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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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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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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将军李成梁》连载

第一十七章 第十八章

十八   分裂已然争顾各

          仇生安不动刀枪

海西女真出事是由内部矛盾引起的。当然,也与明朝的对夷政策有关联。因此,虽然是他们内部的事,而实际上更是明王朝自身的事。

前面说过,海西女真由哈达、叶赫、辉发和乌拉四个部落组成。其中哈达和叶赫的矛盾最深远。特别是明朝军队帮助哈达部铲除叶赫部长清佳奴、杨吉奴兄弟后,哈达部的少东家孟古布禄执掌海西女真的大权,内部矛盾更加激化。但有碍于辽东镇明军做后盾,叶赫部韬光养晦了四年。随着他们势力的恢复强大,战争的野心也就蠢蠢欲动了。

当年哈达部部长王台去世,庶子康古鲁因不满哈达部首领的位置传于嫡子孟古布禄,于是,率家人及部属投奔了叶赫部。清佳奴为了拢络康古鲁,不惜将女儿许配给他(如此一来,康古鲁便与建州努尔哈赤成了连襟)。后来,明军帮助哈达部攻取叶赫城寨,康古鲁吓得逃回哈达部,找个偏僻地方躲藏起来。不过,他与叶赫部的关系却始终没有断绝。

清佳奴、杨吉奴死后,他俩的儿子卜寨、那林孛罗掌管叶赫大权,分别居于东西城。按照李成梁的指示,他们要听命于哈达部新部长孟古布禄。由于叶赫部遭遇明军重创,他们只有夹着尾巴做人。这期间,他们招揽四方流窜人员,包括汉人中的罪大恶极的流窜分子。加上从辉发、乌拉和东海部落的叛逃分子,几年时间就壮大了自己的势力。为瓦解哈达内部,卜寨和那林孛罗指示康古鲁从温姐下手。

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康古鲁带着一车的礼物来到哈达城,躬身向温姐请罪,说他不该背叛哈达,更不该背叛姨娘温姐。温姐被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汉子的诚意打动了,于是原谅了他,并陪同喝了酒。康古鲁趁机邀请温姐,说妻子,也就是温姐侄女想念她,希望能不计前嫌到他家做客。酒后的温姐答应了他。

几天以后,温姐如约来到康古鲁家,不料遭遇康古鲁的迷奸。守寡多时的温姐感受到了康古鲁的温情,竟然乐不思蜀。到后来干脆就留在他家,姑侄共侍一夫了。

作为昔日王台助手的温姐,现在的情形有些与土默特部落的三娘子有些类似。但也仅仅是经历上的类似,她的智商远远在三娘子之下。她不但驾驭不了康古鲁和孟古布禄,连一丝长远眼光都没有。她受控于康古鲁,也仅仅是为了一点可怜的皮肉享受而已。作为王台遗孀,似有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没有大局观念的人吃亏是在所难免的。

孟古布禄知道母亲的事后,初时极为反对,而且曾率兵去抢夺。但温姐心意已决,甘愿跟随康古鲁。见屡劝不果,孟古布禄也就听之任之了。毕竟是母亲,父亲已然不在了,她能有个归宿也不错。如果康古鲁能真心善待母亲,也是浪子回头,善莫大焉。然而,孟古布禄过高地估计了自己,不但没能争取到康古鲁,而且连自己也身陷于绝境。康古鲁以“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方式,渐渐把他给拉下水了。

王台的长子虎尔罕赤在世时,很轻蔑庶出的弟弟康古鲁,多次算计康古鲁名下的产业。康古鲁虽然心中有恨,但由于出身微卑,敢怒不敢言。后来虎尔罕赤死了,康古鲁便将仇恨转稼到虎尔罕赤的儿子歹商头上。如今他有叶赫部做后盾,又拉上本部首领孟古布禄做帮凶,于是,向歹商施以复仇计划,企图吞并歹商的全部财产。

康古鲁和温姐搬回哈达城,他们和孟古布禄在叶赫部的怂恿下开始向歹商所居城寨发起进攻。叶赫部的想法是先打击势力薄弱的歹商,然后再转向孟古布禄,最终取代他。歹商寡不敌众,只有闭城拒守。但被动的防守也不是永久办法,遭遇几次袭击后,歹商所部损失惨重。无奈之下,他不得不向驻防开原的明军求救。

