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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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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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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五陵原》连载

第一十一章 拓展食谱

“刚才说的是中国的吃食。欧洲那些国家吃得还要好,普通老百姓都是吃面包、喝牛奶。”

狗娃说:“我见过面包。样子像冢疙瘩,上圆下方,四个边上金黄金黄的像炒鸡蛋,顶上和底子油光红亮——看的我都想抢!最怪的是这怂还是软的,闻着还有一些香气儿。茂陵车站的合作社里就摆了好几个——那里面还有白皮点心、江米条、鸡蛋糕,一样比一样好吃。”

“早都没有了。” 怀庆说,“上个礼拜天有人把合作社后窗撬开了,里边能吃的全都拿走了——差不多能装一面口袋。听说那贼还算有良心,没拿钱也没动粮票。”

明明说:“真可怜,合作社张老汉哭的汪汤汪水,拿头不停地撞墙,说他没法向领导交代,不想活了。派出所来破案的警察如临大敌,不去逮贼,却把张老汉家翻了个底儿朝天,全家人被审了三天三夜。”

“又打岔!正说啥东西好吃呢又拐到破案上去了——俊良,我问你:你觉得啥东西最好吃?”

赵俊良凄然一笑:“我觉得世上最好吃的就是饺子。”

秃子十分失望:“你们城里人就没见过世面,成辈子挨饿就不知道啥最香。听我说,世上只有葱花炒鸡蛋最香——我是亲口尝过的——你们谁尝过?”在确认没有人享受过如此莫大的美味后,秃子更加自信。他陶醉了,沉吟道:“啊,啥时候我要能把炒鸡蛋当饭吃那怕第二天死了都行!”说完直咂嘴,想象中的葱花炒鸡蛋早已让他满嘴生津,那意想中刚出锅时的扑鼻香气也让大家满嘴生津。当品尝完并不存在的葱花炒鸡蛋后,秃子发下狠话:“我以后长大了就去当厨子,给县长省长当厨子。不管他每顿饭想吃啥——吃粘面都行,我给他擀——反正我是每天得给自己整上一大盘葱花炒鸡蛋的!我不就馍、不就面,啥都不就,还要少放葱花多放油,单炒单吃!”

狗娃和明明频频点头,觉得秃子的理想很不错;怀庆却不说话。

马碎牛面露鄙夷之色,瞪着秃子说:“没出息!你就那么想给别人做饭?你瞎好也要像我那二年的理想一样,长大了当个大队长。我当年树立这个理想就是为了对付我大。到那个时候,我大要打我,我就说:‘马垛,先不要打人。你到大队部来一下,汇报你最近的干群关系。汇报的时候要多作自我批评,不要老瞅着别人的缺点错误。回到家后不要动不动就打碎牛,那是军阀作风,这个瞎毛病一定要改。我今天也不多批评你了,你回去后好好反省自己犯下的错误,给碎牛认个错就过去了。’你看,多威风?不过我现在看不上大队长那差事了,打不下粮食分不下钱,出力不讨好。起五更、睡半夜,工作做的好了,公社就说成绩是他们深入基层抓出来的老天不下雨、急的跟头趔趄,粮食打不下,公社批评、社员唾骂——关键是大队长在村里没实权,小队的事他说了基本不算,大队又是个干壳子。听起来威风,做起事来就难场。今年过完年我就想:过去的理想既然看不上了,那就当是写错了一个字,拿块橡皮把它擦了就是。我要树立新的理想,长大后去当兵——当团长、军长、总司令——海、陆、空三军总司令。我要亲自驾着飞机去解放台湾!我还要活捉老蒋!到那个时候,我想吃啥就吃啥。先叫勤务兵给我擀上一大碗粘面,油泼辣子要用热油泼,不准拿酱油醋拌。调面的醋也得是岐山香醋,不准往里面兑水!盐得是城里人吃的那种面面盐,青海的疙瘩盐不要!面碗里我想放多少油泼辣子就放多少——少管我!不许在我盛辣子时拿筷子敲我的头!更不许说‘少放些,你大还没吃呢’这些让人丧气的话!”马碎牛越说越慷慨、越说越激动,猛然回头问赵俊良:“俊良,你以后长大了想干啥?”

赵俊良思来想去,权衡利弊后说:“我想在农村当老师。又有钱花又饿不死。”随即悲从中来、情绪低落。

马碎牛又问怀庆:“你长大干啥?”

