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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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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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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五陵原》连载

第一十四章 马碎牛先祖与曹操的关系及大队长的粗俗

天黑前,赵俊良拿了一套“水浒”连环画去了马碎牛家,他要当面向马碎牛道谢。

走进大门,马碎牛家的窑洞就吸引了赵俊良的目光。窑洞高大雄伟,奇怪的是它有上下两层,像城里的楼房。不同的是上边的窑洞口很小,勉强只能让一个人挤进去,还隐藏在密匝的酸枣树丛中。

赵俊良站在门口刚叫了一声“碎牛”,就瞧见马碎牛满腹心事地从窑洞里走出来。他勉强一笑,一边把赵俊良往窑里让一边说:“我正想去你屋呢。”赵俊良连忙说:“谢谢你把我背回家。这几本小人书送给你。”马碎牛接过那几本连环画,笑着说:“省得我还了。”赵俊良问:“你大你妈不在家?”马碎牛说:“都出去了。一个去给社员当队长,一个去洗队长和他儿的衣裳了。”赵俊良笑了,说:“怪不得你在家呆不住,想去找我。”马碎牛说:“倒不是这个原因。”赵俊良有些奇怪:“那是啥原因?”马碎牛神情沮丧未言先叹“叫你说着了。我先人还真是曹操这边的人。”赵俊良更加奇怪,忙问:“才半天时间,你咋能弄清这么大个问题?”

“唉,甭提了,”马碎牛说:“我从你家回来就问我大:‘得是咱先人归曹操管?’我大说:‘就是的。’我又问他:‘为啥不归刘备管?’他说:‘归曹操管咋了?辱没你了?丢了你的人了?你要知道你先人在曹操心里有多重的分量,你狗日还不得飘上天!’我觉得奇怪,就问他咋回事,他就给我讲了马氏家族的历史。”

原来马碎牛的祖上就是三国时赫赫有名的发明家马钧。

马垛说:三国时,在兴平县东南方向出了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叫马钧。马钧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家,尤其擅长发明一些机械设备。他起初发明了一种织布机,后来又发明了龙骨水车——脚蹬着上边的踏板就可以把水由低处车到高处的那种——这种龙骨水车很快传遍了全国各地,尤其是在中国的南方得到了发扬光大,古代农业的发展作出了巨大贡献。直到现在,在一些偏僻的地方这种水车还在继续为灌溉农田出力。曹操听说马钧有能耐,差人把他叫了去,让他制造一辆早已失传的指南车。没想到他只用了半年时间就造了出来。曹操这下放心了。原来只是想拿这件事难为马钧,看看他到底有多大本事。造不出来就放他回去,继续呆在民间,搞那些为民造福的发明创造;如果成功,曹操就要利用他的才能去制造军事设备。及到看见了他制造的指南车,这才给他说出了自己真实的想法。让他制造连弩机和发石机——能连续射箭的弓和能把石头撇出去几十丈远的抛石机。

马钧在曹操亲信的监督下很快就造出了这两样兵器。曹操立刻就把这两件先进武器用到了军事上,取得了战场上的巨大胜利。曹操高兴极了,打算让他发明更多的杀人利器。在专为马钧举办的庆功会上大宴群臣时亲口送了马钧一个“国之精器”的称号,还问马钧有啥要求:“不管啥要求都能答应你。”也是曹操一时高兴,说话就失了警惕。马钧抓住机会当着全体文武官员的面说他实在不想制造杀人工具,只求丞相放他回家。曹操十分懊悔,但当着文官武将的面又不好食言,就给了许多金银放马钧走了。恰恰这时有人向曹操告密。说马钧与西蜀马超是本家,甚至都没出五服。马钧前脚走,曹操后脚就派人把他监视起来。不能让吴、蜀两国把马钧弄走——尤其是蜀国。曹操还给派去监视的人下了死命令:马钧只要敢走出三十里就把他杀了。后来马钧听说了曹操这道命令就一直呆在家里,继续搞他的发明创造。这种监视一直持续到曹操死。曹丕登基,继续派人监视他,这一回是一直监视到马钧死。

马碎牛惊讶的不得了,忙问:“你咋知道这些事?”

