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站用户
五 、山僧不识英雄汉
只顾哓哓问姓名
东虏虽然屡遭重创，却又屡屡进犯。万历八年总算消停了一年。大概是养精蓄锐吧。从万历九年起，到万历十年，他们大举进犯辽东三次，投入兵力十万余人。在最后一次战役中，泰宁部部长速巴亥受伤被俘。这个鞑靼中最著名的酋长为患辽左二十多年，李成梁之前的三任总兵均死在他手。这次是在辽东义州镇夷堡战斗中，速巴亥与明先锋军副将、李成梁次子李如柏马上拼杀，数个回合后，仍未见分晓。这时，李如柏义弟李平胡趁机射中速巴亥的肋部，落马被俘。
速巴亥，乞颜·孛儿只斤氏。本姓氏出自元朝时期的巴岳特部。成吉思汗第十五代孙达延汗就是速巴亥的曾祖，阿尔楚博罗特是他祖父。父亲的名字叫虎剌哈赤，为内喀尔喀五部的总首领。虎剌哈赤有五个儿子，分别统领扎鲁特部、巴林部、翁吉剌特部、巴岳特部和乌齐特叶部。速巴亥为虎剌哈赤次子，巴林部首领。嘉靖二十五年，明朝廷设置泰宁、福余、朵颜三卫（又称兀良哈三卫），巴林部兼并了泰宁卫，成为泰宁部，内喀尔喀五部（而今称五大营）也尽归泰宁部。速巴亥由此成为泰宁部部长。
在广宁的大牢里，速巴亥享受着特别待遇，他有单独的牢间，并且伙食也比其他囚犯高档，每天还有一顿酒。努尔哈赤领来郎中为他疗伤，几次过后，俩人竟熟识起来。
“我看你并不像汉人，你是女真人吧？”单独的时候，速巴亥好奇地向努尔哈赤发问。
努尔哈赤有些意外，因为他跟随李成梁这些年，基本上已经汉化了，哪还有一点本民族的特征。
“你有疑问，想知道我是咋看出来的吗？告诉你小子，有人叫你努尔哈赤，这不明摆着蛮夷名字吗？说吧，是哈达部的？还是叶赫部的？”
“老子是建州卫的。”
速巴亥笑了：“嗬，小毛孩也敢称老子？告诉我，建州卫有个王杲老儿，你可认得？”
“当然认得，他是我外公。我从小就生活在古勒山城。”
“哦？你外公？”速巴亥有些意外：“他不是被押解京城斩首了吗？你咋投奔李成梁了？认贼作父啊小子。”
“你住嘴！老子是李将军的义子，我的父亲、祖父安是建州卫指挥使。”
速巴亥笑了：“得了吧，什么义子啊？回去问问你家大人就知道了。说到底你就是个人质，小子。”他停顿一下又说：“你祖父是觉昌安吧？他就是个孬种。我敬佩你的外公，王杲这小子虽死犹荣。”
努尔哈赤不再理睬他，起身欲走。速巴亥在后面喊道：“小子，早点脱身，滚回你的老家。你若有种就干一番大事儿，别在这儿给你祖宗丢脸！”
鉴于速巴亥的伤势已经得到控制，李成梁和周咏决定尽早送京献俘、正法。由于辽东镇处于多事之秋，只好派遣李如柏、李平胡代表总兵履行仪式。为防止速巴亥的子弟兵中途设伏，特地增加了押解人数。谁知部署妥当之后，却传来坏消息——速巴亥在狱中归西了。
经郎中和杵作尸检，确认是中毒导致。镇、抚二人一边忙着向朝廷报告，一边排查可疑人。努尔哈赤和郎中二人嫌疑最大，于是被隔离审查。
辽东巡抚周咏奏曰：
速巴亥者素以凶狡雄长诸酋，巢穴当众虏之中，北结土酋为
其心腹耳目，西助长昂，东助炒花。诸虏大举，动以数万，无所不
窥，小窃则飞骑出没于锦、义之间，如鬼如风，不可踪迹，该地将
领自周之望，战役者众，继之者摇手相戒，无敢以一矢相加遗，数
年来凌河上下，方圆数百里，野多暴骨，民无宁宇，连阡沃土壤弃
为瓯脱。远虑者每以河西不保为虞。更有甚者，前三任镇辽总戎俱
殁其手。臣周咏在事以来，数为之缀食而叹，谓速贼不死，辽左之
忧，且未艾也。今大将军李出战俘贼，乃为国为民锄害也。虽贼畏
罪自刎，微臣在责难免。而于朝廷亦为快事矣。
速巴亥虽然蹊跷死亡，颇为遗憾，但于朝廷而言，终归是功劳一件。于是，辽东镇官员嘉奖有差。
安插在东虏的细作传来消息，说凡各部酋长级官员每次出征时都随身携带毒药，目的是被俘之后自行了断，以免遭受进京受辱。鉴于此因，努尔哈赤和郎中得以释放。努尔哈赤身陷囹圄的时日，想得最多的是速巴亥对他讲过的话......
