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提要】独自待在家中,潘怀玉继续凭着记忆复原潘兆吉的故事。死而复生的潘兆吉走进一座新城市,依然幻想着能找到一片美好的烟霞。只是现实很残酷,不再是富家少爷的潘兆吉必须面对生存的尴尬和沉重,承受苦痛却没有回头之路。好在新督军坐镇那座城市后大兴土木,潘兆吉也有了暂时的栖身之地。一个小女子出现在潘兆吉的生活里,幻化也能让人于痛苦中感受到些许的美好!只是潘兆吉还不知道,与那个小女子要在不远的将来会纠缠在一起,彼此的人生故事也跌宕起伏。
王端荥死了,可潘兆吉第一次心安理得地消费自己的明天时才得知那个坏消息。只是表兄遭遇劫难未必不好,可潘兆吉还是痛苦了好一阵子。那时候,潘兆吉走进刚结束了一场战火的城市,经历了硝烟的人们心怀忐忑又不吐不快地述说那场战争的前前后后。新督军坐镇未稳必须应战东北的奉军,直系最终战败奉系,王端荥负责协守与城北为邻的这座城市,在直军抵御奉军的战役中不幸中弹身亡。王端荥的明天在一阵枪响之后结束了,可潘兆吉的明天才刚刚开始。只是在又一个明天即将开始的时候,潘兆吉先走进一家药铺买了一包砒霜。潘兆吉将那包砒霜塞进口袋之后,却又骂自己愚蠢,还用了不少诸如口是心非、心口不一和言行相诡之类的词语。离开药铺,潘兆吉看到满天的春阳,烟霞却离他越来越远,仿佛一世也难寻踪迹……(秋和柳云都不在家,潘家宅院静得突然有些出奇。坐在那张老迈的紫檀桌旁,潘怀玉试图端起秋临走时给他倒的一碗白开水,手扬起来了,却如遭重锤袭击,落下来直击早有一道裂纹的白瓷碗。白瓷碗打着圈滚了下去,与细磨青砖相撞,啪地一声,从碎瓷片里散开的水霎时渗进细磨青砖。干脆又曳起了脖子,潘怀玉吐出的一个妈字也有明确的指向,爷爷好像是一个从来没让他安静过的称呼……)刚刚经历战火的城市并没有丝毫的萧条景象,新督军又建戏园子又请名角儿,大兴土木到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日新月异的景象。只是属于潘兆吉的那些明天里到处充满了阴霾,其实呢说险象环生也不过。一身短衣打扮的潘兆吉走在街上脑子里闪动着的只有几个关键词——烟霞和……(潘怀玉的脑子里储存着丰盈的词汇,将那些词汇串联起来才能完完整整地复活潘兆吉。只是必须与潘兆吉留下的那本线装书不离不弃,潘怀玉的情绪才能达到极端的兴奋状态……)潘兆吉进城之后,脑子里除了烟霞,当然还有那包砒霜。有关砒霜毋庸多费口舌,至关重要的或说导致潘兆吉如此狼狈的境遇不是王端荥,是烟霞!烟霞是一片在鱼缸里时而飘渺、时而散去的美景……(潘怀玉又扬起一只手,却再如遭重锤般地落在紫檀八仙桌上,只能摸到老气横秋的桌面。其实呢潘怀玉也明白,可徒劳之行往往是不由自主……)有点像潘兆吉吧?那座民国城市能留住潘兆吉,还有个非常重要的原因,满天春阳、还是群星璀璨或灯火尽泻的时候,看见走在街上或坐在洋车上的小女子们都会幻化出一片真实的烟霞。只是一天晚上,跟踪一个坐着洋车、颇像烟霞的小女子跑到一家戏园子,潘兆吉忽然想起“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的诗句。