马垛说:“咱马家祖谱上写着呢,世代相传,我咋能不知道?给你娃娃说:二十年前我就知道了。马钧有三个儿子,大儿就住在马跑泉,就是咱这一支的祖先;二儿住在马庄,三儿就住在豆马村。这三个地方分别相隔三里半,是个三角形,谁离谁都一样远。等那天闲了我领你去看看。过去这三个村子的马姓家族一直是各村续各村的族谱,这二年又嘈哄着合谱呀。”

马碎牛讲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就不言语了,神情落寞而委顿。

赵俊良却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历史上那个了不起的马钧和坐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马碎牛联系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马碎牛是马钧后人这一事实,一时间只是转着眼珠把马碎牛看来看去。

“咋了?不认识我了?”马碎牛提不起兴趣,嘟囔道:“叫我看,续族谱这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就是续到一块又能咋?还不是各过各的日子?谁碗里也多不了一块肉,谁也把谁家的小麦灌不走。顶多就是闲的没事了,大家坐到一块比一班辈,看是你把我叫爷还是我把你叫爷。还有那个老祖先马钧,我觉得他也没啥。搞个发明创造算个啥?还不就是个匠人?你看人家曹操,啥也不会发明,却带领八十三万大军杀到江南,那多威风!——可惜失败了。”

赵俊良更加吃惊。想不到马碎牛对自己赫赫有名的祖先不但丝毫不给以应有的尊敬,甚至还对马钧把自己的聪明才智仅用在发明创造上却没有去干些领兵打仗的轰轰烈烈的事业而深不以为然。他甚至也没有常人借祖先的显赫威名以炫耀出身的那种不可一世的丑恶嘴脸。

“难道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祖先对中国农业作出的贡献有多大?难道他真的不知道他的祖先对卫护魏国的安全——包括对晋朝统一中华——作出的贡献有多大?难道他的脑子让武将、皇帝给塞满了?”

赵俊良呆呆地坐着,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忽然想起了马碎牛家的双层窑洞,好奇地问:“你家的窑洞咋是上下两层?”

“有啥奇怪的。秃子家、怀庆家也是上下两层。村里好多家都是上下两层。”

“为啥要上下打两个窑洞呢?”

“上边那个不叫窑洞,叫窨子。是过去防土匪的。”

赵俊良在他家窑洞里看了一圈也没见到楼梯,奇怪地问道:“咋上去呢?”

马碎牛说:“你只知道往周围看,你也抬头往窑顶看一下。”

赵俊良抬头,看到在窑洞穹顶正中有一个大约两尺直径的圆孔,把上下两个窑洞连在了一起。笑着说:“原来是这么回事。”他饶有兴致地问:“人咋上去呢?”马碎牛说:“上边有一个辘轳。平时把绳垂下来。底下绑着个筐。土匪来了,男人把着绳爬上去,然后再用辘轳把吃的喝的、娃和女人都绞上去。最后再在上边盖上个盖子,土匪就没办法了。”

“人家不会用烟熏?”

“前窑脸上有个孔,你没看见?那就是跑烟的。”

“烟熏了自家人咋办?”

“熏不了。窨子的顶是个斜坡,越朝窑脸走越高;再说,窨子越朝后越大,那里边要住人呢。咱村好多家的窨子都是通的,就是有点烟也散得出去。”