鉴于海西女真的矛盾激化已经影响到辽东镇的安定,如不处理好会殃及整个北部边境的安全。倘若鞑靼再乘机作乱,后果不堪设想。于是,参将宿振武一边向广宁方面通报,一边派副将王缄、李宗召做好镇压的准备。广宁方面的指示很快抵达开原,不出宿振武所料,明军要参与行动了。

此时辽东巡抚李松已经致仕回乡,他比李成梁长一岁,是嘉靖四年生人。明代对文臣的年龄要求很严格,到了退休年龄基本都回家养老了。而武将可视情况而定,延迟致仕的人颇多。接任李松的新巡抚叫顾养谦,原是苏州兵备副使。南方的官员对北方边防了解甚少,所以,初来乍到的顾养谦在军备上是真心仰仗资深总兵李成梁。李成梁怕夜长梦多,因此,在顾养谦上疏兵部的同时,他也向开原方面下达了作战指令。

开原参将宿振武接到指令后,派遣副将王缄、李宗召率兵出其不意冲入哈达城,活捉了康古鲁、温姐和孟古布禄。并将他们押解到开原城,欲交给宿振武亲自审讯。此时的温姐似乎才明白事情闹大了。

三人被分别关押,宿振武却没有马上提审,他想用“熬鹰”的办法熬熬他们。在禁室,仨人度日如年,到了第四天,康古鲁终于沉不住气了,他嚷着要见参将大人,说要审要剐来个痛快的。到底是山野莽夫,容易中招。倒是温姐娘俩,害怕见到汉官,毕竟做了理亏的事,如何狡辩都是苍白的。

三个人被传到参将府,与其说是审讯,莫不如说是直接宣判。宿振武冷冷地盯了他们一阵儿,说道:“康古鲁,你枉配为人。父亲王台死了,你本该与兄弟子侄共同经营好本部落,而你视亲为敌,认贼作父。认就正经认呗,但叶赫兵败后,你又背信弃义,不辞而别。你说你算个什么东西?说你是不折不扣的卑鄙小人一点也不冤枉你。即便如此,我们也没找你的麻烦。可你又兴风作浪了,霸占庶母,勾结叶赫,陷害亲侄。我看你是十恶不赦,死有余辜。”

康古鲁狡辩道:“大人,小人有罪不假,但情有可原。歹商的阿父,也就是我的兄长虎尔罕赤,他大不敬!阿父王台活着的时候虎尔罕赤就曾算计过他,想置阿父于死地。虽未得逞,也被他气死。可惜虎尔罕赤死了,为阿父复仇无望了。”

宿振武一拍桌案:“你这是为自己狡辩!虎尔罕赤有无罪过已是死无对证。而你围攻歹商,分明是算计他的财产。”

康古鲁不服气,强调说:“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宿振武瞪着他说:“你欺侄霸母,天理难容!来人,给他关起来!”

康古鲁被带走后,轮到温姐了。

“温姐啊,当初叶赫人骚扰哈达时,你也是深恶痛绝的,还亲自到广宁求助。我就不明白,王台死了,你咋就与叶赫狼狈为奸了呢?你嫁给康古鲁,我们也不反对,你有你的无奈,况且女真风俗也允许,我们都不干涉。你想与叶赫修好,因为你就是叶赫人,这我们都可以理解。但我们决不容忍你联合外人而对付自己人。未免太不仗义了吧?歹商可是王台的亲孙子啊。”

温姐一脸愧疚,说:“大人说得是,小女子是受了康古鲁的蒙蔽,做出了大逆不道的事儿。大人放心,小女子一定痛改前非。”

“康古鲁固然卑鄙,你也难辞其咎。温姐呀,你儿子孟古布禄掌管着哈达部攸关生死的大权,你该竭尽全力协助才是,怎能上康古鲁、卜寨、那林孛罗的当?怎能助纣为虐?叶赫人虽然猖狂嚣张,还是被我们教训了。倘若卜寨、那林孛罗还是一意孤行,注定是他们父亲的同样下场。我们现在是在化解你们内部矛盾,是给你们两个部落的机会。千万不要心存侥幸,一意孤行,你们俩是王台的遗孤,千万不要逼我们下手啊。”

