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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泽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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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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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将军李成梁》连载

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九章

二十九  勤将一腔忠烈血

             满门倾出做长虹

大雪还在下着,不过这场雪已是万历二十六年春天的残雪了。时间飞逝,转瞬间过去了四年多。这四年多发生了许多事儿,有辽东镇的,也有李家的,还有那个东疆偏隅建州卫的。首先说辽东镇,自李成梁致仕后,总兵官更换得像走马灯似的:先是昌平总兵杨绍勋镇辽,两年一个月后,因兵部题参“怯懦不前,回卫听勘”,被革职;接着,调固原总兵尤继先挂任镇辽,但仅仅六个月,就因病回卫调理;随后,以中军都督府佥书都督同知董一元镇守辽东,两年零五个月后,遭兵科署科事徐成楚所参,革职;董一元之后是蓟州总兵、都督同知王保镇辽,一年零两个月后,王保因赴朝鲜海防,离镇辽东。接任者是万历皇上钦定的原宣府总兵李如松。

李家除李如松镇辽之外,李如柏由贵州改镇宁夏,功晋右都督。后因病回京休养;朝鲜议和失败,战事又起,李如梅晋署都督佥事,再次出任御倭副总兵,因尉山抗倭有功,升任御倭总兵。这期间,李如樟的《三镇边务总要》一书经家父李成梁校勘完毕,但因为缺乏出版资金,暂且封箱。

建州也发生了许多事儿:先是大败叶赫九部联军三万人于古勒山,斩叶赫贝勒布寨,生擒乌拉贝勒布占泰;又与蒙古科尔沁部、喀尔喀部通好;接着与海西四部通好、联姻;努尔哈赤也因“保塞有功”如愿以偿被明廷授予龙虎将军。

上述是让李成梁最为关注的事儿,而京城妇孺记忆最清的却是朝鲜议和事败,兵部尚书石星、特使沈惟敬因欺君之罪被斩首的事儿。这也是让李成梁颇为痛心的事儿。令他稍稍欣慰的是,首辅王锡爵致仕后,原首辅赵志皋又官复原职。

万历二十六年春天的残雪并不影响人们出行和劳作,也不影鞑靼的入侵。朝鲜战事后,辽东并不太平。这也是万历皇帝让李如松镇辽的主要因。皇上曾对赵志皋说:“辽东冲边多警,李成梁父子久历本镇,熟知虏情。李如松年力尚壮,适宜担当大任。”

李如松虽得皇上的信任,但却让李成梁担忧。儿子虽然在战场上历练多年,但官场上却要稚嫩的多。他性情外露,急躁,这在以文官为统治中枢的时代是为大忌。稍有不慎,不但遭劾,甚至都有性命之忧。其实,李成梁只担忧儿子在官场上的肆无忌惮,却完忽略了儿子在战场上一马当先、冲锋陷阵的愣劲儿。万历二十六年春的残雪尚未消融,噩耗便从辽东传到了京城。这是李如松刚刚出任辽东总兵官才四个月的事儿。

察哈尔部土蛮知道辽东兵马大部份东援朝鲜,镇上兵员缺乏,遂集结各部数万人马东渡辽河,深入抚顺浑河一带。而李如松事先并不知道敌人的数量,仅率领能集结到的六千兵马追逐,但不幸中了埋伏。由于寡不敌众,李如松等二十九名参将、游击、把总力战身亡。而且大多数死者的尸首都没有抢回来。后来军中竟然传言,说明军此次失利与副将李平胡有直接关系。李平胡原本是察哈尔部云都赤(带刀侍卫),叫塔塔尔,被李成梁俘获后收为义子,改名李平胡。传言说伯言把兔儿私下派人找到李平胡,许予重金,里应外合,诱导李如松进入鞑靼的伏击圈。但传言终究是传言,没有真凭实据。似乎最有说服力的便是众多的副将中唯有李平胡活命。