“能上去吗?”赵俊良热切地问。

“解放后,家家都把攀绳抽掉了。要上去除非有高梯子。不过我家的窨子没意思。我爷在旧社会打窨子时心太贪,把个窨子朝北打了四五丈,比底下的窑洞还深。结果就出事。他老人家正打的起劲,忽然发现前边是空的。他又补了一撅头,没想到把撅头都掉了下去,这才知道是打到古墓里了。他想把撅头寻回来,点了个灯用绳子放了下去,想看一下深浅。没想到灯下到一半就灭了。我爷后来说,当时灯下的好好的,周围一片漆黑,他啥也没看见,就看见那灯头一歪突然熄灭。他断定那灯是让鬼吹灭的。我爷嫌不吉利,又是烧香又是磕头,说了一大堆好话又许了上百个愿,这才用土坯把那儿封了起来。我爷在的时候,年年都上去烧香磕头;他不在了,我大就上去烧香磕头。前年时候我大说:‘碎牛,你也十岁了,从今年开始,你也上去给爷烧个香。’我就问他:‘那个爷?’他说不上来,嘴里胡乱支吾,说:‘就是你爷惊动了的那个爷。’我说:‘你连人家姓啥叫啥、是光脸是麻子都不知道就乱磕头胡叫爷的,得是瓜了?要是个女人咋办?’他一回手就给了我个嘴巴。这一下把我打燥了,我趁他忙别的事,就把那根他爬上爬下的疙瘩绳一把火给点着了。嘿!那火烧的真快!我还没看过瘾呢,上边的辘轳都烧成了木炭,啼里垮拉地掉了一地。”

赵俊良正听的入迷,马碎牛忽然不讲了。急忙问:“后来呢?”

“后来就更没意思了。我大回来后满窑撵着我打。直到把我打急了,发誓说:‘你要再打,我就给你面缸里尿一泡!’他才住手。”

“那烧香、磕头的事呢?”赵俊良继续追问。

“改在下边窑里作法了。”


苜蓿地里的蚂蚱远不如他们希望的那么多也远不如他们认为的那么笨,在多次实施围剿后捉起蚂蚱越来越吃力了。所有人的情绪都受到了影响。谁也不愿意再走进苜蓿地。然而终结捉蚂蚱这种半是游戏半是生存需要的却不是上述的原因。

那是一个美丽的清晨,风和日丽。

六个人皱着眉头坐成一排,望着面前的紫花苜蓿一个个无精打采。

马碎牛慨然叹道:“想我们六个人也算是马跑泉赫赫有名的人物,凭咱的本事,打只老虎倒算个啥?不料想竟窝囊在这旱原上!空有一身神力,一天到晚净和这些芝麻大的小虫虫纠缠不休。大材小用啊------怀才不遇啊-------天妒英才啊------

秃子说:“啥大材小材的?饿肚子就是蠢材,咱有肉吃就是人才,要是能天天有葱花炒鸡蛋吃,那就是天才!”

狗娃丧气地说:“咱吃的那也叫肉?忙活一天,累得腰酸腿疼,逮回去的蚂蚱都不够全家人塞牙缝的。”

“那是你不会吃。”怀庆说,“你把蚂蚱肉摆到碗边离嘴远的地方,眼睛把它盯上,嘴底下光吃别的,你就会觉得满碗都是肉。”

赵俊良和明明只是笑吟吟地听着。

秃子说:“你还不要说肉少,我大就高兴的很。头天吃到肉时他还怀疑是我把谁家的鸡偷了,吓得翻着筷子把肉埋在碗底,瞪着眼把我瞅来瞅去。他把我和我兄弟赶出窑门,问我妈这肉是那儿日鬼来的。我妈说是我弄下的,他脸都白了。我妈赶忙说是我在原上逮的蚂蚱肉,这才放心。他把我弟兄俩叫到窑里继续吃饭,还夸我说:‘秃子,照旧。以后遭年馑谁饿死你都死不了——可惜就是有点少,啥时候能让大端上一老碗肉过过瘾就好了。’我赶紧表功,说:‘大呀,儿为你能吃到这点肉,天在那苜蓿地里得滚上一百多个跟头,花粉、黄土扑的灰头土脸,就像是刚从坟里刨出来的-------’‘苜蓿地?’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说:‘算了,你以后少去苜蓿地。’你们看,这就是大人,有肉吃就行了麽,你可管我是在那儿逮下的蚂蚱呢?苜蓿地咋了,苜蓿地的蚂蚱难道有毒?

马碎牛接口说:“我大才怪呢!到今天为止,他都不知道黑了喝汤时调面的臊子里有肉。他吃饭就没感觉,两只眼睛就不在碗里看,不知道脑子在想啥。”

说着话六个人不慌不忙地站了起来,沿着苜蓿地呈扇形散了开去。秃子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踩着以前踏伏的通道,顺畅地跳跃进苜蓿地中央,脱下上衣准备再次履行赵俊良设计的“打草惊蛇”战术,怀庆眼尖,低声喊道:“大队长来了,模样不善,快跑!”