温姐道:“大人教诲,小女子牢记在心。”

“在哈达部你也算是关键人物,攘外先安内的道理你应该清楚。今后哈达部一旦出现什么变故,我可首先拿你是问。”

“小女子记下了。”

“还有你,孟古布禄,你现在的身份非同一般,你是哈达部的首领,你的一举一动是万人瞩目。联合外人算计你亲侄,是一个首领该做的吗?”

孟古布禄一稽首,说:“小的知罪了。”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你的本质不错,但鉴于你的能力,不再胜任哈达部长的职责,从现在起,改由你侄子歹商掌管哈达部。”

孟古布禄颇感意外,但他没有说什么。温姐对此却不情愿:“大人,孟古布禄年少无知,请再给他次机会吧。”

宿振武轻轻摇头道:“这是巡抚和总镇大人的意见,没有回旋余地。你们俩啊,要配合歹商管理好部落事宜。好了,话都说完了,你们回家吧。”

“那......康古鲁?”

“先关着,这家伙自作自受,罪有应得。你们俩还是抚、镇两位大人看在故人王台的面子才关照的,别管他人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李成梁让歹商取代孟古布禄是因为孟古布禄能力软弱的缘故,温姐也是对儿子恨铁不成钢,但因为有自己的因素,所以也就没再埋怨他。俩人回到哈达城,本想安生过日子,但由于歹商执掌了哈达部,便理所当然、理直气壮地进住了哈达城,他将小叔孟古布禄撵到富儿家奇寨居住。因为温姐是王台的遗孀,自然有权居住哈达城,但温姐不想在别人的眼皮底下过日子,所以跟随儿子去了富儿家奇寨。哈达部的兵马大都被歹商集结到哈达城,其它寨子的兵马所剩无几。谁都清楚,拥有了兵马,就巩固了势力。

不过,温姐想过平静日子也不容易,想起康古鲁的种种好来,心中时常泛起波澜。康古鲁被关押在开原,眼下只有歹商能救他。温姐让孟古布禄去找歹商,请他出面到开原求情,孟古布禄不想在侄子面前低三下四,最后还是温姐亲自出面找到歹商。但歹商对庶出的哥哥康古鲁恨之入骨,所以温姐白跑了一趟。

“额娘,你别再折腾了,为了那个康古鲁值得吗?他把孩儿的官职都弄丢了,孩儿恨他。”

“不要这样孟古布禄,他好歹也你的兄长,他算计歹商也是为了壮大你的势力和财产,以巩固你的部落地位。”

孟古布禄不以为然:“他是为他自己,虎尔罕赤与他有私仇,他不敢对老子下手,只能欺负小的。算计歹商他未得手,一旦得手,一切战利品都是他的。他一旦强大,还能把孩儿放在眼里?”

温姐不再辩解,只是叹了口气。孟古布禄虽然软弱,但不弱智,他分析的都有道理。不过,一日夫妻百日恩,如若不管,她做不到。温姐虽然认识开原参将宿振武,但没有特殊交往。况且他也说了不算,是辽东镇高层的决定。想起高层,她想到了李成梁。说服总镇大人没有十分把握,可否试着走“夫人路线”?宿氏夫人慈眉善目心眼好,或许能帮助她。温姐决定去趟广宁城。

去广宁对于温姐来说是轻车熟路,虽然车马劳顿,但救人心切。温姐抵达广宁城直接到总镇府找宿氏夫人。阐述来意时,自然没有把康古鲁说得那么坏。要是以往,宿氏夫人或许会满口答应,但自从听了老徐讲解的朝廷对夷政策,她就留个心眼。只答应帮忙,但不能打包票。因为在广宁除了总镇府还有都察院。