李成梁在家中设置灵堂,供亲友祭奠。宿氏和武氏哭天怆地,整个府中阴云笼罩。李成梁阴沉着脸忙着接送朝中臣僚,心中虽有丧子之痛,但也不能表现过于明显,他是家中的顶梁柱,要支撑着这片天。李平胡没有来祭奠,辽东损兵折将,他一定是在挑大梁。对于传言,李成梁并未轻信,倒怀疑是察哈尔方面故意行使的离间计。山东登州府来了位吊唁的官员,他是原蓟镇总兵戚继光的长子戚祚国。原首辅张居正死后遭到清算,戚继光也被弹劾,南调镇守广东。不久便罢职还乡。万历十五年戚继光因贫困交加,医药不备,卒于老家登州。好在朝廷念在老将军的战功,让长子戚祚国承袭了登州卫指挥佥事,如今他已是济南府的掌印都司。戚继光在蓟镇时不仅与李成梁有过军事合作,与李如松的私人关系也很好。戚继光去世时李如松曾派人前往吊唁。看到戚祚国,李成梁内心也是五味杂陈。

某日,府中来位书生模样的人跪在灵前痛哭,而且痛哭不止,竟超过一个时辰。府上主仆力劝不止,只好找来李成梁。老将军将他让进书房,奉茶交流。此生名叫皦生光,原名杨本,顺天府文安县庠生。接他的说法,曾与如松有过接触。

“公子良厚,竟日不辍声。想必吾儿与公子交情不至上此吧?”

“老将军说得对,其实我并非哭令公子,而是在哭我自己。当初令公子曾许愿于我,他得天下之时,予我官爵。如今令公子撒手人寰,我是悲不自禁哪!”

李成梁暗中叫苦:自己碰上了无赖,显然是来讹诈。为避免生事,消灾解难,这个曾杀人无数的老将军只能乖乖拿钱就范。这是一件无奈的糗事,李成梁不可能让府上人知道。他本以为神不知鬼不觉了,但若干年后,还是大白天下。

但凡无赖奸人总不知道收敛,就是这个皦生光后来盗用富商包继志的笔名题刻妖诗,讹诈钱财。事败被流放大同。遇赦后竟不思悔改,利令智昏,冒着杀头的危险再次刻妖书讹诈郑贵妃家人。被抓后在大刑伺候下,他交待了曾经讹诈李成梁的罪行。皦生光后来被朝廷以“谋危社稷罪”判处磔刑。

李成梁委托如松的幕僚徐炽亲赴朝鲜接应琴氏母子来京祭奠,实际上上他是想见见尚未谋面的孙子。然而,徐炽白跑了一趟,竟连琴氏母子的面都没见着。礼曹的官员答复说,孩子年幼,不宜舟车劳顿。待年长之后,定然前往祭奠。李成梁无奈,只好在心里把朝鲜王李昖骂了一通。

万历皇帝痛悼,先是将时任辽东巡抚张思忠罢官,继而诏“李如松战殁虏地,忠魂无依。准照例衣冠归葬,以示优异。”赐少保宁远伯,特进荣禄大夫,谥忠烈,祭十九坛。钦命首辅赵志皋为其撰写墓志铭。下葬之前,墓志铭的撰稿、书写、篆盖、刻勒均已完成。

