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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瞒天过海计初成
夜半君王脱险情
早在五月，辽东巡抚李松就把土默特部顺义王黄台吉入犯辽东一事呈报内阁，内阁又将战情及时转呈给万历皇上。虽说皇上早已不上朝，终日滞留在永寿宫郑妃那里。但突闻西虏变故，还是急忙召见首辅申时行和兵部尚书张学颜来养心殿见驾。
“两位爱卿，关于顺义王俺答，昔日张居正曾给朕讲过。今日两位爱卿再给朕说一说。”
申、张二人对视一下，张学颜做了个请的手势，申时行才述说道：“回圣上，先帝洪武元年，元顺帝退出北京。洪武三年病死于应昌，其子爱猷识里达腊继伴，国号仍称元，史称北元。永乐元年，北元第七任汗鬼力赤篡立，去元国号，称鞑靼可汗。至景泰五年，北元第十六任汗摩伦即汗位，去可汗号，号鞑靼小王子。一直传到第二十四任汗小王子卜赤之子。隆庆五年二月，鞑靼俺答汗与中原达成和贡互市，受明封为顺义王，遂取代了小王子之号。这位俺答汗，是达延汗的四世孙，阿著之子。蒙古右翼土默特万户的首领，驻归化。”
“当时本朝为何要与他们通贡议和？”
“回圣上，本朝当时想的是分裂蒙古各部，制造他们的内部矛盾，使其不能形成凝聚力来共同对付我大明。双方达成协议也很偶然，俺答的孙子把汉台吉娶瓦刺部长哲恒阿合的女儿为妾，即三娘子。不料被俺答看中并夺得。六旬的爷爷夺了孙媳妇，把汉台吉深为恼怒，于是率家人数十名到大同边镇投奔了明朝。先帝穆宗授予把汉台吉指挥使之职。但是俺答闻变，引大军到大同镇塞外索要孙子。几经交涉，俺答同意以明叛人白莲教徒赵全、李自馨交换其孙。后来双方就以此为契机，于隆庆五年达成通贡、互市和封职协议。当年俺答还被明廷册封为顺义王。从此，他与夫人三娘子一道长期维护与明廷的和贡关系，还迫使察哈尔部（即土蛮部）东徙于辽东，其中包括势力强大的泰宁部落。而后俺答又西征瓦剌，进取青海，行兵西藏。他约束蒙古各部，坚持对明朝的封贡互市关系。直至俺答汗死后，他的长子黄台吉继承汗位和爵位，这都是圣上皇恩浩荡。”
说穿了，分裂鞑靼终归是帝王之术，而非天子之道。无论是术，或者是道，统治者最终考虑的都是利益。只不过是大利益与小利益的区别而已。
万历沉着脸，站起来说：“可他们到底还是背信弃义了......朕不奢求他们十代、八代地遵守条约，但起码应该坚持两代、三代吧？”
张学颜说出自己的想法：“禀皇上，土默特部落公开抗明并无预兆，不能排除其它部落打着土默特的旗号犯我边塞。臣以为，此事认定要慎重，应派员核实。”
“朕听说，黄台吉还娶了三娘子？”
“回圣上，在虏夷部落，父死妻母是正常现象，况且三娘子不是黄台吉生母。”
万历嘟囔道：“强抢孙媳妇，继承父之妾，这都什么事儿？真是朽木不可雕，蛮夷不可教化。两位爱卿啊，黄台吉的事情非同寻常，要派员赴归化尽快坐实。若他们果真有不臣之心，也要果断处理。”
三个月后，派出的使臣回来了，带回的信息是黄台吉并没有背叛大明，一切都在三娘子的掌控之中。土默特人仍在归化一带驻牧，并未东移，黄台吉本人也在家中。他们认为辽东的反常现象，也可能是察哈尔诸部、特别是泰宁部所为。这是五月间的事儿。
此次辽东镇奏报塞外可可毋林歼敌大捷，其中又提到黄台吉犯边事宜。兵部与内阁觉得事情蹊跷，又不敢不报，犹豫很久，才呈报养心殿。
事已至此，万历皇帝也是无法判断谁是谁非。唯一办法就是再次派员核发查。同时谕令宣府镇、大同镇、偏关、雁门关、榆林镇等镇守官兵要加强警戒，密切注意土默特人的动向。
此时，兵部尚书张学颜已经致仕回乡，尚书之职还没有合适的人选，只好将户部尚书王遴临时调任。说是临时调任，是说王遴本身也快到了致仕年龄。兵部左侍郎张嘉允有望补缺，因此，他自荐去归化查验，争取有所成就。
万历十四年开春，张嘉允回来了，他所查验的结果与前者一致，只不过黄台吉患急症死了，他的长子撦力克接任了汗位。并且也承娶了三娘子为妻。三娘子委托张嘉允捎书给内阁，希望能让撦力克承袭王爵，同时也希望自己能有封赏。
有了上次的教训，万历专门传问了张嘉允：“黄台吉过世，是你亲眼所见，还是道听途说啊？”