李成梁向巡抚顾养谦道明温姐的来意,顾养谦却反过来征求李成梁的意见。李成梁知道他是诚意,便说:“王台死后,他的四个儿子只剩下两个,即嫡出的孟古布禄和庶出的康古鲁,而歹商则是王台的长孙。根据王台的生前愿望,我们已经报请兵部和内阁批准了孟古布禄承袭王台的职位的爵位。现在让歹商接任,也是吓唬吓唬孟古布禄,因为朝廷已经任命了孟古布禄,岂能朝令夕改?温姐是王台的遗孀,又是孟古布禄的生母。从安定局势上考虑,我们得宽容温姐。宽容温姐就得宽容康古鲁,毕竟他俩现在是一家。哈达和叶赫处于我们的北部,如为我所用,则为屏障。反之,则为祸患。”

顾养谦听罢,说道:“就依总镇所言,放归康古鲁,以观后效。可是,哈达部长一事如何处置?一旦朝廷追究该如何答复?”

“这要取决于温姐的态度和孟古布禄的能力了,倘若说得过去,职爵仍是孟古布禄的。若实在不可救药,也只能出尔反尔、朝令夕改了。”

其实,李成梁的内心已经对哈达部失去信任了,不是始于孟古布禄,而是王台的末期。王台晚年已经丧失威望,要不是明朝官方的极力维护,他早就被叶赫的清佳奴兄弟取代了。王台叔父王忠执掌哈达部期间,以及王台执政早期,不但海西女真各部绝对归顺,建州女真对其也是恭顺的。而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海西女真将有被建州努尔哈赤收服的可能。总镇大人虽然这样想,但为今之计,即是平和海西诸部的内部矛盾,最低限度地维护现状。

康古鲁被宿振武释放了,歹商不可能收留他,只能去富儿家奇寨与温姐共同生活。不过却遭遇孟古布禄的冷落。以前孟古布禄默许他与母亲生活,是因为不住在一起,现在要生活在同一屋檐下,昔日兄长变成阿父,能不别扭吗?但别扭归别扭,看在温姐的面上,俩人还算平安无事。

然而,树欲静而风平止,孟古布禄一家内部虽然还算平静,侄儿歹商却记恨曾经遭遇他们围攻的前仇。歹商依仗明镇官员撑腰,有恃无恐地刁难他们一家。不但家产被强行刮割,家丁也逐渐被分化强征。最要紧是歹商觑觎他手中的敕书,他认为既然自己已经掌管着哈达部,就该拥有本部的所有敕书。而孟古布禄以朝廷没发话为由拒绝交出。好在温姐的余威尚存,有些旧部属仍在维护她们母子。

叶赫部的卜寨、那林孛罗不甘蛰伏,他们见歹商日益强大,便总想着算计。上次他们怂恿康古鲁、孟古布禄围攻歹商,自己却躲在背后观察明军的动静。见他们只派出几十人的队伍,只把肇事的温姐三人抓走,并未削弱孟古布禄的兵力,便断定李成梁将主要精力放在防御鞑靼身上了,对哈达部的内部矛盾并未看重。对于歹商出任首领,他们至今也抱有怀疑,因为明朝颁布的任职文书和册封诏书还在孟古布禄的手里,揣测明军对歹商的许愿只是空头的。

卜寨、那林孛罗来到富儿家奇寨劝导孟古布禄攻击歹商,夺回属于自己的财产和兵马。孟古布禄苦笑拒绝,说自己已没多少兵马上阵,根本没有胜算的机率。

“你只要打头阵便可,叶赫可以借兵给你。”

温姐怕儿子答应他们,马上接过话茬:“你们是有条件的,是吧?”

卜寨回道:“姑母明智,所获战利,我们中要一部份,四成,五成都行。”

温姐冷笑着:“你可真会算计,让我们哈达内部消耗,你们叶赫坐收渔利?”

卜寨狡辩道:“姑母说笑了,怎叫坐收渔利?我们也出兵了呀?还有,什么叫我们叶赫,说到底姑母您也是叶赫人哪。”

“我是被叶赫人给卖了,”温姐杏目圆睁:“姑奶奶做人做鬼都是哈达的,与你们叶赫没一文钱关系!”