明故特进荣禄大夫征虏前将军提督镇守辽东总兵官太子太保中军

都督府左都督赠少保甯远伯李忠烈公墓志铭

赐进士及第光禄大夫柱国少傅兼太子太傅吏部尚书建极殿大学士

知制诰经筵曰讲玉牒国史总裁古婺赵志皋奉旨恭撰

壬癸以来,七八年间,国家多大师。往往张惶部署,东西策击斤

斤云。而李氏世将家,往往兄弟连行间,多有功。其父甯远公,功名在

辽左,以久特闻。而诸子自少从,熟其父用兵诸所决奇、遮缀覆虏法,

忠烈其家。督尤骁健敢勇,冠诸弟。西噎哱拜,东护朝鲜,两事俱为帅

主名,其功最最。后辽大警虏,天子惩前帅恇,不任。特诏移前将军松

镇辽,乃将军感激涕泣,数尽锐遮虏,闻警不反顾,不两月竟死辽。将

军死而天子震悼,下所司议恤,不第具典加隆焉,谥曰忠烈。手诏慰藉

宁远公父子间。呜呼,可以死矣,是真宁远子。宁远曰:“死绥将家事,

儿死不憾,兹将唯图其不朽。”顿首来请铭,予惟忠烈自不朽,又天子

实不朽之铭无溢焉。

按李氏其先雁门牧,北地广,世名将家,其苗裔浮沉沱潜间,乃不

知何时度辽。洪武初,曰鹰者以其聚七十五户附,授总旗铁岭卫。子英

世自以功升副千户。英子文彬,文彬子春美,又自以功升指挥使。春美

生泾,世指挥同知,代姊子坐戍。泾生成梁,又自以军功封甯远伯。世

而宁远生公焉,如松其名,子茂字,母宿夫人也。儿时绝机慧,读书一

再,过则了了,亦不肯竟读。着茎香百步外贯矢辄烬。年十六从父击孤

山虏,得级。明年又从转战明石崖,手批杀虏众中,其后虏数犯碱场、

清河、渖阳、义州诸所,当辄从辄有功。乙亥以父任授指挥同知,丁丑

擢备黄花镇有功。戊寅擢游击密云,又有功。己卯参将,马水口连有功。

辛巳进都督佥事召副总兵。癸未遂充总兵官镇山西。甲申复召佥右军都

督府。明年提督京师,中外游徼,事勒所部,无割士糈,疏增马额。丁

亥仍出镇上谷,上穀所当帐酋妇黠,善瞷,缘额与赏听无譁。己丑复移

镇山西。辛卯复召佥中军都督府事。壬辰刘、哱奰于银夏,上震怒,廷

议未有出。御史梅公自请行,且疏请宁远伯董兵事,天子擢公加提督西

征,事平,升太子少保左都督,凯旋在路,东藩告急。天子诏少保都督

松仍以兵东征,时倭已躏平壤,焚烧其故寺署而更屋邑居之。时地奇寒,

道路行者堕指拇决踵,不虞天兵且至。公秉诏疾驰数千里,明年正月六

日夜半薄城下,倭将齧指气夺。公曰:“吾未习倭,迟明行营试觇之。”

曰:吾始谓倭已尽得朝鲜,乃若是累累者鲜耶。客寡主衆者,劲也,劲

即不留行,乃犹城居,吾知所以与之矣。令三面设攻,具昼夜声击而弱

其南一面,蒙鲜人衣,执冰寝。倭守南解,良久,奋锐急趋南麾,蝥弧

鼓譟,一跃登城,倭遂溃,斩首千馀,烧残死者无算。追北,薄开城,

又溃其开城,斩首百六十馀。遂薄王京,前锋侦倭,倭委千人缀我碧

蹄馆,方连长围夹击,而公度逾时,遂提五百人驰援,亦中倭。时公兄

弟俱在行间,四顾卉服纵横,矢石雨集,几不免,兄弟殊死战得脱。虽

甚创,其所摧败杀伤亦略相当。此后倭亦震叠天兵,因缘侵寻讲封事,

而朝议掣公归矣。公归闲三年而有辽命,感愤扼腕,裂纨书帛,无不为

死,竟以草野还葬衣冠,呜呼伤哉!公平生善出奇,虽身先士卒,虑不

顾反,然动与机会。张亮堡一战,虑不无为平夏首功者,究其所设施奇。

虏号称十万,中军樟以三千人,驰之中军,固求虏顾左。公急,其弟驰

援顾返,中虏单师重围中。马三易,几殆矣,徒手格斗,竟射杀一最骁

酋,虏后辟易,会中军,骤闻驰突阵,兄弟夹击遂破敌。呜呼!兵家亦

渠不有天幸,要以致之死地而后生,此自合法。当是时,弟兄兵不满万

人,格数万虏,断贼日夜它望,卒成大功。公以此自喜用寡覆众,吾长

技当在养善术,业已明知当有伏,提五千人深入转战数百里,誓不还缩

一步,斩馘不下数百,往来出捣万众中如无人。使李平胡、张玉辈有一

军策应,虏乃亦不知少多仓卒,一转瞬,腹背夹击,岂不更成奇捷?临

敌不用命,委帅与敌,矢竭力尽,慷慨杀所坐马。万里功名,百战残躯,

坐令狼藉,又足悲已,呜呼伤哉!

