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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上将拥旄西出征
今见功名胜古人
自如松兄弟西征后，李成梁就十分挂念西线战况。他每天派老徐外出打探信息，自己则坐在家里撰写书稿。此举其实就是做做样子，目的是让夫人安心。他自己已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又如何能写得下去？按照老徐的安排，如松的幕僚徐炽要时常致书与他，汇报战区情况。但又恐不及时、不全面，所以老徐还要从其它渠道来获取更为全面的消息。原本老徐要跟随西征，是李成梁阻止了他的想法。朝野内外防李家人像防贼似的，若再无端地裹进来，无疑会授人以柄。
好消息不断传来，由于讨逆大军的抵达，以及四百辆神礮火器的介入，被叛逆占据的几个城堡陆续收复。如今只剩下宁夏城被叛军坚守着。而欲与哱拜联手的河套鞑靼也在向宁夏城靠近的过程中被明军驱逐、打击。
宁夏城是明建文四年建筑的防御镇城，呈东西长、南北窄的扁方形，周长2800丈。北设振武门、德胜门，南设光华门、南薰门，东设清和门，西设镇远门。其中德胜门前还设有关门，称北关。南薰门前也设有关门，称为南关。关门的设立是为了巩固门禁安全。城内有都察院、公议府、帅府、总兵官宅、按察司、庆王府等，驻军有宁夏卫、宁夏右卫、宁夏左卫、中屯卫等。镇城历经多次维护，城墙更加坚固，因此，尽管大批的援军不断涌来，尽管神礮火器威力凶猛，但对固若金汤的城墙依旧毫无办法。叛军不但装备强盛（有神机库、杂造局等），而且粮草充足，因为城内拥有四个卫仓及营马、草场。庆王府也屯积了大批粮食。唯一让人担忧的是城内百姓缺水缺粮，会殃及无辜性命。
在李如松大军抵达之前，巡抚朱正色曾派与哱拜个人关系密切的原总兵张杰前往劝降招安，谁知张杰一进城就被拘禁起来，做为人质。明大军涌入，围城扎寨，叛军便调集火器环城拒守。起先，明军在护城河上搭浮桥，用三万布袋盛土、堆砌，强行登城，却被叛军猛烈的炮矢击溃。如松弟如樟又乘着夜色掩护率人登云梯欲抢占南城，仍未成功。接下来的几天，各路兵马又分别以不同的方式强行攻城，也都没有成功。讨逆行动一时陷入困境。
困在城内的哱拜、刘东旸深知势单力薄，眼下虽能固守城池，却并非长久之计。于是派人给河套部落的著力兔送信，请求帮助解围。他们哪里知道河套鞑靼早被明军驱逐远遁。哱拜先后派出的二十九名信使全部被李如松部将李宁截杀，并缴获了信符和令箭。
夜深了，李如松的大帐里依然是灯火通明，他盯着案前的宁夏镇城图苦思冥想，绞尽脑汁，仍然没有妥当的攻略。倘若强攻，也不是不成，但“杀敌八千自损一万”的事他是不会做的。科臣的猜忌、皇帝的信任、老父的期待迫使李如松不得不快速拿出方略，快速解决战斗。而这些又是何其难也。
幕僚徐炽进来了，主帅未睡，他哪里睡得实？作为帐前军师，提供不出合适的方略、让主家跟着焦头烂额是他的失职。见案测的茶碗中已没水了，徐炽便提起火炉上的茶壶为其续水，在此过程中他盯了一阵儿地图，走神的工夫茶水溢满，流到了地图上。俩人慌忙处置，似乎同时脑洞大开，异口同声道：“有了！”