“回万岁，是微臣亲眼所见。去年他来京贡献时，臣见过他。他的遗容微臣也瞻仰了，确认黄台吉大汗。三娘子还请来了喇嘛做了法事，这些都是微臣所见。”
对于黄台吉的死，万历不再怀疑，可李松的两次题奏又做何解释？难道李松也被李成梁蒙蔽了？
申时行分析道：“李松、李成梁万不敢欺君，臣分析可能是西虏其它部落人马冒充黄台吉旗下。尤其是那个银灯，从前就不服俺答的约束。他多次入侵宣府、蓟镇、辽东，冒用他人之名也不是不可能。李成梁深入塞外腹地，给予重创，也是他罪有应得。”
万历听罢，并未作声。
张嘉允补充道：“臣这次听说，黄台吉早年与父亲俺答并不和，常深入明边掠夺。其中隆庆四年，也就是大明与俺答签订贡封的前一年，他率师入寇辽东，气焰十分嚣张。后来之所以有所收敛，也是为讨好俺答，目的是继承他的汗位。但俺答并不看好他，怕他违背与明朝的约定。还是三娘子替他说了许多好话，才遂了心愿。俺答死后，黄台吉马上就想迎娶三娘子。而三娘子嫌黄台吉年岁大，毕竟自己才三十六岁，而黄台吉已经六十出头了。最终能够嫁给他，也是想节制黄台吉，恐怕他与我大明为敌。”
万历赞叹道：“看来这三娘子还真是位明智的女子。申爱卿啊，她不是讨封吗？你们内阁议一议，看如何册封。”
“遵旨。圣上，那撦力克承爵一事如何答复？眼下他毕竟承袭了汗位。”
万历一挥手说：“他这事儿先放一放，封王不比汗位的承袭，要慎之又慎。看情况眼下还是她三娘子说了算，安抚好她才是关键。至于撦力克，他不是已经承袭龙虎将军了吗？能否册封顺义王朕还要看他的表现，看他对大明的态度。”
不久，内阁呈上对三娘子册封的拟定稿，分别是“一品夫人”、“二品夫人”、“忠顺夫人”，请万历皇帝定夺。万历想了想，朱批了“忠顺夫人”。而赴西北勘验的张嘉允也如愿地当上了兵部尚书。
张嘉允的勘验汇报让皇帝吃了定心丸，似乎有了三娘子，便不再担忧西虏的事。他整天滞留在郑妃的身边。这时他不仅迷恋着郑妃，还有郑妃为他生下的儿子朱常洵。在万历看来，这个王子就是他的希望。将来他要力排众议，立这个儿子为太子。当然，这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应该晋封郑妃为贵妃。
其实，不仅皇帝，连整个朝廷都让三娘子给骗了。作为俺答汗的忠实助手，三娘子确是忠于明朝廷的。但黄台吉继承汗位后形势就发生了变化，他为所欲为，根本不把三娘子和明朝廷放在眼里。他的两次犯边都是亲历亲为，没想到最终栽在李成梁手里。
那次夜宿可可毋林，天亮前遭遇明军重创。当时黄台吉也受了重伤，逃脱时被属下抬走，后又改为车载。因此，李成梁不知道他的后续事情。倘若当场阵亡，李成梁肯定是大功无疑。如同当年速巴亥不想进京受辱一样，黄台吉临死也不给李成梁立功的机会。或许这都是宿命。
黄台吉是在回归化的途中毙命的。好在是冬季，尸体没有腐烂。三娘子得此噩耗并未感觉意外，这就是不自量力的结果。但她毕竟懂得权衡利弊，号令上下对明朝封锁真相，以至于明朝的君臣都被蒙在鼓里。作为土默特的当家人之一，她的如此作为也是无奈之举。虽然耽误了明朝调整对虏政策，好在在三娘子的约束下没有继续作乱，朝廷倒也没受啥损失。受损失的只有立功未彰的辽东将士。
承袭土默特部汗位的撦力克，同时也续娶了三娘子。一是往日的庶祖母、庶娘美貌动人，二是他俩年龄相当，更重要的是三娘子在部落中的威信高。恐难服众的撦力克如果娶了三娘子，才能成为真正发号施令的大汗。撦力克心中也有恨，是对大明朝的恨。他不知道在明朝的翅膀下苟且偷生到几时，但三娘子抑制了他的恨意，让他夹着尾巴做人。尽管他不甘心，可三娘子的话他不敢不听。忠顺夫人的封号下来了，而他的顺义王爵却迟迟没有音讯。万历小儿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既然你不仁，就别怪我不义。明的不让，咱就来暗的。察哈尔的泰宁部伯言把兔儿不是也要报父仇吗？那我就派人怂恿、煸动，搅和明边。撦力克对伯言把兔儿反倒没有仇意，要不是他怂恿父汗黄台吉犯边毙命，自己还没这么快坐上汗王的位置。但如果伯言把兔儿充当了他的替罪羊，他心里是很惬意的。于是，撦力克背着三娘子开始招募说客，雇他们去泰宁部为他效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