公生嘉靖己酉十二月,卒万历戊戌四月四日,年五十。特进荣禄

大夫,征虏前将军提督镇守辽东总兵官、太子太保中军都督府左都督、

所居官少保甯远伯、赠官复谥云祭十七坛予葬。其荫一子,世金吾,原

配傅,继马继吴,三夫人皆蚤世无出。继武生子二,世忠聘魏国公女徐,

懋忠聘平江伯女孙,女一,字杨彰,武胄子,葬卢沟之原,三夫人祔。

另娶朝鲜奉化琴氏,生子讳天忠,居朝鲜未归。赵氏志皋曰:“举世薄

纯,绮李将军,侯者子介胄,往往感激于右文。李将军以效死成明君之

举,不陨其家,岂不烈烈丈夫哉!古大将毕命戎事者绝少,然主遇亦不

薄,乃蝉联阀阅,不及忠烈之半,嗟乎忠烈,君恩不朽,足死矣,足死

矣!”方当招魂以葬,遂以些铭,铭曰:皋忠烈兮,归来些;骨肉不土

兮,衣裳故些;魂之归兮,襜襜举些;兜矛函楯,綦杂组些;赤旗白马,

鱼服武些;归来归来兮,胡不驭些;皇讐伐兮,五典具些;少公彻封兮,

卫从簿些;箫璈间铁篴,鼓吹部些;肴蒸庭硕,錡釜举些;黄肠题辏,

卷如女手些;归来归来兮,胡不顾些;婆娑临兮,翁若姥;育雏辛苦兮,

翱翔何许些;魂之来兮,慰藉荼苦些;郁芊芊兮,苍林坚土些;北望君

门兮,东瞻故里些;赫赤赤兮,天门开些;魂之来兮,挟双斧些;张两

颧兮,裂眦怒些;饥餐胡肉兮,吮血渍滷;出苍入黄兮,从凤从虎些;

皋忠烈兮,归来归来兮,庇其遗竖些。

看着长子如松长长的墓志铭,李成梁突然产生疑惑——所有的墓志铭都是对亡者的正确评价吗?盖棺定论真的准确吗?人生的对与错有标准吗?所谓的标准正确吗?所谓的评价经得起历史的检验吗?李成梁决定自己在百年之后墓穴中不再置放墓志铭。

由工部官员主持,李如松的葬礼很圆满。灵柩没有运回铁岭老坟、新坟,没有肉身的衣冢似乎不适合葬在祖坟。李成梁全权委托工部官员帮助选择坟址,最终选定在顺天府宛平县境内。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无处不青山。

关于辽东总兵的人选,自然是摆在明廷中枢的主要问题。接二连三的变故,不由得提示朝廷对人选的慎重考虑。朝鲜议和事败,兵部尚书石星和沈惟敬因为欺君之罪被判处极刑。原甘肃巡抚、三边总督田乐接任了兵部尚书职。田乐提议辽东总兵人选最好是选用铁岭李家人。而李家人中如柏和如梅均可胜任,他提到“如松捣巢中伏而死,其弟必泣血登坛,上酬隆恩,下振家声矣。”但此时李如柏离镇养病,李如梅正在朝鲜战场。不过,在田乐的坚持下,最终还是“李如梅自朝鲜驰还代任。”

对于五子如梅的任职,李成梁着实担忧。因为朝鲜战场用兵,辽东镇上的兵员非常缺乏。加上察哈尔少壮派的嚣张,辽东的局面被迫从主动追击变为被动防守。如此局势,如梅能掌控住吗?好在当年八月份,丰臣秀吉死了,倭寇自然不再恋战,从朝鲜撒了兵。伤了元气的辽东铁骑稍有补充。

明朝的两次援朝战争不仅损耗了大量兵力,还消耗了国家的巨大财力,前后花废白银八百万两。这让爱财如命的万历皇帝心疼不已。他现在除了关心财富之外,其它事很少过问。 他的怠朝主要是由于立不了他与郑贵妃之子朱常洵为太子的缘故。堂堂的大明皇帝在使小性,他以怠政向臣僚们施加压力。而臣僚们对此虽然明了,也决不妥协。万历虽然不上朝,奏疏却每天都要送到养心殿,但都遭受留中不批。朝廷中枢的军政大事都由内阁协同各部定夺。当然,也不能说万历没有关切的事儿,对于充实腰包的事情他可是从来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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