怀庆斜着眼看马碎牛:“俊良问啥最好吃,你却说想当兵吃粘面。我就不信你会认为面比肉香!你到底认为这世上啥最好吃吗?秃子已经说过葱花炒鸡蛋了,你也选一样说出来让大家听听。”

马碎牛没有吭声,他叙述伟大理想时的满腔热情被浇了一瓢凉水。他真不希望怀庆在他最兴奋的时候打断他,但他又不得不去回答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他犹豫,一种欲说还休、难以决断的样子。赵俊良有些奇怪,马碎牛不该是个优柔寡断的人,忍不住问道:“碎牛,你认为啥最香?”

马碎牛像背诵诗歌一样吟诵道:“羊肉膻气牛肉顽,猪肉好吃没有钱。但这些还不是最香的。我吃过一种肉,狗日的真香!”

秃子抢着问:“是啥肉?是啥肉?”看神气,似乎随时准备奋起维护葱花炒鸡蛋的至高地位。

马碎牛警惕地看了大家一眼,说:“我要是说出来谁都不许笑。谁笑我,我就打 、真打!”

“不笑,不笑。”马碎牛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钉冠蝥蝥。”马碎牛下了很大的决心终于说出了口。但他同时又瞪大了双眼在几位“大将”脸上扫来扫去,目光咄咄逼人。

“钉冠蝥蝥?”赵俊良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动物。他奇怪大家为什么都憋着不问,想必都知道答案。看着几个人强忍住笑容转过了头,强烈的求知欲给了赵俊良极大的勇气,他想:我不笑就是了,问问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碎牛,啥是钉冠蝥蝥?”

人人都没笑,马碎牛松了一口气。他并不对赵俊良作出解释,只是说:“走,我给你逮一个。”

赵俊良紧跟在马碎牛身后。他发现马碎牛低着头走的很快,只在有牛粪和土质腐臭的地方扫视。赵俊良似乎猜到了什么,心中一阵紧抽,陪着小心问道:“钉冠蝥蝥是不是屎壳郎?”

“不是。”马碎牛斩钉截铁予以否认“在我们这儿屎壳郎叫屎巴牛,也叫蝥蝥。模样长的像县长坐的小汽车,从头到尾黑亮光滑。这种蝥蝥满地都是;只会滚屎蛋蛋。钉冠蝥蝥头顶光滑凹陷,头前栽着一个钉子,像书上画的恐龙。它不滚屎蛋蛋,专门抢屎蛋蛋;一会儿见了你就知道了。”

赵俊良觉得十分有趣。蝥蝥界强盗的尊容却让他无限神往。他搜索了所有有关屎壳郎的记忆,发现书本上讲解屎壳郎的知识虽然记忆尤新但却实在只有寥寥数言,搜索枯肠,那个以粪为美食的家伙的模样已经模糊不清。只觉得那东西黑乎乎的,圆圆的有一枚杏大,在地下打一个洞,用来储藏粪球。头前是否有“钉冠”,书上好像并没有记载。他也回忆了所有关于恐龙的形象,隐约间猜到可能是那个长的有点像犀牛的食草品种,好像是叫“鼻角龙”。突然听说屎壳郎能吃——虽说长着钉冠,但依然是屎壳郎——赵俊良很难相信,也难接受。饥饿虽然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他,但想到去吃屎壳郎,依然是腹内翻腾、喉咙眼作呕。

马碎牛手持小木棍,一路翻检那一堆堆的腐烂物,期间也遇到好几个蝥蝥,但没有一个长着钉冠。他有些失望说:“钉冠蝥蝥少得很,成百个蝥蝥里头才能一个长着钉冠的。”明明和怀庆没了耐性,连忙证实钉冠蝥蝥少得很,可遇不可求;言语中透露出希望马碎牛放弃搜寻的意图。秃子却兴致盎然,对马碎牛献计说:“还不如先逮上一个蝥蝥,杀开来看看,说不定肉也香得很呢!”