秃子慌忙转身,丝毫不耽搁,跳动起落像只羚羊,夹着衣服,几个超长发挥跃到地边。六个人都很紧张,知道今天这事要瞎,不约而同起了逃走的念头。刚刚动念,脚步还未挪,大队长已经凶神恶煞奔到了地头。

他五官全变形了,敞着怀,像俯冲而下的雄鹰。他裸露着永不变色的暗褐色肚皮,一步一颠疾若雷电。他两眼圆睁,像锁定目标的鲨鱼。他边走边挽袖子,展示着碗大的拳头。他愤怒极了,一瘸一拐地远远地就开始骂,他骂出口的语言极为恶毒也极为下流,他骂的每一句话都毫不留情地紧扣着被骂者家庭里或温良贤淑、或勤劳智慧的女性。那些构思奇妙、想象力极为丰富的涉及两性行为的虚构动作,即使赵俊良飞速转动大脑也难以在脑海里形成模糊而完整的画面。他很吃惊。幽默风趣的大队长居然也有如此粗野无耻的一面。

大队长旋风一样扑过来,骂词犹如机关枪。骂过了家长,自然也不会放过眼前这些证据确凿、人赃俱获的罪犯。那启人心智的骂词就突变为单调无聊的胡噘乱骂。“先人卖了劈了你们糟蹋生产队的苜蓿?知道不知道这是牲口一冬天的口粮?把你们这些驴垂子日下的口粮喂了狗行不?你们这些狗日的喝风把屁呀?”漫无目标地骂过之后,迅速锁定罪魁祸首:“碎牛,我把你个天不收地不管、杀人放火不眨眼,有人形没人性的崽娃子!你狗日成天不学好,现在就更成了村上的祸害!我就不明白:马垛两口子咋会日下你这样的儿?你小心着,你就不要让我逮住,我要逮住你,非把你狗日的蛋捋了!”

马碎牛毫不惊慌,扁扁鼻子哼一声,反唇相讥:“捋我的蛋?看你能撵上我不?”

农村有言:骂人不揭短。这句话击中了“狼剩饭”瘸腿的要害,那原本虚张声势且已处于强弩之末的喝骂陡然就变为可怕的沉默。他脸上罩着一层青气,眼瞪的像鸡蛋,不顾腿脚不便,暴起身形,一个猛扑就到了苜蓿地边,张开匕首般五个指头,直刺马碎牛。

马碎牛气定神闲地提着篮子贴身站在苜蓿地边。大队长扑了过来他并不逃走。眼看大队长团扇般的大手就要抓住胸膛,马碎牛一个狮子摇头随即脚下一转侧过身来。大队长收脚不住,贴着马碎牛身体一头冲向苜蓿地。赵俊良认为马碎牛该逃走了,他甚至做好了和马碎牛同时起步的准备。不料马碎牛非但不逃,反而在大队长背上送了一掌,直把大队长踉踉跄跄向前推出六七步远!那些纠缠在一起的极有韧性的苜蓿蔓本就是千万根绊马索,马碎牛施力,大队长重心失衡,身不由己扑倒在苜蓿地里。若不是他两只手下意识地攥住了身旁苜蓿那柔韧的长茎,必然会狼狈地摔一个狗吃屎。——但他还是摔倒了,只不过左手攥住的苜蓿有限,经不住猛烈带动,因而就连根拔出了地面;带累的身子一侧,左肩就落了地。

苜蓿掩埋了他,纷纷把花粉、枯叶和浮土撒向他的全身------

赵俊良吓坏了,想不到马碎牛会对他大伯下黑手,正在发呆,猛然听见马碎牛大声叫道:“俊良,发啥瓷呢,还不快跑?!”赵俊良抬头一看,不但马碎牛拔脚逃走,其他四员大将也早窜的只剩下个模糊的背影了。

赵俊良没有逃,他扶起了狼狈不堪却又悲愤交集的大队长,一边给他拍去身上的枯叶尘土,一边惭愧地说:“大队长,我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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