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笼罩在山谷里,那片帐篷区仍然沉浸在紧张又忙碌的气氛中,时不时地有脚步声从帐篷外面走过,那急拍的脚步声,传进帐篷里面三个女人的心里,使她们又增加沉重和哀愁的情感。
已经过去三天了,那失踪的两个飞行员仍然下落不明,大家的心里都很哀伤。“我没有把救她的那两个飞行员,已经遇难的消息告诉阿珍。”陈丽萍又补充说:“不过她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常常一个人流泪。唉!实在是可怜。看着让人心里难受。我本想留她在这里,好好安慰她,照顾她。却不知怎么的,她连招呼都没有给我打,一个人就悄悄的走了。这几天我心里都还惦记着她呢。”
兰嫂听着,想起阿珍的不幸遭遇,心里就更加难过。秦医生又安慰她几句,就带着几个护士到其他病房去了。只有陈丽萍陪在兰嫂的身边,她看着面前这个穿着一身军服,身材和容貌都很倩丽的军大夫,心里对她产生了崇敬和羡慕。她想起了那个身材魁梧的团首长。
“妹子。我想问一个人的情况。”兰嫂拉着陈丽萍的手亲切的说。陈丽萍对兰嫂也很好奇,她从许多人那里听到了关于她的一些事迹。“谁呀?”她坐在兰嫂的床前问道。兰嫂犹豫了一下才问道:“你们部队那个张团长,他是那里的人呀?”
帐篷里暗淡下来,病房里的其他伤员都入睡了。陈丽萍去拉开了顶棚上的电灯。兰嫂的问话使她心里一下悲伤起来,爱说话的她变得沉默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兰嫂看见她如此悲怆,也不好再问。
沉默了好一阵,陈丽萍才开口说道:“我们的张团长是个了不起的军人。他的家在北川城里,这场灾难,把县城都夷为平地了,只有四五千人从废墟里逃了出来。张团长的父母,妻子,儿子都还埋在废墟里啊!多么可怕的灾难呀!”
兰嫂是刚刚听说北川城里的情况,她惊得一下子翻身坐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吗?”那颗心又紧张起来,“那你知道北川中学的情况吗?”她问。
“听说,只有三百多个学生幸存,其他的都...,”陈丽萍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兰嫂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女儿那张忧虑的脸容时隐时现地在她面前晃动。陈丽萍见她的脸色一下子又变得很苍白,身子也在不住地颤抖,就紧张地问:“邱大姐。你是哪里不舒服吗?”
兰嫂极力克制了一下自己,沉默了一阵才喃喃的说:“我的女儿,也在北川中学读书啊!”陈丽萍听了,心里又猛地一震。“不是还有些学生逃出来了吗!也许你女儿还活着呢。”她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心里堵着一团悲楚的泪水。“但愿丽丽能逃过这一劫啊!”兰嫂哀伤的自语说。
帐篷门口突然走进来几个人。是陈宏春,俞会计和夏老师。后面还有老俞头父子两人,他们站在帐篷外面,犹豫着没有走进来。兰嫂把涌出眼眶的泪水擦了一下,问俞会计:“乡亲们怎么样了?”陈宏春抢先说道:“放心吧!都安顿好了。”夏老师的情绪仍然很沮丧,他连说话也有些迟钝了:“我在,难民里面打听了一下崔浩丽的情况。但好多人都不清楚。”
俞会计也说:“现在次序越来越乱了,很多人都要往县城里跑,去找他们失踪的亲人。但都被解放军拦回来了。我们寨子里也有人朝县城跑去。”陈宏春接着说道:“北川已经被封锁了,根本不让人进去。不过,我和镇上的干部把大家都劝说回来了,现在村民们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兰嫂听了,心里有些不放心,就掀开被盖要下床。大家才看见她的一双脚上还缠着绷带。“我得去看看大家。”陈丽萍立即按住她说道:“这瓶液还没有滴完呀!你就安心地躺着吧!”
陈宏春的目光一会儿看看兰嫂,一会儿又盯着她枕边那个公文包。“还有多长时间才能吊完这瓶液呀?”他问陈丽萍。“这瓶完了,还有一瓶呢。”陈丽萍说。“哦。恐怕时间来不及啊!”陈宏春喃喃地说。兰嫂见他脸上有些焦虑,就问道:“有什么急事吗?”