次日，李如松来到监军梅国桢的大帐，向他阐述自己的作战方略。他对着《宁夏镇障塞图》说：“宁夏城西北部偏低，它与金波湖、三塔湖距离较近。城的东南面又逼近观音湖、新渠和红花渠。宁夏城形如锅底，正适合水攻呀梅大人。”
梅国桢听罢也仔仔细细观测了一下地图，然后笑着捋捋胡须说：“天助我也！看来应该能交差了。”
俩人邀请都御史叶梦熊、巡抚朱正色一同到五处水源地实地勘察，确认了以水功城的可操作性。除朱正色外，大家皆大欢喜。讨逆作战之后，别人可以一走了之，但作为巡抚的朱正色却要留下来善后。水淹城池历时短暂，然而恢复重筑却要耗费大量的人力和财力。实际运作起来可能还全面临更大更多的困难。
环城筑堤需要人力，这个不用发愁。本镇官兵加上讨逆大军就已经够用，又有千余苗族军队的加入，使整个工程的速度有了充分保障。环城筑堤开始了，而且是四方同时进行。作战方略也火速送达兵部。
这些日子，远在京城的李成梁也是彻夜少眠——西线攻城陷入困境的消息让他寝食难安。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宿氏着实吓了一跳，以为儿子们遭遇什么不幸。直到确认孩子们安然，她才放下心来。但她对攻取不遂有些不解，他们都是身经百战之人，攻克个城池有那么困难吗？
“我记得，你们攻取......古勒山城是吧？两次不都用的火攻吗？这次就不能再用吗？”
李成梁叹息道：“宁夏城是镇城，如同广宁城，要比古勒山城大上好几倍，里面的百姓多，水火无情，不能伤及无辜呀！”
“阿弥陀佛，水和火都是做孽的东西。”
“哎你说什么？水和火？对呀，火不行，但水行啊，以水破城，还不致命。”李成梁马上找出宁夏方面的地图，兴奋道：“还真有水源哪，嗬，还好几处哪。夫人，老徐在家吗？快叫老徐。”
老徐恰巧刚从外面回来，见主人叫他，忙问其详。李成梁道出了以水攻城的方略，他让老徐马上给如松写信，阐明自己的方案。而老徐闻罢却笑而不语，李成梁疑惑地又查勘了一遍地图，直到再次确认。老徐告诉他，方略切实可行，但已经晚了一步，少将军已经想到了老将军的前头，眼下正在实行筑堤。
父子俩能想到一块儿，而且如松肯定到实地勘察过，看来大捷在望。见他俩兴奋，宿氏自然也高兴，她吩咐家人准备些酒菜，让老徐陪着老爷小酌几杯。小酌间，老徐告诉李成梁，由于西线战斗受阻，朝中科臣已有微词，对李家充满信任的内阁新首辅赵志皋压力很大。因为一旦李家出事，他定不能善终。而皇帝在百官面前的尊严也会丧失。所以说，李家的的事儿，或者说，宁夏的事儿，关系重大，牵扯的面也广，不能出现一丝一毫的闪失。尽管李成梁对水攻方略有着八九分的把握，但听完老徐的一番话，刚刚扬溢着的喜悦又消耗殆尽了。
李成梁还从老徐那里得到一个境外消息，说日本出动海陆军队从釜山登陆，由南向北席卷朝鲜半岛。朝鲜国王李昖已经派出使臣向明廷求助，但由于宁夏战事未果，明廷尚无救援意向。朝鲜和日本都是明朝的属国，他们之间的战争摩擦明廷真的会置之不理吗？
宁夏城环城二千八百丈，由于西部较低，无需筑堤，因此明军在东、东北、东南三面筑了一千七百丈大堤。从七月三日开始，共用了十五天建成。然后引渠灌水。明军的行动自然瞒不了城内的哱拜，急得他团团转，但又无计可施。他估计相继派出的信使可能被明军劫持了，再派遣也是无济于事，因此只能下令死守，同时希望河套部著力兔能派出兵力帮他解围。