孟古布禄表态说:“你们回吧,我们哈达人再也不想自相残杀了。”

那林孛罗说:“这恐怕不是你说了算的,就算你不想自相残杀,歹商也不会放过你。你孟古布禄终归是他的心头之患,看在姑母的份上我们才帮你的。”

孟古布禄正色地回道:“我说过,我们不会自相残杀的。”

卜守仍不甘心,他改变了方式:“那我们就替你复这个仇,所获战利全归我们。不过,你可以不参战,但不可以帮助歹商。只要保持中立就行。”

卜寨和那林孛罗从富儿家奇寨出来就开始做战前准备,但他们的动态都被驻开原明军所掌握。此前,宿振武已经在叶赫的内部收买了人当做细作。于是,明军提前派人来哈达部向歹商通报敌情,并通告孟古布禄,歹商方面一旦出现险情,要尽快救援,如若耽搁,兴师问罪。

孟古布禄为难了,他本想坐视不管,随其自然。但明军的通告着实让他犯难。帮歹商吧,卜寨、那林孛罗肯定放不过他。不帮歹商吧,明军方面又无法交待。他向温姐讨主意,温姐主张帮助歹商,毕竟他们是一家人。而康古鲁则主张按兵不动,倘若叶赫收拾了歹商,孟古布禄就有重新掌管哈达部的希望。温姐却分析,如果不服从明军的指令,明军决不会扶持孟古布禄。俩人争辩不休,谁也说服不了谁。而孟古布禄觉得双方说得都有道理,但在情感上他更认同母亲。好在叶赫并没有急于出战,给了他们缜思深虑的时间。

叶赫之所以没有急于出兵,其实也是有所有顾虑。如果孟古布禄真的袖手旁观,那么歹商的人马就不堪一击。当然最关键的还在于明军的态度。建州卫的努尔哈赤正以武力统一各部,明军非但不管,听说还支持几杆火铳。海西女真如效仿他们,是否也能一路畅通呢?可前段时间哈达内部矛盾,明军为何又参与平息呢?说穿了,是卜寨和那林孛罗的智商不够,明朝廷扶持的是哈达部,如果哈达人收服叶赫各部,明军肯定不会干涉。反之是必管无疑。那种“虏中以强为霸”的说法,在明廷的政策面前是不作数的。其实,叶赫以目前的强大(海西四部中比较而言),要想取代哈达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的,那就需要做出姿态来。而所谓姿态,无非是安定内部,帮助明朝抵御鞑靼入侵。做不到这些,强亦非霸。

卜寨和那林孛罗打定主意要对歹商下手,但他们没轻易大军压境,而是先派遣小股兵力进行试探性攻击。这些小伎俩也被明军获知,因此将计就计、置若罔闻。叶赫小股兵力被歹商阻击,无获而归。

这天,广宁城都察院来了位不速之客,自称是建州卫陈哲部巴尔达城城主阿尔泰。他是先到总镇府去找李成梁,在门口碰了钉子后才转到都察院的。因事涉建州卫,巡抚顾养谦及时知会了李成梁。

“启禀两位大人,”阿尔泰说:“努尔哈赤这几年以武力骚扰四方,搅得建州地界儿腥风血雨。希望大人能给予节制。”

顾养谦看看李成梁,李成梁会意地说:“你也知道,努尔哈赤是大明朝认可的地方官员,他代表的是明朝意愿,有权处置本辖区的各种事宜。你们的内部矛盾,我们不宜插手。”

“我们陈哲部与他们老寨素无纠葛,各过各的日子。去年努尔哈赤率兵攻击了陈哲部的界凡、东佳、托漠河三个城寨,我们巴尔达城也将面临灭顶之灾。”

顾养谦说:“努尔哈赤无非是想统一建州各部,结束长期分裂状态。他遵循的也是顺者德服,逆者兵临的政策。若想不受兵火之灾,何不归顺?你们顽抗,无非是据山结寨,立地称王。最后遭殃的还是百姓。”

阿尔泰说:“大人所言虽有道理,但就不怕努尔哈赤益骄而为患?老话说,尾大不掉,末大必斩。提请两位大人防患未然,断他自行称王之念。”

李成梁道:“对于努尔哈赤,我们自有节制、防患之策。我倒是想奉劝阿尔泰城主能识大体,顺服努尔哈赤,以减少百姓的兵火之灾。”

