许他们就留下了。”
深秋的山谷呈现出一种秋高气爽的景色,一片片的金黄和殷红漂浮在白云缭绕的山岭上。一群白鹭在云层下面的河面上翱翔,被撕裂的山坡上重新长满了绿草和树木。经历了一场浩劫的大地都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复苏。
那条通向白龙河深处的小公路上,急匆匆地走着三个人,他们都背着沉重的行李,崔光耀走在前面,他脸上涌现出一股心中的怒气,目光里蕴藏着恼怒和愤懑。他的身后是俞秀春,她仍然打扮的很时髦,脸上的脂粉被汗水珠覆盖了,她就边走边用纸巾擦着脸。
崔洪走在他母亲的后面,还拉了一段距离。他有些心不在焉,还不时地回头望着山岭上的寨子。他是舍不得离开山寨的,更舍不得离开那些患难与共的同伴,还有他刚刚才开始初恋的情人春桃。他猛然看见有人向他们追来,是兰姨和春桃,还有徐婶。“妈。兰姨她们追来了。”他朝前面喊着,就干脆蹲下不走了。
俞秀春回过头来说:“洪儿。快走呀!等哈儿就赶不到班车了。”崔洪望着后面说:“我不走了。你们要走就自己走嘛。”崔光耀也停下来,看了一眼后面快要跑拢来的兰嫂,火冒三丈地骂:“孽种!再不走,我也不认你这个儿子啦!”
邱凤兰已经走过来了,她喘着粗气,望着面前的大哥大嫂,情真意切地说道:“大哥。大嫂。我知道,你们,还在生妹子的气。妹子有啥地方,对不起你们,还希望大哥大嫂谅解那!妹子求求大哥留下来吧。山寨往后的建设需要你们那!”
春桃走到崔洪面前,拉着他的手恳求说:“阿洪哥。你别走呀!”崔洪低着头不吭声。徐素贞跑到崔光耀前面,拦住他生气地劝说道:“崔大哥。你也也太无情了吧!人家兰嫂好心好意的留你,你却连个屁都不放一声就走了。”
崔光耀推开徐素贞,又闷着头往前走去,怒气冲冲地说:“你给我让开!你们都是村干部,是领导。我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兰嫂听了,知道他在怨恨自己,她心里有委屈,可是无法向亲人诉说。
“崔大哥。选村委会领导干部,那是上面审查批准的呀!你怎么怪在邱风兰头上啊!”徐素贞也明白崔光耀为什么如此生气,就替兰嫂解释。一直闷着头不吭声的俞秀春冷嘲热讽地说道:“人家陈宏春都知道把自己兄弟弄到村委会当官,也是啊!他们是亲兄弟,我们算什么呀?外人嘛!”
“我晓得你邱风兰的心思已经在别人身上了,”崔光耀闷着头说:“既然我们已经断了关系,我留在这里还有什么前途啊!算了。秀春。洪娃。不要说了,快走吧!”
俞秀春鼻子里哼了一声,瞪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兰嫂,就和崔光耀继续往前走去。崔洪却犹豫着没有动身,春桃站在他面前无声地哭泣着。
徐素贞看了一眼离去的两夫妻,又看了一眼被委屈和痛苦折磨得伤心落泪的兰嫂,就恼火地说:“真是一对犟牛。好吧!你们快走!走了就永远也别再回来啦!”
崔光耀听了就回过头来,气势汹汹地走到儿子跟前,啪地打了崔洪一巴掌:“你娃娃还留恋什么哇?这个连鸟都飞不进来的穷山沟,有啥好稀罕的呀!”他骂完,拉起崔洪就气冲冲地从兰嫂面前走过去了。
春桃紧跟着追了几步,流着泪动情地喊道:“阿洪哥。你别走呀!你如果留下来,我就嫁给你啊!”崔洪回过头来激动地说:“春桃妹妹。你等着我吧!我挣到了钱就回来和你结婚!”
邱凤兰望着三个亲人渐渐远去的身影,泪水一下子夺眶而出。徐素贞见她那伤心的模样,心里也沉重得说不出话来,只好默默地站在兰嫂身边,陪着她流泪。
过了一阵,春桃突然看见那条小公路上,有个年轻汉子朝上面走来。“兰姨。崔洪哥返回来了!”她惊喜地喊了一声,就向下面飞奔过去。兰嫂和徐素贞也认出是崔洪,她心里宽松了一些,两人看见春桃和崔洪兴奋地拥抱在一起,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丝笑容。
崔洪牵着春桃的手,走到她们面前说道“姨。徐婶。我不走了。我要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建设我们的新寨子。另外。我要,要和春桃妹妹结婚呢!”春桃就噙着泪水笑了。
兰嫂听了侄儿的这番话,激动地说:“你选择留下来建设家园,姨妈心里也很高兴呐!哦。对了。有个很艰巨的事情要交给你呢!等村委会商量决定后,姨妈再告诉你哈!”
崔洪还牵着春桃姑娘的手,他看了一眼她那张绯红的脸庞,激动地对兰嫂说;“姨妈。我要和春桃妹妹结婚。”兰嫂勉强地笑着说:“好呀!姨妈非常同意你和春桃的婚姻。等寨子里的事情理顺当了,姨妈就亲自给你们操办婚礼。”
两个年轻的恋人都深情地说:“谢谢你!姨妈。”。春桃拉住崔洪的手说:“崔洪哥。我们回去了嘛。我阿爸还望着你去见他呢!”崔宏说:“姨妈。你去给俞大师说一声,喊他给我和春桃妹妹测个日子,尽快把我们的婚事办了哈!”
兰嫂点点头说:“看你急的,是怕春桃姑娘又恋上别人了么?我这几天就去给你们合八字嘛。”崔洪微笑着拉起春桃,两人亲热地搂抱着走了。兰嫂心里却又增加了一点压力,他虽然答应了侄儿的这门婚事,可崔光耀夫妻两人的态度会咋样?还有现在的条件这么艰苦,要办一场婚礼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