潘兆吉的心情沮丧又忽而美好了起来,可他终究要面对诸多也残酷的现实问题——最后一次跟踪那个小女子兜里空空如也了。王端荥把那些大洋塞给潘兆吉的时候,说得最多的是好自为之。好自为之就应该妥善处理自己的事情,可潘兆吉知道怎么处理都圆满不了,何况,好马不吃回头草也是一句很硬朗的话!再一个问题,那座民国城市距离城北也就二百余里,亏了潘兆吉一身短衣打扮,再用一顶半新的毡帽遮面,要不随便在一个什么地方都可能遇到认识潘家少爷的城北人。那些人有在政府的,有在报社的,有人力车夫,还有澡堂子里的修脚师傅和沦落风尘的潘姓小女子。好在同宗未必是一家,却也是潘兆吉寻找烟霞的障碍……哎——烟霞来了!一头齐耳短发、穿着藏青色圆领中袖斜襟中式短褂,烟霞下身还是一条黑裙子……啊呸——不对啊!怎么穿着一双粉红色拖鞋?脚趾上还涂抹着亮黄色珠光闪闪的指甲油?小妖婆!妈——(潘怀玉摇着身子喊了一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亏秋临走时在他身边放好了枣木棍子。潘怀玉拄着棍子摇摆出屋,太阳早就隐去了,乌云笼罩着城北的天空,细密的雨丝在他摇摆着走在青砖甬道上刷拉拉飘落了,即刻淋透了青砖甬道。湿滑的砖面上留着去年生长的青苔被雨水激活了,似乎也对潘怀玉存有极大的怨恨。待青苔与雨配合稍稍作法,潘怀玉就闪了一个趔趄,人倒在地上的同时,被他拿在手里的枣木棍子也甩出了老远……)妈——(潘怀玉气恨地骂一句,却如钉在了地上,只是雨依然刷拉拉地下着……)潘兆吉决定离开潘家宅院之前,又去小学校见周先生,两杯淡茶、一本《论语》,话题却得慢慢往烟霞身上靠。周先生似乎也很在意烟霞,却表现出与潘兆吉一样的无奈。烟霞祖籍浙江,自康熙年间她家就在那座城市里经营茶庄、丝绸庄和饭店什么的,就是到了民国家境依然是上流呢!潘兆吉依照周先生的述说拼凑出了烟霞家的地址,可他在一户大宅院门前打问的时候,看门的男人满脸狐疑地看了他好半天也没说话。恰巧,几个巡警舞枪弄棒地跑过来追踪盗贼。惶惶地逃到一条窄小的胡同里,潘兆吉拍着胸脯才恍然大悟,眼下呢自己可是一个死了的活人……哎——打问到烟霞了吗?打问到了。潘兆吉第一次穿着短衣短裤,第二次换上长衫在去那户大宅院门前才达到目的,可怎么着烟霞也去了美利坚……(潘怀玉暂时忽视了春雨予以他的不快,将飞舞在眼前的蝇头小楷拼凑在一起,一个人的故事就有声有色了……)待潘兆吉在又一个明天的早晨走出小旅馆,明确了不得不确认的方向,还是旅馆的小老板提供的呢!顺着小街往南走不远有一座桥,桥上天天坐着一大群拿着瓦刀、锯或什么都不拿只展现一身肌肉的男人,人只要走动起来就能活。就是不卖手艺或力气,桥下是大清河,别看河水清澈见底,河底的水草里却藏着好多鱼虾,挽起裤管下到河里动动手也不至于让肚子叽里咕噜地乱嚷嚷是不是?小老板的话字字不假,潘兆吉走到桥上,好多坐着的男人都站了起来,笑着问他修房还是打柜。有一个矮墩墩的小伙子扒拉开围着潘兆吉的人们,挥拳舞腿地施展身手,言说他不能上沙场精忠报国,看家护院却还绰绰有余。潘兆吉这才发现离开小旅馆前又换了衣服,身上的长衫还是为了去找烟霞买了布找人做的,可他第一次穿在身上眼前总是黑乎乎得难受!拿出一直揣在兜里的砒霜,潘兆吉又笑自己愚蠢,还不住地问自己,为什么变得如此神经兮兮的呢?