马碎牛说:“要逮你逮,我只逮钉冠蝥蝥。”

秃子四处张望,很快就发现了一只正在忙碌切割新鲜牛粪的屎壳郎,并将这个黑壳的巨无霸捏在手里。他一边详细向马碎牛询问宰杀技巧和可食部分的解剖位置,一边欣赏着那只仰面朝天的屎壳郎做出的无谓挣扎。当他确信已经完全掌握了马碎牛传授的屠宰术后,他动手了。

秃子两手反向拧动,一把揪下了屎壳郎的头,手脚麻利地拽下了它的肚腹和黑而发亮的背壳,当所谓的可食部分展露在大家面前时,却是只有绿豆大一块暗红色的丝丝肉。秃子骄傲地向大家炫耀,他问马碎牛:“这和钉冠蝥蝥的肉一样不?”马碎牛很认真地看了看,又拿过来闻了闻,惊奇地说:“颜色、大小和气味都一模一样。”然后恍然大悟:“这狗日也能吃!”

于是,像哥伦布发现新大陆,秃子的演示把所有人开拓食谱新领域的热情空前高涨地调动起来。大家分头走向四面八方,力求能有最大的收获。

赵俊良跟在马碎牛身边,他始终无法下决心向这种位列三甲的逐臭之夫下手。他觉得除过粪坑里的蛆和厕所里飞来飞去的绿头苍蝇以外,世界上最肮脏的动物就数屎壳郎了。

马碎牛也不去抓屎壳郎,仍然在一心一意地寻找钉冠蝥蝥。

一只带翅的昆虫沙沙地飞了过来,它飞的笨拙而吃力,这莽撞的家伙一头就撞到了赵俊良身上。赵俊良眼快,一把抓住了它。

马碎牛看了一眼说:“这是扁担。”

赵俊良仔细观察。原来“扁担”是一种绿色的蚂蚱,身体修长,大约有普通蚂蚱的两倍;尖头长脸,有着蚂蚱一样的长腿和长长的翅膀,却不似蚂蚱般肥胖臃肿。此刻,不知是飞翔劳累所致还是被人捉拿后过于紧张,它那硕长的肚皮一涨一缩快速地起伏着。

“它从哪里飞来的?”赵俊良问。

“苜蓿地。前边有一大片苜蓿地,这碎怂一定是从那儿飞过来的。”

“苜蓿地里‘扁担’多吗?”

“多的很。就是不好逮。三尺高的苜蓿纠缠的像毡,人在里边就没办法走动。”马碎牛解释说。

“围着苜蓿地逮还不行吗?”

“这到可以试试。”

赵俊良左右搜寻,附近不但有几只这样的“扁担”,而且还有被马碎牛称做蚂蚱的蝗虫。虽然数量寥寥,但赵俊良坚信苜蓿地周围像这样的昆虫一定不会少。他太急于吃到肉了。对于马碎牛为了证实所言不虚、契而不舍一门心思要找到钉冠蝥蝥的举动很快失去了耐心。

“碎牛,放着满地的蚂蚱不捉,为啥非要去找钉冠蝥蝥呢?我建议今天先逮些蚂蚱回去过肉瘾,钉冠蝥蝥的事以后再说吧?”

“行麽。”马碎牛很不情愿地应承下来。他大声呼唤,很快就把散落在周围的人叫到一起。

秃子炫耀战果:他已经拥有六七块绿豆大的蝥蝥肉了,他把它们放在手心,指回护,恰似吝啬鬼把钱含在嘴里。其他几个人也战果不菲,惟独马碎牛和赵俊良两手空空。

“逮蚂蚱。”马碎牛只说了三个字。五虎将“走呀,呵呵呵——”一个个欢叫着,提着篮子赛跑一样冲向了不远处的苜蓿地。

时逢盛夏,苜蓿地里到处都是蚂蚱。但这些蚂蚱或是“扁担”只躲藏在开满紫花的苜蓿丛中,苜蓿地以外却又不如赵俊良想象的多。

“这苜蓿人能吃吗?”赵俊良问。

“以前能吃,现在不行。老了,只能喂牲口。”马碎牛说。

望着相互交叉缠绕却又密不透风的苜蓿地,狗娃说:“满地的蚂蚱,咋逮呢?”

怀庆说:“拿土块往里砸,说不定他们就飞出来了。”

“说不定?说不定越飞越到苜蓿地中心了。”秃子的疑问听起来很有道理。

马碎牛一直留意赵俊良的表情,他看到这个城里娃只是望着苜蓿地沉思,丝毫也没有退缩的意思,摆摆手说:“都住嘴。既然我们现在有了军师,那出主意的事就归他。赵俊良,你说:咋样逮这些蚂蚱?”