陈宏春这才说出他来看望兰嫂的目的,“是这样,县政府要我们白龙镇派干部去参加灾情统计会议。你现在身体都成这样了,只好跟他们说明情况,不去参加了。”兰嫂想了想,似乎觉察到了陈宏春的心思。“不去参加怎么行呢?这样吧,你带着几个镇上的干部去,要按全镇的实际灾情如实汇报。”兰嫂说完,就把那个公文包拿给了陈宏春。
“也只好这样。”陈宏春接过公文包转身就走,“车子已经在等了,邱书记你多保重。”他就丢下这么一句话,身子却已经消失在帐篷外面了。
老俞头看见陈宏春匆匆忙忙地从身边走过去,才拉着儿子小鱼缸走进帐篷里。他把手里用塑料袋装着的几个鸡蛋放在兰嫂面前。激动的说道:“还是热的,你趁热吃点吧!老寨子不能没有你邱书记啊!”兰嫂激动地望着老俞头那张苍老的脸,感激地点了点头。
陈丽萍对大家说:“你们如果没有什么事,就回去休息吧。邱书记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休息呢。”老俞头就喊着儿子走了。俞会计和夏老师也默默地走了出去。陈丽萍刚刚给兰嫂换了一瓶液,张团长就走进帐篷来,他手里抱着几件衣服,另一只手里拿着一双女人的鞋子。
“你先试试这双鞋子,看看合适不。”他把衣服放在床边的凳子上,然后掀开兰嫂身上的床单,把鞋子在她的脚上比试了一下,“好像短了一点。”他说。兰嫂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了,陈丽萍也有些惊讶,她知道在这种艰难的环境里,要找到这么一双鞋是非常困难的,可张团长却不知从哪里给兰嫂找来这双崭新的鞋子。“首长。还是让我来吧。”她说。
陈丽萍把兰嫂脚上的绷带解开,把鞋子给她穿上,“刚好合适呀!”她惊讶的说。张团长松了口气说道:“等会儿你试试这几件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说完,就朝帐篷门口走去。“老张。”兰嫂脱口喊道,那声音充满着激情。
张团长回头看着她,心里怔了一下,两人的目光又碰撞在一起。“谢谢你!”兰嫂激动的说。“哦。每个从灾区撤离出来的人都要把身上的衣服换掉,还要进行消毒处理,然后才能转移到山外去。这几件衣服是各地支援来的,都消了毒。”他说完,又往回走了几步。说道:“今晚要好好休息。你们明天就要向山外转移了。”他的话很平和,但字字都蕴含着激情和关爱。
陈丽萍问道:“首长。我们是不是也要向山外转移了呀?”他点了点头说:“这个地方也还很不安全,军区医院派出的医疗队,要先转移一部分出去,外面的伤员很多,附近的地方医院都容纳不下了啊!”陈丽萍说道:“那我明天随着邱书记他们走吧。”
张团长说道:“你是医疗组长,又是外科医生,当然要随这批伤员出去了。”陈丽萍听了有些激动,她向团长敬礼说:“是!请首长放心,我一定把邱书记护理好。”她已经看出张团长对兰嫂有一种特别的情感。“你们,早点休息吧!”他说。又看了一眼沉默着的兰嫂,才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出了帐篷。
兰嫂的心里很不平静。一连串的疑问缠绕在她的脑海里,这个熟悉的身影和声音,恍惚在哪里出现过,可是又回想不起来。她默默地想了很久很久。突然,二十多年前的一个影子,一下浮现在她的眼前。“难道是他吗?”她心里惊讶的问道。
夜深了,帐篷里很静。兰嫂头脑里虽然还昏昏沉沉的,但那个小男孩的影子仍然在她的眼前浮动着。“妹子。你们那个团长,他叫什么名字呀?”她悄声地问陈丽萍。“哪个团长呀?”陈丽萍盯着兰嫂那张眉清目秀的脸问道。“哎。就是张团长嘛。”兰嫂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他叫张梁。你们好像认识,是吗?”陈丽萍说。兰嫂听了有些失望,就轻轻地摇了摇头“他像我以前的一个小学同学呢。可是,他的名字叫张振。喔。对了,他还有个小名叫梁子。”
陈丽萍把身子伏在病床前,这样就可以跟兰嫂说悄悄话了。她学过心里学,知道兰嫂在想什么。“名字不对不能说明就不是他。看他对你的特别关照,也许他已经认出你了。你们在这场灾难中,都失去的太多,太沉重。不过,既然还活着,就应该多想想以后的生活。而生活是多姿多彩的,要有爱,有情,有温暖。日子才过的幸福,快乐。”她滔滔不绝的说着。
兰嫂一边听着,一边想着那个叫梁子的小男孩。
在一所山区小镇的校园里,一个弱小的女孩正在被几个调皮的男孩子欺负。一个男孩的手里提着一只活蹦乱跳的小老鼠,在小女孩的脸前晃动,小女孩吓得闭着眼睛,萎缩在地上哭泣。那几个男孩却乐得哈哈大笑。这时,那个叫梁子的男孩子突然冲进几个男孩中间,一把夺过那只小老鼠,扬手一挥,就把小老鼠丢在远处的地上摔死了。“不许欺负女生!”梁子怒目圆瞪地说道。