阿尔泰碰了一鼻子灰,他原本想问罪于明镇官员不该向努尔哈赤提供火器,但见两位官员极力维护努尔哈赤,便知道多说无意。阿尔泰之所以来广宁,也是其它几个城主怂恿的。当然,他自己也想碰碰运气。现在他清楚了镇、抚大员对建州的态度,便知道了巴尔达城大势而去。陈哲部将成为努尔哈赤的囊中之物。”

实际上阿尔泰并未白来,他的“努尔哈赤益骄而为患”一名话让顾养谦心生顾虑——倘若努尔哈赤真的做大做强了,会不会给辽东镇制造麻烦?人心叵测,谁都保证不了初心。顾养谦作为辽东镇长官,辖区的安危他得负首要责任。外扰内患都得考虑,因此,防患于未然十分必要。

顾养谦打算去趟赫图阿拉城,他想会会努尔哈赫。李成梁先是觉得没必要,后来想想也对,毕竟是新任巡抚,有必要了解一下羽毛丰满的少数民族部落官员。顾养谦也算雷厉风行,稍微准备了一下就带着几名随从出发了。

顾养谦才离开一天,李成梁就感觉心里发慌,什么事也做不下去。他有些担忧巡抚大人,毕竟是朝廷钦差大员,深入夷区无疑是进入虎穴。即便努尔哈赤不打他的主意,若是碰到别的鲁莽之主儿,恐怕凶多吉少。想到这,李成梁惊出一头冷汗,他迅速安排好广宁的防守事宜,然后挑选百名精兵奔东而去。此次老徐也自告奋勇跟随,因为他掌握着赫图阿拉细作的联络渠道。

李成梁一行抵达抚顺城东30里的抚顺关时,得知顾养谦早已进入建州地界儿。李成梁并没有跟进——带着队伍(虽然是小股)进入赫图阿拉没理由啊。努尔哈赤和顾养谦都得留有面子,因此,他们就在抚顺关住下了。不久,老徐通过细作得知,巡抚大人安全进驻赫图阿拉城,努尔哈赤和五大副将亲自陪同,看不出有异常现象。

  1. 之后,顾养谦一行在努尔哈赤的陪同下,回到抚顺关。见到李成梁,二人都是一掠,但很快会意,谁都没说什么。努尔哈赤抚摸着明军士卒手中的火铳,流露出贪婪的神色。李成梁和顾养谦却视若无睹。与努尔哈赤辞别后,一行人回到抚顺千户城。路上,顾养谦并没有谈论此次的建州之行,更未表达对努尔哈赤的看法。见他未表态,李成梁也没有问及。

    就在这时,恰巧传来了叶赫部围攻歹商的消息。李成梁集结部分抚顺官兵与自己的精兵一道北上。顾养谦也执意前往,这可是他到辽东任上首次战斗。当明军抵达开原城时,参将宿振武早已率先开赴哈达城。他知道,歹商的兵力并不强盛,如若迟援,必陷险境。

    哈达城告急,居于富儿家奇寨的孟古布禄犹豫再三,最终还是率兵支援。只不过他有“暗渡陈仓”之嫌。歹商和卜寨、那林孛罗对孟古勃罗的出现都很意外,他们哪里知道这是明军的刻意部署。其实宿振武也看出孟古布禄出兵不出力,不过也没说什么,只要他能来就行,即是戏弄了叶赫,也保护了他自己。

    此次叶赫出兵并非该部全部兵马,有几个所属部落就按兵不动。这些部落的老部长已经吃过清佳奴、杨吉奴的亏,对于卜寨、那林孛罗所为极不不满,生怕由于他们的胡闹给自己的部落带来灾难。所以卜寨和那林孛罗率领的只是数量有限的嫡系部队。他们的兵力虽然比歹商强势,但由于宿振武率兵援战,因此,很快就败下阵来,放弃了哈达城,逃回叶赫城。

    当李成梁率兵赶到时,哈达城保卫战已经结束,队伍就地驻扎。李成梁对顾养谦说:“卜寨和那林孛罗不仅扰乱哈达部,还设障阻止东海女真到开原互市,到京城通贡。并时常到明边骚扰。所以必须斩断这个祸根。”