穷生虱子富生病。从京城传来消息，说张居正病重，疑是风寒。李成梁知道，首辅这是疲劳成疾。今年开春的时候，京畿地区大旱，时疫流行，流离失所者众多。作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压力骤增、急火攻心也是正常之事。李成梁将觉昌安送给他的老人参取出来，派人进京代他慰问。不久，又有不同的消息从其它渠道传来。有的说首辅是患痔疮病，手术失败导致瘫床。还有的说他纵欲过度，服春药伤身了。无论是哪种说法，终究是首辅病得很重。对于张居正的遭遇，朝野内外态度各异。同阵营者担忧，异党者窃喜。还有一些莫不关己者。但是大家都在揣摩万历皇上的心思。皇上曾屈驾张府探视，还为其晋升了太师爵位。但未必是真实态度，或许是表面文章。因为皇上对他的“张先生”有种说不清的恐惧感。
李成梁和戚继光均是张居正提议启用的军事将领，但二人与张的交往却不尽相同。李成梁若即若离，除必要的礼节性之外，并无特殊交集。明代京师党争激烈，他不想陷入其中。而戚继光却与张走得很近，年节孝敬自不必说，张居正回乡丁忧，他曾私下派兵护送。张重病后，他离镇前往探视，全然不顾结党之嫌，给自己埋下了苦果。
对于张先生的病情，李太后着实担忧。她曾派人几次前往探视，并遣医送药。她不在意皇上的感受，以为皇上还是那少不更事的孩子，以为自己还能节制住日益成长的儿子。就在张居正生病期间，皇上已经让张四维担任首辅之职，并晋升太子太师。如此意味着张居正时代已经结束。
李成梁分别给任上的兄弟子侄写信，嘱咐他们老实任职，不发牢骚，更不能参与党争，防止授人以柄。此时，长子如松已由马水口参将进都督佥事，升任昌平镇副总兵。他接到父亲的家书后，只是微微一笑，不以为然。李如松性情直率，没有父亲处世圆滑，这正是家人所担心的。为此，李成梁让老徐给他物色一个有能力，并且靠得住的幕僚。于是，一个叫徐炽的南方才俊入幕李如松帐下。他是老徐的本家侄子，是江南名士徐渭的二公子。徐炽初到帐下，并未得到认可，经过几次军务处理后，李如松才对他刮目相看。徐渭不担诗书画名声大振，对军事也颇有见地。他北上探望儿子时，与李如松有了交往，俩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李如松收到家书的事，并没让徐炽知道。但老徐私下给徐炽捎去书信，陈述时弊，让他节制主公。
月前，努尔哈赤已经回到了赫图阿拉城。是觉昌安派人送信，说努尔哈赤已经年长，到了婚娶的年龄。希望总兵大人放他回家成亲。并表示愿将另一孙子舒尔哈赤送到总兵大人帐前效力。这次李成梁答应让努尔哈赤回卫，为表达对建州卫的信任，舒尔哈赤也不必再送来。临行前，宿氏夫人还以礼品相赠。努尔哈赤则希望总兵大人能送他一些兵书。李成梁便将《孙子兵法》、《六韬》、《三略》这些古代兵书及戚继光编著的《纪效新书》、《练兵纪实》送给了他。努尔哈赤很满意，临行的前晚，再为总兵大人洗了次脚。
哈达部贝勒王台的侍妾温姐来到广宁，名义上是看望宿氏夫人，实则是另有隐情。
“总镇大人，小女子斗胆相告，我家老爷现在处境艰难，想请大人相助。”
李成梁说：“王台贝勒是忠顺大明王朝的，他是大明敕封的龙虎将军，他若有难，我们不会坐视不管。”