著力兔被明军追剿后并不甘心，他纠集本部三万人马，先派遣部将土昧率一部人马入侵定边堡小盐池一带；又派遣部将打正率另一部人马从花马池西沙湃口入侵。大有分散明军兵力、围魏救赵的意味。这时明军并没有对宁夏城用兵，只是灌水静观其变，因此，李如松手中有很多兵力可以调遣。他让董一元对付土昧部，派麻贵迎战打正一伙，再派龚子敬统帅八百苗兵堵截于沙湃口。董一元并没有与土昧部直接迎战，而且乘该部巢穴空虚，出击捣巢。麻贵奉命出击后，在石沟附近与打正相遇。几经激战，打正兵马向沙湃口方向逃遁。不料却遭遇龚子敬所率苗兵的阻击。苗兵本身兵员就少，加上不如鞑靼骑兵善于骑射，因此伤亡很大，龚子敬也力战阵亡。好在麻贵的援军及时赶到，加上董一元捣巢结束归还，才没使苗兵全军覆没。这次河套部损失惨痛，特别是打正部，损兵折将不说，又因其巢穴被捣毁而解散本部，改投它部。李如松又特意让几名河套俘虏投进宁夏城，好让哱拜知道这个消息。
几天以后，城外水深已达八、九尺，城墙危在旦夕。夜里，哱拜派遣小股士卒乘小船挖堤泄水，被明军斩杀十余人，生俘一人。据俘虏交待，城中粮草严重缺乏，原先传说的粮草充足实际上是虚张声势、稳定军心。军士们早就开始杀马食肉了，目前还剩马匹五百匹。而老百姓却以树皮充饥，死亡不断。城中原本就少有树皮，又无野菜，兵民危在旦夕，自然怨声载道。
明官员已知叛军的锐气大减，胜利在望。出于人道，梅国桢向城内发出檄文，表明因为饥民的缘故，大军要对他们置办粮食。约定檄文到达三日内，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入城赈济。哱拜当然知道打开城门意味着什么，因此连个回音都没有。但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们这是骑虎难下了。眼看城墙面临倒塌，他们几次派人出城泄水，同样都是有去无回。城中百姓不堪饥饿，苦苦围拥叛首请求招安。但叛首却不为所动。
河套部落的著力兔为报复明军，又先后数次入境扰乱。他们利用善于骑射的优势，与明军展开游击战术。但明军拥有火器优势，因此几次较量后，著力兔非但没有讨到便宜，而且再次损兵折将。最终被明军追击到贺兰山，赶出塞外。李如松命人将部分河套人的首级悬挂在高栏之上，让城内叛军丧失对河套鞑靼的最后希望。
经过几天水浸，北关的部分城墙瘫崩。李如松制定了声东击西的计策，即北墙瘫崩而攻南关。他派遣部分明军假装调集船筏进攻北关，而自己则率精锐部队掩伏于南关。刘东旸果然中计，与哱承恩、许朝急赴北关督军鏖战。李如松趁机率领将士以迅雷之势急刻攻下了南关。队伍进城后，一方面赈济百姓，安抚民心，一方面向北关进军。哱承恩见南关被克，顿时气势丧失，急忙将此前作为人质的前宁夏总兵张杰缒下北关城，请求招降，饶其不死。李如松假装要与总督等官员商议，暗中却在做攻城的准备工作。而哱承恩自知罪孽深重，怕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虽然请降，却也在做严防死守的准备。由于北城防御工事比南关还要坚固，又不敢使用火炮恐伤及百姓，因此，明军攻取北关一时没有进展。
李如松在南关无意间结识了一名叫李登的卖油人，他腿跛眼盲，却天性灵通，口舌机巧，能随机应变。
“本将军想派你去北关离间哱承恩、许朝等人，你可愿往？”
