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寨子村幸存活着的三百多人,已经全部聚集在村小学校那个操场上。大家在等着邱凤兰和那些出去搜救游客的人们。场上的气氛有些乱糟糟的,人们把自家的牲畜和狗都牵在身边,有好些人连自家养的鸡,也用笼子装好要带出去。那情景,真像是出去逃难的难民。
兰嫂急风火燎的从小路上跑回来了,她后面是那些武警战士和村寨里的几个汉子。马文兵落在很远的路上了,他身边是玲玲。她有些支持不住了,走的很慢,还要马文兵时不时的搀扶着她。来回有二三十里路,又通宵没有休息,就连马文兵也快撑不住了。
“大家都等着你出发呢。”陈红春和俞会计见兰嫂回来了,就迎上去说。兰嫂走得气喘喘的,她看着操场上的情景,“这都像什么呀?”她惊呆的说。“邱书记,你怎么了?”陈宏春不解地问。“我们只是临时转移,又不是搬家嘛。看看他们,大包小包的,还有那些鸡呀狗的,哈!还有人带着几只猪仔呢。这怎么走啊!”兰嫂说。
俞会计说:“我们也晓得这样不妥当,可是把这些牲畜留在这里,没有人饲喂,它们岂不被饿死呀?”“这不是个办法。要想法解决。”兰嫂有些生气的说:“我去喂娃娃的奶了。你们和小马商量去。一小时后必须出发。”
马文兵搀扶着姜玲也走拢了,玲玲累得一下跌坐在地上,王军走过来关切的递了一瓶水给她喝。“这个滋味不好受吧?”他冷笑了一下说。玲玲知道王军话里的意思,她瞪了他一眼,就一把夺过他手上的水瓶,拧开瓶盖咕噜噜地喝了几大口,“这水好甜,是那里弄到的呀!”
王军正要讲,玲玲一下子从地上站起来,把剩下的半瓶水拿给马文兵喝了。王军气得直瞪眼:“我都还没有喝嘛。”他是在李茂财那里弄到的这瓶凉开水,里面还放了一点白糖。王军还舍不得喝,就给玲玲留着,他知道玲玲累了一晚上,一定是又渴又饿了。
兰嫂坐在一堆妇女们里面,身边是杜月娥和阿珍。她敞开着自己的胸怀,两个婴儿正允吸着她身上的奶水,她一边看着两个娃娃吸奶的模样,一边想着心事。东东和一群学生娃娃也站在她的身后,东东脸上绷得紧紧的,他的目光一直盯着旗杆上的那面红旗。
喂饱了婴儿的奶水,兰嫂的脸上就平和了许多,一夜的劳累和疲倦也恢复了一些。她把俞翠萍的女儿又背在背上,然后问了刘玉娇一些伤员的情况,就朝陈宏春他们那里走去。
马文兵正和陈宏春他们在争论着处理那些牲畜的事情,马文兵也坚决不同意村民们把牲畜带走,有好些人都在反对他的意见。兰嫂过来就对他们说:“现在没有时间再争论这个事情了,叫乡亲们都放下那些厢厢柜柜的,大家轻装出发。我们还要腾出人手抬那几十个伤员啊。”
“可是。这些牲畜不能带,尤其是这些鸡娃和狗狗们,这些都是传染疾病的呀!”马文兵说。兰嫂也知道这一点,但要大家放弃他们心爱的家畜,特别是那些离不开族人的狗。他们一时会接受不了的,就对马文兵说:“大家愿带就让他们带着吧!到了镇上再处理。”
马文兵也无话可说了。他转身去向武警战士们安排抬伤员的工作。正在这时,从云层中突然飞来一架直升机。人们都停止了准备工作,仰望着那架越来越近的天空救星。直升机越来越近了,它在人们的头顶盘旋着,掀起的风把操场上吹起一片尘土。
马文兵知道直升机是在找降落点,他急忙把大家疏散到操场的另一边,然后向直升机打着手势。直升机在他的指挥下,缓缓降落在幼儿园那边的废墟上。从机箱里走出那个机长和两个年轻军医,“我叫赵震海。我们奉指挥部命令来接运重伤员。”机长对兰嫂和马文兵几人说。
赵震海的话很沉重,好像心里堵着满腔的泪水,凛冽的目光望着眼前这些惊惶中的羌族灾民,然后庄重地敬了个军礼。马文兵和他的几个战士也向他回敬了军礼。“这是村里的邱书记。他们也是村委会没有遇难的成员。”他向赵震海介绍。