赵俊良猜到了马碎牛的心思,淡淡笑道:“好办。派一个身体灵活的人进到地中心,脱下衣服转着圈扑打苜蓿,这样,蚂蚱就会往外飞。”

马碎牛吩咐秃子:“秃子,你瘦,身体也最灵活,鼓上蚤也不能白叫——你到地里去。”

“我现在外号是金钱虎!”秃子提醒后就兴高采烈地趟平了两尺宽一条路,跳跃着扑进了苜蓿地中心。

像腾空而起的蜜蜂,又如四散逃窜的野兔,苜蓿地里的蚂蚱毫无方向地飞向它们自认为安全的地方。

五虎上将放下手中篮子,蹑手蹑脚地跟在蝗虫背后,在一望无际的农田里奋力追逐蝗虫碧绿的身影。

捉蚂蚱的过程累人,得追着它的翅膀奔跑。但捉蚂蚱的过程又是欢乐的,捕猎时的紧张、失误、懊悔和随之而来的愤怒、惊喜和穷追猛打都给他们带来了无穷的乐趣。有趣的是所有的蚂蚱都笨,捉起来并不难。它们辜负了上天赐予的复眼和那长长的极有力度的大腿,更不要说还长着一双可以飞翔的翅膀了。唯一的麻烦是苜蓿。偶然闯进去,这些纠缠在一起的半人多高的枝条就一次次地将他们绊倒,并在他们倒地后扑头盖脸地将花粉洒落在头上、脸上和身上,六个人满地打滚喷嚏连天哈哈大笑。时间不长就累的满头大汗。不但赵俊良跑不动,五虎上将也一个个气喘吁吁。不约而同地往一起聚拢,拣个田埂坐了下来。

“像吃蝎子那样吃吗?”歇息时,赵俊良问。

“不是,”马碎牛说:“像吃钉冠蝥蝥一样。这狗怂一肚子的绿屎,要拽下肚子、揪下翅膀、拔掉腿和头,只吃中间胸脯那一段——就是又平又光的那一段。”

“生吃还是煮着吃?”

“都不是。放些盐,在锅里干炒。”

六个人分别检视新一轮战果,这意味着每一个人都失去了继续捉蚂蚱的兴趣。休息过后,明明提议再去沟道逮蝎子。哇的一声喊,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提上篮子就跑。

重返旧地和重操旧业使得人人都有一种专业人士的感觉。马碎牛和他的四员大将负责捉蝎子。他们折断小灌木的枝条做筷子,这是捉蝎子最有效的工具;赵俊良有一把铅笔刀,专门负责宰杀工作。六人分工明确,效率很高。看到宰杀好的蝎子越来越多,忽然又没了兴趣。抬头看天,太阳已经偏西,肚子饥了。

终于,人人都萌发了回家的念头。

 

当赵俊良提着篮子背着口袋回到家时已是半下午了。六个人涌进窑洞,登时人满为患。马碎牛走进窑门张口就叫:“赵婆,我们饿了,要吃肉!”说着就把篮子往奶奶手里递。

奶奶愣住了,说:“这是谁家娃呀?也不认生。”当她看清是马碎牛时笑了。随手接住篮子看了一眼,说:“行,行,一会就让你们吃肉。”随即赞叹:“这些孩子了不起呀,弄了这么多的肉,多费劲呀-----

奶奶放下马碎牛递过来的篮子,接过了赵俊良的篮子翻看,地软一朵没有,最上边是塞的实实的侧儿根。侧儿根下面是半篮子的蝗虫段和开了膛的蝎子,那些蝎子都已被破腹清肠收拾的干干静静。一排排整整齐齐的摆放在篮子里。

赵俊良拿出自己的小人书分发给五虎将阅读,那是一套水浒连环画;六个人一边等待吃肉一边热烈地讨论书中的英雄人物。

奶奶高兴地把这些“肉”洗干净后抹些盐在上面,然后用手轻轻揉搓,稍置片刻就在铁锅里干炒,不大会儿满窑洞飘起了香味------

这是赵俊良记忆中吃的最香也是最难忘的一顿饭:干煸咸蝎子、凉拌侧儿根和焙的焦干脆干的蝗虫豆,更重要的是他有了新朋友。

“有几个大白蒸馍就更好。”他看了看手中掺了野菜的包谷面饼子自嘲着:“既得陇、复望蜀,何其贪也。”

几员“大将”饿极了,只顾低头吃饭却不言语。马碎牛抓了一把蚂蚱豆放进嘴里,嘎嘣嘣咬的脆响,含糊不清地问:“赵婆,俊良他爸他妈咋不来?得是饿死在县里了?”