“谢谢大人！想当年哈达部势力强大的时候，海西女真各部和建州各部都表示顺从。而今，我家老爷年迈多病，于是，父子之间、兄弟之间矛盾激化，导致哈达部势力日益衰退。叶赫部的清佳奴、杨吉奴兄弟俩首先向我们发难。他们以联姻的方式勾鞑靼势力，频频向我们挑衅。总兵大人，哈达部危在旦夕啊！”
“你们那里的情况本帅也略知一二，夫人请放心。我们大明的对夷政策历来是恩威并施，剿抚并行。顺者德服，逆则兵临。你回去告诉王台，首先要处理好你们哈达部内部的矛盾。至于叶赫的事，我们自有打算。广宁城还有一些军事要务要处理，我先写信督促开原参将宿振武，让他节制叶赫。相信他们会有所收敛的。”
温姐道了谢，正欲告退，突然想起一桩事来：“小女子还有一事通报大人，叶赫部除勾结鞑靼势力外，还与建州联盟。清佳奴的女儿孟古姐姐嫁给了建州卫首领塔克世的儿子。这是一个新动向，大人不可小觑。”
“塔克世的儿子？你是说努尔哈赤？”
“对，是这个人，据说他曾在大人的军前效力，刚刚回家完婚的。”
“噢，是这样。本帅看来，夫人是多虑了。清佳奴与塔克世联姻并非它意。事情很明显，如果叶赫想与建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何不找王杲的余部，或者其它部落，却偏偏是塔克世部？一者觉昌安、塔克世始终未与大明为敌；二来努尔哈赤曾经是我的人，岂能被叶赫所用？他们应该是桩极为普通的联姻。”
实际上孟姑姐姐是温姐的至亲，这一点李成梁自然不清楚，而温姐也故意隐瞒没说。
那是二十年前，哈达部王台正是称雄海杯四部之时，建州部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与臣属无两样。叶赫部酋长杨吉奴为讨好王台，硬将妹妹许配给他。妹妹当时不满二十岁，已经许配叶赫阿乞郎城城主阿尔敦，只是尚未成婚。杨吉奴欲毁婚约，遭到阿尔敦的拒绝。杨吉奴便设计杀了这个准妹夫，而硬将妹妹送给了哈达部王台。这个妹子，便是温姐，比王台小二十一岁。嫁给王台的温姐尽管俩人同床异梦，但因为无处可逃，只好认命。直到儿子孟古布禄出生，她才踏踏实实地跟王台过日子。但温姐早就与兄长杨吉奴势不两立，出嫁后，从未回过叶赫。她所说的孟姑姐姐虽是亲侄女，也是从未谋面。
李成梁虽然在说服温姐，而实际上连自己也未信服。东夷之间的关系复杂得很，谁能保证他们不带有目的性？李成梁将事情说给老徐，老徐却没有回应。是啊，谁能说得清呢？觉昌安父子对大明的态度虽然不像王杲那样明晰，虽然还没有反叛的迹象，但态度暖昧也很可怕。
老徐主动请缨，他要走一趟赫图阿拉城。
尽管老徐聪明睿智，也看不出赫图阿拉城有什么异常现象，用风平浪静形容一点也不为过。努尔哈赤祖孙三人轮流款待他，和对待他的主子李成梁没啥两样。老徐此次目的性很强，自然不能单纯享乐。他经常出去走动，有时城内，有时城外，尽可能多收集一些信息。他听说古勒山城又恢复了以往的人丁数量，王杲的儿子阿台、阿海腰杆子也挺起来了。据说有时也纵容部下偷偷越边掠夺，但终究是些小动作，没有明火执仗。难道他们顾及觉昌安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