赵震海握了握兰嫂和其他人的手,“你们,辛苦了。”他激动地说。两个军医上前问:“伤员在哪里?快让我们看看。”兰嫂就大声喊:“玉娇妹子!”刘玉娇从人群里颠簸着走过来。“你带着医生们去查看一下伤员。”兰嫂对她说完。又转身对两个军医说:“她是我们寨子的天使,唯一的村医刘医生。”
两个军医都是女人,她们都哭过无数次了。刘玉娇把她们带到已经躺在担架上的伤员们面前时,她们眼里又淌出悲情的泪水。她们一个一个地看着伤员们的伤势,刘玉娇就站在旁边,给她们说着每个病人的伤势情况。
一个年纪大点的女军医抬起头,摸着眼里的泪水,夸赞刘玉娇:“伤口处理得不错,了不起。”“这么多伤员,都是你一个人照顾的呀!”她惊讶地问。刘玉娇只点了点头。兰嫂和赵震海等人走了过来,兰嫂激动地对他们说:“刘医生已经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次觉了。人都累瘦了啊!”说。
赵震海问那个女军医:“秦医生。他们的情况怎么样?”“伤口都处理得很好,真是出乎我们的意料,这在其他的受灾村寨是很少见的。只是,有十几个伤势严重的,需要马上动手术。”秦医生说。
“那就快抬上机箱。”赵震海对马文兵说:“只能运送八个人,其余的等下一次吧。”马文兵就向战士们挥了挥手,战士们立即上去,在秦医生的亲自安排下,把几个伤势最严重的伤员抬上了直升机。“大家都保重啊!”赵震海向兰嫂他们说,又向人群敬了军礼,就向直升机走去了。
秦医生激动地握着刘玉娇的手说:“你太让我感动,也让我看到了一个真正的天使。你到了镇上,一定记得来找我们啊!”说完,她又握了握兰嫂和其他几个人的手,就一步一回头的向直升机那里走去。她登上机箱时,又转身向望着他们的羌族灾民挥了挥手。直升机轰鸣着,缓缓地升了起来,就慢慢的消失在云层里。
邱凤兰望着直升机消失在云层中了,心里那些积压的无数块石头,总算落下了几块。她把目光移向身边的乡亲们。“我们也准备启程啦!”她兴奋地向灾民喊道。灾民们就开始忙碌起来,兰嫂就在人群里匆忙的招呼大家,“只带些贵重的,其他的东西都不要带了呀!”
东东招呼了几个男娃娃,跑到那根已经歪斜的旗杆下,把那面国旗取了下来,然后把国旗挂在一根竹竿上扛着。“同学们,我们跟着国旗走呀!”东东严肃的对身边的娃娃们说。三十几个学生就自觉地排好了队列,等待着跟大人们一起撤离。
兰嫂看见了儿子的举动,心里很激动的说:“对呀。乡亲们,大家就跟着那面国旗走啊!”她背上背着孩子,手上还提着一大包她和东东的换洗衣服。这已经是她母子二人的全部家底了。“清点过人数吗?都到齐了没有呀?”她走到俞会计面前问。
“已经点过两遍了,都在这里。”俞会计说。他肩上也扛着一个大包袱,手上还牵着一条黄狗。陈宏春挑着一担行李,背上又背着他那个从废墟里救出来的儿子,他的老婆背着他那个女儿。兰嫂心里有些不放心,“不能落下一个人。”她喃喃的说,目光就在人群中巡视。她很快就发现少了一个人,是老俞头。
兰嫂急忙走到小俞缸他们一家人那里问:“俞叔呢?怎么不见俞叔呀?”俞大婶望了望四周说:“他刚才还在嘛。这老东西一声不吭的跑那踏去了。”俞老奶奶柱着一根拐杖,对小鱼缸说:“快去找找你老汉去呀。”小鱼缸却坐在一包行李上不动“找他个屁。他是舍不得那头肥猪,可能又回去看他的猪去了。”
兰嫂知道老俞头家里那头肥猪被埋在了废墟里了,他这几天都守在猪圈旁边唉声叹气。“老陈,老俞你们带着大家先走,我随后就来。”他对陈宏春说完,又大声的喊着:“崔浩东。你把红旗拿高点,大家跟着红旗走哪!不要掉队呀!”