    顾养谦有些顾虑,他说:“按程序应该上疏兵部和内阁,得到准确批复后才能实施。东夷问题于朝廷来说是很敏感的,稍有差池便会遭来非议。”

    李成梁坚持道:“墨守成规固然自保,但恐夜长梦多,怕叶赫再做出更为激进的事来。上疏和回复需时十天半月,我们已经到了海西地界,总不能在此坐等吧?而回广宁等待,来回折腾更是劳军伤财。依我之见,现在就打,以除后患。”

    顾养谦想了想,觉得有道理,便张罗着连夜给朝廷上疏,派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李成梁则着手部署第二天的攻坚战,还连夜从开原城调来几门火炮。

    次日,还未等明军行动,努尔哈赤带着百名精兵赶来了。对于他们的到来,镇、抚二员都感觉意外。建州方面在哈达、叶赫都安插了细作,因此,获取战情后努尔哈赤就主动援助来了。但他要对付的是舅哥卜寨,这就是让感觉人意外的原因。其实,努尔哈赤心里有自己的小算盘,这是后话。

    对于努尔哈赤所为,李成梁和顾养谦除了意外之外,同时也感觉可怕——这是一个什么人哪?叶赫城有他妻子孟古姐姐的至亲,他真敢下手啊?是为了向明朝表忠心,还是原本的冷血?总之,正如老徐所言,他是一个可怕的人物。

    明军与歹商、努尔哈赤组成联军,浩浩荡荡向叶赫挺进。路过叶赫部所属洛罗寨时,其寨主洛罗已经等候于寨外,他向李成梁表示本寨决不与卜寨、那林孛罗同流合污。李成梁让他在寨门口竖起一杆旗帜,并派几名士卒看守,不准联军入寨骚扰。洛罗寨距叶赫城有三十里,途中又有两个寨子效仿洛罗寨向明军表态,李成梁依例行事。

    联军兵临叶赫城下,他们并没有马上攻城。长途跋涉,需要暂短休整。卜寨和那林孛罗分别住在东城和西城,在联军到达之前,卜寨就放弃了西城,带着家眷和部下打算到东城与那林孛罗兵合一处,因为相对而言东城要坚固许多。但就在前去东城的路上,他们与联军相遇。卜寨先发制人,下令部队出击,连杀三名明军士卒。明军迅速还击,并以排山倒海之势压了上去。卜寨兵马迅速进入东城。

    东城确实构筑坚固,城墙以石砌成,墙内墙外还设置了好几层由巨大檀木制成的障碍物。东城分为内外两城,内城建在山上,山的四周都被凿成陡坡,内城的城墙也是石墙,里面设有一层木障,护卫着中间的一座八角楼,这就是那林勃罗的家,家眷和财物都在其中。几年前李成梁率明军攻打这座城池时,并没有如此坚固,这是后来专门加固的。

    由于明军的火炮还在路上,所以攻城只能使用鸟铳和弓箭刀枪。努尔哈赤所带兵卒也是弓箭手,但他们都站在明军的鸟铳手身后发射。其发射虽频,却是劳而无功,瞄不准也打不中,大有暗渡陈仓之嫌。而一旦遇有明军鸟铳手阵亡或负伤,他们便丢下弓箭,拣起鸟铳参加战斗。将近一个时辰,他们就将四杆鸟铳和一些火药、铅弹据为己有。这才是努尔哈赤参战的真实目的。

    叶赫兵严防死守,进攻了两个时辰,也仅仅攻破城外的两道木栅栏。一旦联军靠近城墙,他们就向下投掷檑木、巨石,阻挡联军登城。正在束手无策时,从开原调集的火炮赶到了。火炮名叫虎蹲炮,威力无比,用它攻坚是再好不过的。李成梁命令收兵,只用火炮轰城。