奶奶吃了一惊,赵俊良愤怒地满脸通红。“五虎上将”里只有马碎牛还在泰然自若地继续吃东西,其他四人吓得停止了咀嚼,一个个惊地观望着这尴尬的场面。爷爷也很意外。想不到这个孩子说话如此大胆无忌,看到俊良要发作,急忙打圆场微笑着说:“人到是没有饿死;可就是来不了。”

马碎牛睁大了眼睛问:“为啥?饿病了?浮肿?”爷爷笑道:“都不是。十年前去了朝鲜战场,后来就留在那里了。”

“朝鲜战场?”马碎牛很是兴奋,目光炯炯地问:“打美国?那他一定有枪!是二十响还是机关枪?他打死了多少美国兵?”

“他可能一个美国兵也没打死——他没有枪。”

“没有枪?那他在军队干啥呢?”马碎牛奇怪地问。

“军队里没枪的人多了,像炊事员、文书、参谋、政委、医生和翻译,这些人都不带枪。”

大约是因为没枪,马碎牛甚至都懒得问赵俊良的父亲在军队是干什么的,只是很失望地说:“太没意思了!国民党抓个壮丁都给发个枪呢,共产党打美国鬼子咋把没枪的人都派去了?”

 

赵俊良睡的正香,忽然听见咚咚的敲门声。

爷爷拉开门,满天星斗下,只见马碎牛面容憔悴,眼里布满血丝,双手双脚都是泥。爷爷吃惊不小,忙问:“碎牛,咋啦?”

“没事,没事。”马碎牛只是笑嘻嘻地向赵俊良招手。

爷爷见没有什么大事就不再理会。

赵俊良急忙穿好衣服,刚把鞋勾上,被马碎牛一把拉住袖子,拽上就往外跑。

“碎牛,到底咋了?”赵俊良不安地问。

“不咋,不咋。到了你就知道了。”马碎牛只神秘地笑。

赵俊良埋怨说:“昨天晚上散的晚,上床后我又看了一会儿书,这才刚刚睡着你就敲门——”

马碎牛毫不理会,拉着赵俊良一路上塬,两人跌跌撞撞向前跑去,直跑到了饲养室的后墙边,那里堆着很大一堆牲口粪便。马碎牛指着地下说:“看,这就是钉冠蝥蝥。”

赵俊良俯身看去,不禁莞尔。地上有两只一样大小、一样肤色的屎壳郎。其中一只的模样下午已经多次见过,赵俊良也亲眼看到秃子是如何残忍地宰杀它的同类的。另一只也证实了自己的猜测:果然是微缩恐龙。它确实在头部长着一个四、五毫米长的“钉子”,犀牛角般朝前竖着,看上去锐利无比。两只屎壳郎一头一个,被一根细绳拴在一起。细绳的中间压着半块土坯,将两虫隔。此刻两只屎壳郎正在朝着相反方向毫无意义地挣扎。

“你看,有钉冠蝥蝥吧?”马碎牛得意地说,“我一夜没睡,我就不相信找不到它!我让它们表演给你看。”马碎牛解开了捆绑屎壳郎的绳子,那只钉冠蝥蝥依然绑着。

初脱大困,屎壳郎快速逃窜。马碎牛手持一根小棍,将它的头拨向了墙边的一个粪球,屎壳郎不为所动掉头又跑。马碎牛再次用手中的小木棍把它的头拨向那个粪球,棍头着力压住它的背。过了一会儿,这只屎壳郎恢复了常态。它嗅了嗅嘴边的粪球,马碎牛立刻松开了压在它背上的木棍。屎壳郎不逃了,它围着粪球转了一圈,毫不犹豫地转过身,用两条后腿推起粪球快速逃窜。