东东举着那面国旗走在前面,他的后面是那几十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娃娃。大家就跟着娃娃们出发了。俞春祥老人躺在担架上,旁边是她的女儿春桃,她已经完全恢复了。抬着担架的是马文兵和小李,姜玲玲和王军一边一个扶在他的身边,春桃就在后面替小李帮扶着。
马文兵凭着一个年轻战士的毅力,顽强地支撑着,才走了一段路,他的脸上就冒出了一颗颗晶莹的汗珠。玲玲时不时的看他一眼,见他那难受的样子,心里也很着急,“要不要换一下,让我来抬,你歇一下好吗。”她挨近他的身边,低声的说。“我,能行!”他说。
但猛地一下,他差点摔个跟斗。是王军急忙扶住了担架,他才没有连同担架一起摔在地上。“还说行呢。”玲玲说:“等一下。眼镜,你来替换他抬,让他休息一下。”王军也看出马文兵累得吃不消了,就硬是把他替换下来,“我只抬一段路哈!”他对玲玲说,却看见玲玲正在给马文兵擦脸上的汗水。
玲玲搀扶着马文兵,发现他的身子在发抖,嘴上也大口地喘着气,两片嘴唇也变成了紫色。她正要问他,马文兵却悄声的对她说:“不要大惊小怪的,到了镇上休息一会,就没事了。”他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玲玲关切的问:“可是,你的身体能坚持得住吗?”
小鱼缸和俞大婶搀扶着俞老奶奶走近他们身边。俞老奶奶也是走的很吃力,一步一颠的,嘴上还在唠叨着埋怨她的儿子老俞头。马文兵看见了,就上去扶着俞老奶奶说:“老奶奶。让我背你老人家一阵,你不会介意吧。”俞老奶奶就高兴的笑了:“喔--!我这是享你们解放军同志的福啰!”
马文兵就背起俞老奶奶,玲玲呆怔的看着他。他就挨近她的耳边说:“放心吧。我是军人,没事的。”玲玲眼里滚动着泪水,只好跟在他身边,看着他艰难地背着老奶奶,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操场上只有兰嫂一个人了,她望着山脚下那条小公路,那里已经静悄悄的,还没有老俞头的影子。她正想下山去找他,却发现远处有个人影慢慢地走过来了,“俞叔。你老人家赶快点,大家都走了呀!”她大声的喊着。那声音惊飞了停在学校废墟上的一群黑老鸦。
老俞头背着一个大包袱,好一阵才走到操场上来。兰嫂急忙上去扶着他,“人都走光了,就等你了呀!”兰嫂说。老俞头有些激动,“这床被盖,是从你家的柜子里找到的,还是好好的,没有弄脏。到了那边,就你两娘母没有盖的呀。”他说。
兰嫂听了就感动得流泪,原来他是去给他找被盖去了。“俞叔。还是您老考虑得周到啊!”她激动地说。老俞头没有回头,他径直往那条小路上走去。兰嫂就跟在他后面,还不时地回头望一眼山谷中的寨子。她心里有一种失落感,一种依依惜别的留恋情绪。
老俞头边走边吹起了笛子,那忧伤的笛声飘向山谷,回荡在那片满身伤痕的山寨上空。
突然。一个女人疯疯癫癫的从前面的路上跑过来。“快拦住她!”有人大声的喊。兰嫂一下从沉思中惊醒过来,才发现是陈大嫂。她立即丢下手里的包袱,扑上去抱住了她。陈大嫂却疯狂地抓她,扯她的头发,好在阿珍和几个女人也跑来了,她们把她按到地上,死死地按住她的手脚。
兰嫂整理着自己被她扯乱了头发,“她又犯病了。”阿珍在旁边说:“还乱打人。”兰嫂才看见阿珍的手上在流血。“用绳索把她的手捆住,别让她再伤了人。”兰嫂说着。就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让阿珍去把她母亲的双手捆绑起来,女人们才松了手。
陈大嫂还想朝前面跑,但双手被几个女人紧紧的拉住了。她那呆痴的眼睛望着山谷里的寨子,又哭又笑的大声叫唤。兰嫂一下明白了,陈大嫂是舍不得离开家乡,舍不得那些埋葬在山岗上的亲人。“嫂子,你别闹了,我们是暂时离开,过几天就会回来的,听话。跟姐妹们一起走吧!”