    明军架好炮,几十门虎蹲炮几乎同时发射。炮弹射向城墙、城楼等障碍物,轰炸声此起彼落,震耳欲聋。除炮手之外的联军只有远远观望的份儿。不一会儿,城中浓烟滚滚,隐隐约约参杂着惨叫声,估计是损伤惨重。见叶赫守兵已无防御之力,李成梁并不下令登城,而是命令官兵将云梯叠竖起来,把火炮架到高处,准备向内城轰击。这样做能大大减少联军的伤亡。躲在内城的卜寨和那林孛罗见势不妙,还未等开炮,就竖起了白旗请降。李成梁、顾养谦见状也松了口气,毕竟是大明属夷,打击反叛势力虽名正言顺,但谁都避免屠城,以免留下谗柄。

    努尔哈赤知道舅哥将要出来,便向李成梁表示不便相见,他要提前告退。得到准许后,努尔哈赤带着队伍和四杆鸟铳、弹药等战利品溜之大吉。此次的收获虽说没有预期的多,也总算没有白来。随行的老徐总算明白了努尔哈赤的此行目的,不过是贪个小便宜而已。见他没有其它阴谋,老徐也就没有点破他。

    过了一会儿,城门打开,卜寨和那林孛罗率领十几名头目从中出来,走到李成梁面前跪下请罪。

    “总镇大人,小的知错了,向您告罪了。还请大人开恩。”

    李成梁一脸深沉,嘲讽道:“这话咋听着耳熟呢?替本帅想想,到底是在哪儿听过呢?”

    卜寨一脸惭愧,硬着头皮说:“这话小的说过,是万历十一年,在西城门口,当着诸位将军的面儿。”

    李成梁不依不饶:“还有呐?”

    “小的与那林孛罗杀马攒刀为誓,表示归顺孟古布禄辖制,永远接受哈达部的约束。”

    “你的记忆没问题呀,你自己说,这几年你都做了什么?”

    “请大将军恕罪。叶赫部愿将所藏粮食交给将军,以示诚意。”

    “本帅已经饶过你们一次,难道还要饶过两次、三次、四次不成?你把发誓当成什么了?”

    “不求将军饶恕三次、四次,此次是最后一次。”

    李成梁一指顾养谦,说道:“这位是巡抚顾大人,饶不饶恕,要顾大人答应才行。”

    卜寨、那林孛罗转跪顾养谦:“恳请顾大人恕罪。”

    顾养谦说:“按说你们这几年骚扰明边,围攻哈达,堵截贡道,罪不可敕。但看在城里无辜百姓的份上,你若省悟,知错能改,可饶过这次。你们从哈达部康古鲁手中骗取的几道敕书马上还给人家,把从东海女真截掠的敕书交给开原参将,由他们交还给东海女真。这个能做到吗?”

    卜寨连连点头:“能做到,肯定能做到。”

    “你和那林勃罗各有几个儿子?”

    卜寨回道:“小的有四个犬子,那林孛罗有五个。”

    顾养谦命令道:“一会儿你俩各交出一个儿子送给哈达部为质,要真正的儿子,不许耍花招!”他看了李成梁一眼继续道:“你们就交给孟古而禄吧。”

    卜寨和那林孛罗满口答应。

    歹商听了顾养谦的话,却一时蒙住了——为啥要将人质交给孟古布禄?

    李成梁于是宣布道:“鉴于歹商这段代理哈达部长期间,私心杂念颇重,激化了部落内部矛盾,辽东都司决定仍然由孟古布禄执掌哈达部。温姐、康古鲁、歹商要全力配合,歹商,你能做到吗?”

    事已至此,歹商虽心里不满,口中还得答应着。开原参将宿振武插话,要求歹商把骗取孟古布禄的财产尽快送还。歹商表面上虽然满口答应,心里却沮丧极了。

    昨天的哈达保卫战和今天的叶赫围剿战共歼灭叛逆五百五十人,其中包括那林孛罗的弟弟把当亥,叶赫势力再次遭遇打压。卜寨情愿上交的粮食明军未收,若百姓食不果腹,恐会再引事端。

    明军班师直奔开原方向,温姐得知儿子重新管理哈达部,感激万分。她在途中拦截,想邀请镇、抚大员去哈达城做客,却被婉拒。李成梁告诫温姐,若想哈达部平平安安,就要团结王台旧部,设法制约康古鲁和歹商。只有内部凝聚了,才有能力遏制叶赫,保护东海女真的贡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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