马碎牛微微一笑,解开钉冠蝥蝥头上的细绳,把它放在搬运粪球的那只蝥蝥的必经之路上,然后用小棍压着它的背。

粪球滚木檑石般冲了过来,马碎牛松开木棍,钉冠蝥蝥并不逃走,只是看着那粪球碾压过来。赵俊良估计,硕大的粪球隔在中间,钉冠蝥蝥一定看不见辛勤的搬运工。眼看粪球就要压在钉冠蝥蝥身上,只见它快若闪电闪向一边,把头一低,并不理会正在滚动的美食,从侧面一个冲锋,用那枚头钉向上猛挑就将那个忙于滚粪球的屎壳郎挑了个底儿朝天!奇怪的是,它并不急于将粪球滚走,只是静静地呆在一边,看着那个正在极力挣扎的失败者。

“咋回事?”赵俊良问。

“它在等。等蝥蝥翻过身后,再把它掀翻。连翻三遍,蝥蝥就不再挣扎,直到这时它这才把屎蛋蛋抢走。”马碎牛胸有成竹地说。

赵俊良兴趣暴涨,蹲下来耐心观看。

果然,在连续三次被掀翻后,那个肚皮朝天的屎壳郎再也不动,死了一般。奇怪的是,钉冠蝥蝥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它并不浪费时间,滚起战利品,快速逃离现场。躺在地下一动不动的屎壳郎待钉冠蝥蝥走出一米多远后,敏捷地翻了个身,仓皇地向着另一个方向逃走了。

赵俊良笑的十分舒畅。他很感动马碎牛牺牲睡眠为自己导演的这场有趣的哑剧;他更佩服马碎牛为了证明一件关乎个人声誉的事不惜彻夜不眠的契而不舍的精神。

马碎牛得意地笑着。只见他紧走几步追上了那个钉冠蝥蝥,伸手抓了起来,两手一拧,揪下它的头颅,再把肚腹揪下扔掉,揭掉中段外面黑壳,然后把剩下的裸肉展示给赵俊良:“看,全是瘦肉丝丝。”

目睹马碎牛碎尸钉冠蝥蝥的举动,赵俊良笑不出来。他看了看马碎牛手中拿着的那段肉,果然是暗红色、一丝一丝的瘦肉,大小也只有一粒绿豆般大。

马碎牛笑嘻嘻地对赵俊良说:“价,拿回去、抹些盐、烤着吃。”

赵俊良接过了那块肉把它放在自己的食指尖上。他看了马碎牛好一阵子,犹豫再三说:“碎牛,钉冠蝥蝥也滚屎蛋蛋,说到底它还是屎壳郎——只是一种打家劫舍的屎壳郎罢了吃屎壳郎的肉——我觉得咱还没有被饿到将死的地步。我看以后还是吃蚂蚱和蝎子吧?”

“不吃屎壳郎?嘿嘿,”马碎牛笑得古怪:“昨晚吃肉的时候秃子挑了十几粒肉豆豆放在你的碗里,那是啥?那就是又干又香的干扁屎壳郎!”说完,不等赵俊良反应过来,冷笑着,带着满身的潮气回家去了。

赵俊良跟在后边默默地回到窑洞,回想起昨晚只顾吃肉就放松了警惕,想不到秃子还是捉弄了他。也许所有的蝥蝥肉都让自己一个人吃了。他不恨秃子,秃子本来就是小人。他也不恼恨马碎牛,明明看到秃子给自己偷放蝥蝥肉却不予提醒;因为他们本来就是结义弟兄。他只恨自己饿昏了头,让温馨的聚餐气氛蒙住了眼睛。想到自己已经饿得去吃屎壳郎,赵俊良伤心地叹了一口气。

爷爷上工去了,奶奶在里屋整理床铺。赵俊良找出两张信纸和一个旧信封。他坐在床上,侧身爬在书箱上。平息情绪后,拧开了笔帽。他要给城里的好朋友满仓写封信,把自己在农村的奇闻逸事一件件写给他看。他告诉满仓,农村的植物都生长的十分自然、舒展、生动,不似城里的树木和小灌木,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被人类的意志修剪的面目呆板、毫无个性。他还告诉满仓,在农村有许多能吃的东西,这些东西并不要钱,只要舍得出力,自己动手去拣、去挖就行。他还邀请满仓星期天到农村来玩,声言在人类氤集的城市里,你不可能看到真正的大自然。

他还写了马碎牛他们那些有趣的事。

但他始终没有勇气告诉满仓关于吃屎壳郎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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