她好像听懂了兰嫂的话,就不哭不闹了。那双呆痴的眼里却滚出两行泪水。大家看了也很伤心,“我们走吧。”兰嫂沉重地说。阿珍就牵着她母亲跟在大家后面,默默地朝山谷下面走去。
李茂财也从前面走过来,他背上背着一个旅行包,一看见兰嫂,他那脸上就露出殷勤的笑。“邱书记。大家在前面休息等着你呢。”他对兰嫂说。见阿珍牵着她母亲,就过去把她手里的绳索接过来,“让叔叔来吧。”他说。另一只手却拉着阿珍。
兰嫂就朝前面走去,“你们也快点跟来哈!”她对身边的几个人说。风在她身边盘旋,阳光把她的身影拉的很苗条,“大家快走吧。”她看见寨子里的人们都坐在山坡上休息,老远的就喊起来。夏老师和东东向她跑来说:“前面的路很难走,是个陡坡,战士们正在往下面抬伤员呢。”
东东把兰嫂肩上的包袱拿下来,自己背着说:“阿妈你太累了,坐下休息一阵吧”兰嫂看一眼东东,回头对夏老师说:“你要照看好娃娃们,东东。你就帮着夏老师招呼好同学,我到前面去看看。”夏老师只是默默地点点头。他的情绪一直都很低落,很沮丧,死了那么多学生,这对他是一个终身难忘的沉重打击。
二十多里的山路,他们直到太阳落山才走拢镇上。本来大家都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但当他们站立在白龙镇后面的山坳上,眼看着下面那片凄厉的惨像时,所有的人都忘记了自身的悲伤和疲劳。
兰嫂的心里更是激动,那片惨烈的废墟里,有她魂牵梦绕的爱人老崔。她没有招呼大家,一个人就匆匆忙忙的跑下山去了。老寨子村这三百多人,是最后一批撤离出来的,韦中队长和周指导员,还有许艳丽等人都赶来接应他们。
“邱凤兰同志。你们,辛苦了!”韦中队长握着兰嫂的手,眼里噙着泪水说。“那些,游客都救出来了吗?”兰嫂问。她走得很急,已经累得直喘气。韦中队长回答说:“放心吧!指导员他们果然在那片红杉林里找到了那些游客,他们都安然无恙。只有一个司机腿上受了伤,我们正在全力抢救。”兰嫂就长出了口气。
许艳丽上去一下抱住兰嫂,扑在她肩上哭泣起来,悲痛欲绝的说道:“兰嫂啊!你终于来了!可是崔书记他已经......”兰嫂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泪水。她拍了拍许艳丽的肩背说:“我们活着就好!老天要我们这些人活着,我们就应该坚强些啊!”
东东跑着来到大家面前问:“许阿姨。我爸呢?他为啥不来接我们哪?”兰嫂没有把老崔遇难的消息告诉儿子,她怕儿子听了受不了。许艳丽泪流满面的抱起东东说:“你阿爸,去帮助其他的,受灾群众去了。”
人们陆陆续续的从山上下来了。周指导员急忙招呼着一批武警战士,把伤员们接应到临时医疗站去了。兰嫂指着阿珍对周指导员说:“她的母亲,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刺激,也需要好好地治疗。”周指导员就喊了两个跟来的女军医,把陈大嫂搀扶走了。
李茂财丢下刘玉娇,也拉着阿珍去了医疗站,刘玉娇却领着十几个轻伤员,也往那里走了。马文兵背着俞老奶奶,跑步来到中队长面前,他刚刚放下老奶奶,举起手想给大家敬礼,却身子一歪,就昏倒在地上。
所有的人都惊吓得呆怔了。玲玲更是吓得立即扑向马文兵,看见他的脸色很难看,就大声叫喊起来:“快呀!他不行了!”韦中队长急忙上去抱起马文兵问:“小马。你这是怎么啦?”兰嫂和许艳丽也很着急,兰嫂说:“他几天几夜都没有休息。恐怕是累坏了身体啊!”玲玲也哭泣着说:“他已经昏迷过一次了呀!”
“赶快送医疗站。”中队长说。两个战士急忙背起马文兵,疾步向前面的帐篷那里跑去了。姜玲也跟了过去,王军看见她的脸色都吓白了,就跟在她身边安慰她说:“他是劳累过度,几天几夜不睡觉不休息,身体再强壮也会累垮啊!”
玲玲听了,心里却更加着急,她知道马文兵不只是劳累过度,一定还有其他什么病,会不会是染上了什么疾病呀。部队的医疗室到了,战士们把马文兵放在手术台上。那个叫秦医生的军医急忙走过来,“他不是小马吗?”她说。玲玲只点点头。秦医生立即给他诊断了一阵,脸上的表情让玲玲和王军都很紧张。
“他需要马上输液。”秦医生对身边的几个护士说。又对急忙赶来的韦中队长和兰嫂他们说:“小马的病情不稳,心率极度衰竭。不能让他再参加救灾工作了。”韦中队长感叹地说:“多好的一个战士啊。一定要尽全力抢救。”“我们尽力吧。”秦医生说。
“我们去指挥部谈谈情况吧。”中队长心情沉重地对大家说。兰嫂就点了点头,对东东说:“你跟着夏老师,别到处乱跑。”夏老师身边是那十几个成了孤儿的学生,他望着变成一片废墟的白龙镇,心里又增加了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