李登回道：“将军救城中百姓于水火，恩重如山。小民独身一人，又有残疾，为将军和城中百姓效力不惜贱命。”
“好！事儿要办妥，命也要保全。本将军等你凯旋。”
李登遂携带李如松书写的三封信札通过东门进入北关。他首先找到哱承恩私下说：“李将军和叶总督念你们哱家有安塞之功，如今却要与一些鼠辈之人一同被杀，实在可惜。今有密信托小民转交将军，其实军中不乏使臣，之所以派小民来，就是因为腿跛眼盲，不会引起别人注意。将军有心听小民之言，就杀了刘东旸、许朝，为自身赎罪。如若不听，小民愿死将军刀下，勿留我性命，”
趁哱承恩犹豫不决之际，李登偷偷抽身，私下又找到刘东旸、许朝，对他们说：“两位将军本是汉将，而这次首乱分子却是哱姓人，为何要用自己的身体给他人担祸？军镇士卒有多少，能抵得住围城大军？这无异于鸡卵碰石头。你们所依赖的不过是河套鞑靼，将军不记得以前在演武台上，河套鞑靼亲近哱氏父子，眼中哪有两位将军啊？再者说，如今河套鞑靼已被大军驱逐到贺兰山外，如何还能指望？智者贵在审时度势，变祸为福啊。”
离间之计很快就起了作用，不久，刘东旸就装疯杀了土文秀，接着哱承恩又设计杀了许朝、刘东旸。哱承恩将刘东旸、许朝及土文秀的头颅悬挂在城墙上向讨逆大军请降。城门打开了，哱承恩在迎接大军的同时被擒拿。李如松急忙率精兵包围了叛逆首脑哱拜的家，拿出令箭让他们束手就擒。哱拜全家除次子哱承宠被擒外，其他人早已自杀身亡。在其它地方俘获的还有哱拜的养子哱洪大、土文德、何应时、陈雷、白鸾、陈继武等。
总督叶梦熊、巡抚朱正色、御史梅国桢随即进城，慰问宗室、官吏、百姓。又找到了被王府女佣藏匿的准庆王朱帅锌。而李如松却在寻找卖油郎李登，问他是否愿意在自己帐下效力。李登笑着拒绝，他说自己是个残疾人，除了油嘴滑舌没别的本事，离间叛逆也只不过是按照将军的计策行事而已。见其不为所动，李如松只能在物质上奖赏他。
宁夏平叛大捷，叶梦熊写好奏疏飞报朝廷。作为武将的李如松没有上奏的权利，也只能尽早将喜讯告知家里，以免亲人担忧。
几天之后，在京的文武百官相聚午门之下，而万历皇帝则端坐在城楼之上。这是万历二年李成梁捉获王杲进京献俘仪式的重演。两者相隔十八年，皇帝依然是原来的皇帝，臣僚却更换了大半。因此，大多数官员没有经历过献俘仪式。宁夏战役俘虏很多，因始作俑者哱拜已自刎，所以选出其长子哱承恩作为俘虏代表。而献俘者自然是身为讨逆总兵官的李如松。十八年前父帅献俘王杲时他虽没有资格参加，但其场面却耳熟能详。今天他总算领教了仪式的隆重和威严，也体会了大明皇帝的气场。作为致仕官员，李成梁也受邀参加仪式，由此他体会到，李氏家族并没有因为他的退出而繁华落尽，新生代正在崛起。
献俘仪式结束后，哱承恩、哱承宠等骨干俘虏被押解长安街斩首。之后朝廷表彰剿逆有功人员。叶梦熊、朱正色、梅国桢等受恩不等。其中李如松进左都督，世荫锦衣卫同知，加宫保衔。李如樟进都督佥事。此外，还下诏已故庆王朱伸域次子朱帅锌承袭庆王，老王妃不屈而死，特赐表彰。免除宁夏全镇一年的田租。
朝廷赐宴，李如松坐于首席。酒巡三巡，陪宴官问道：“辽东有何特产？”李如松笑答：“产好李。”陪宴官再问：“怎个好法？”李如松再答：“心是红色的。”餐饮者拍手叫好。此情形被记录在后来的《柳边纪略》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