男孩子们先是一怔,接着就仗势人多,“梁子。你敢摔死了我们的老鼠。揍他!”一个年龄大一点的男孩厉声说道。那几个男孩就一涌而上,把梁子围在中间。梁子毫不示弱,凭着一身过人的力气,几下就把那些男孩摔倒在地了。“你们几个记住。以后不许欺负小兰!”他双手叉腰地怒道。
调皮男孩们从地上爬起来,吓得各自跑了。小女孩却仍然萎缩在地上流泪。梁子走过去扶起她,“他们不会再欺负你了。”他安慰她说。然后拉着她的小手,把她送到她的教室里才默默地离开了。小凤兰的心里感激地望了他好久。
还有一件事,是发生在上学的路上。小凤兰不小心摔了一跤,把脚跟摔伤了,疼得坐在路上哭泣。梁子正好也去上学,他俯下身子去看了看她的伤,就毫不犹豫的说:“小兰妹妹。你别哭了。来。我背你到学校。”小凤兰擦着泪点了点头,就让梁子背着她,走了几里山路。
梁子把她背到学校的医务室,就一声不响的走了。好多往事在邱凤兰的脑海里一一的涌现出来,她从那时起就感受到了男性的温暖和关爱。“梁子。真的是你吗?”她在心里反复地问。
陈丽萍见她一直沉默着,以为她困倦了,就打了个哈欠,伏在床边正想眯一会儿,兰嫂睁开眼睛说道:“妹子。你也累了,来躺一下吧。”
陈丽萍看了看瓶里的液,还有一个多小时才滴完,就点了点头,脱下军衣,摘下军帽,一头黑黝黝的秀发就像瀑布般的披散在她那秀丽的肩上。兰嫂见她的胸脯挺起很高,匀称的身材充满着女性青春的魅力。“谈恋爱没有呀?”她低声的问。陈丽萍把身子紧紧地偎依在兰嫂的怀里,她感到了兰嫂身体里那股温暖的心在平和地跳动。
“还没有遇到合适的男人呢。”她悄悄的说。她们谈了好久的悄悄话,直到那瓶液滴完。
清晨。火红的太阳在绵延起伏的山岭上升起,一团团的云雾飘浮在山峰。岷江河谷那条弯弯曲曲的公路上,几十辆军车排成一条长龙,每辆军车的后面,灾民们正在部队官兵的照护下,排成队一个个地登上车厢。
邱凤兰穿着一身干净的汉族衣服,脚上穿着那双运动鞋,头上却仍然戴着绣着花朵的瓦盖头帕,整个身姿又恢复了她那丰润靓丽的魅人光彩。“看见张团长了吗?”她问正在护送一批伤员上车的陈丽萍。她已经在人群中寻找了好一阵她想见到的人。陈丽萍把一个伤员扶上车,才回过身来说道:“听战士们说,张团长昨晚就带着部队到山寨去执行任务去了。”
兰嫂听了有些失望。她知道这次离别后,可能永远也不会再见到他了。陈丽萍见兰嫂的脸上升起一团迷雾,就低声的安慰她:“兰姐你放心。到了外面,我帮你问一下他的手机号,你们可以用通讯的方式联系嘛。”兰嫂帮着她把伤员扶上车厢,叹了叹气说道:“算了吧。我只是想当面谢谢他啊!”
陈丽萍知道她的心思,正要说点什么,几辆军用小车开了过来,“嘎”的一声停在她们面前。许艳丽从车里走了出来,她走到兰嫂面前,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说道:“邱书记。你身体恢复了吗?真对不住,昨晚我没有来看望你啊!”兰嫂也感激的说道:“我已经完全恢复了嘛。妹子。听说你的一双脚都肿得连鞋子都穿不上了,哪能来看我呀。你怎么样?脚能走吗?”
许艳丽试着走了几步后,说道:“邱书记你看看,这不能走了么。还多亏了秦医生呢。哦!对了。等一下你就和我坐这辆车吧。这是首长的车,是特别为我们安排的呀!”
兰嫂见镇上的几个干部都坐在其他几辆小车里,心里就很不是个滋味,“不了。我还是坐大车吧,坐这种车会头晕呢。”她说。许艳丽正想再劝说她几句,一个军官在旁边说道:“这是张团长临走时特别叮嘱过的啊!再说了,大车里都挤得满满的了,你的身上又带着伤嘛。”
陈丽萍也劝说兰嫂:“兰姐。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大车颠簸得很厉害。你就听首长的吧。”兰嫂环顾了一下前后的车辆,见俞老奶奶站在一辆大车前,犹豫着不敢上车,就喃喃的说道:“乡亲们不是都坐在大车里吗?我不能搞特殊啊!”说完,她疾步走过去,把俞老奶奶和老俞头扶着,来到那辆小车前,把他们扶上了车里。又去其他车辆前的人群里,招呼了几个老人过来,让他们坐在了小车里。
然后,兰嫂走到许艳丽面前,边把她拉进了车里,边说道:“你的脚还没有好,就坐这车吧。我去大车上挤挤就行了。”许艳丽还要推辞:“嫂子。你坐上去,我去大车上。”兰嫂硬是把她按在了座位上,又一下关上了车门。对司机说道:“路上开慢些。老奶奶受不住颠簸。”
司机点了点头。几辆小车就从她面前开了过去。前面的大车也开始启动了。东东在一辆车上喊:“妈。快上车啦!”兰嫂看了看前后的车子,灾民们都已经上了车,部队的一些官兵站在车前,向车上的人们挥手告别。她就放心地爬上那辆大卡车,目光却在救灾人群里,寻找着心里那个军人的影子。
“梁子。我们还能见面吗?”她心情沉重地想。载着灾民的几十辆军车驶出了山镇,向龙门山外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