那包砒霜也是潘兆吉在好多个明天里心神不安的罪魁,却迟迟没扔掉。潘兆吉无奈地笑笑蹲在一个男人身边,好多男人像泄了气的皮球,可他们看见一个个雇主走了过来随即又打起精神。只是那些横挑竖捡的雇主们看都没看潘兆吉一眼……唉——灾难啊!置身在那些应该属于另一个人的明天里,这个明天让潘兆吉承受了难以言表的痛苦,也必须做好继续承受煎熬的准备。只是情绪也不是一成不变,所有的一切都在又一个明天来临之际,潘兆吉倏然变得坦然了。站在桥头上看到满天的霞光之后,潘兆吉不得不冷静地思索一个很重要的问题——烟霞究竟是人还是鬼魅?这段文字很可能在潘兆吉决定自杀之前做了多次修订,也不用太多的猜测,凭着他用毛笔在那些蝇头小楷上勾勾抹抹的痕迹就很说明问题了……(越来越潮湿的青砖甬道渐渐变成了折磨,潘怀玉喊着妈试图站起来,哪怕能磨蹭到房檐下也好!只是努力依然是徒劳的,正如潘怀玉一次次向秋提出抗议——拒绝小妖婆踏进潘家半步一样。潘怀玉无奈啊,像这座破败得很扎眼的潘家宅院,凭着他跟秋的实力不可能将它消除,盖几间大瓦房或一栋几间房摞在一起的小楼房也是纯碎妄想……)只是也未必是坏事吧?留住的似乎不都是那么糟糕!顺着大清河畔往东走,潘兆吉认识到自己在刚过去的那个明天里所犯的诸多错误,却只能往前走才会有继续的可能!见人们在河畔上大兴土木,潘兆吉跃跃欲试却又踌躇不前。只是有人等不及了,一个瘦小的男人走过来拉住了潘兆吉的胳膊,说新督军要造一个大花园,招揽了那么多饥民来劳动管吃喝还发工钱,干什么傻站着不动呢?去年大旱,粮食几乎绝收。待在潘家宅院里,潘兆吉就知道自家的地租收得很勉强;以一个死了的活人身份走在进城的路上,也不时看见一队队饥民蹒跚于乡村坎途。行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潘兆吉看到的还是那些食不果腹的乡民,却没有时间动恻隐之心。见潘兆吉还站着不动,依然拉着他胳膊的瘦小男人竟然跺起了脚,好在有个胖乎乎的男人走过来大喊了一声。瘦小男人的脚下有一个土筐和一根扁担,潘兆吉倒知道那是干什么用的,却从来没用过。干脆拿起扁担、拎起土筐,瘦小男人看了潘兆吉一眼才往前走去。潘兆吉眼前一亮是他看到了那个瘦小男人被风吹动的破毡帽下露出一丝青发,被臃肿的衣服包裹着的身体也在他眼里显出不难猜测的窈窕。有人扔给潘兆吉一把铁锹,可他不能顺利地将一锹锹土装到土筐里。一筐土还没装满,才拉住潘兆吉的窈窕男人见他手上起了血泡啊地喊叫了一声。那一声惊动了好多人,可才喊潘兆吉的男人没留给人们惊讶的时间,瞪着眼让他和那个窈窕的男人一起抬筐,小材不能大用!潘兆吉和那个窈窕的男人抬起一筐土要走开,喊他们的男人又哈哈大笑着说,新督军真是恩泽四海……(坐在雨地里,勉强扬起一只手,潘怀玉拦截了从嘴里流出来的哈喇子。一只栖身在房檐下的鸡扑棱棱展开翅膀飞了过来,惊扰了潘怀玉,却终究抵不住细雨的袭击又扑棱棱地飞了回去……)天慢慢地热了起来,工地上有热汤热饭,人们吃饱喝足了随便找一个地方就能过夜,潘兆吉却喜欢坐或躺在大清河边。河边有一片片小树林,只是不久后就要被砍去栽上竹子,花园里也要建亭台楼阁什么的,新督军要把江南的花园搬到大清河旁。打着饱嗝坐在河边,潘兆吉孤独地看着流淌不息的清澈河水,耳边响彻的是清脆的水声,可他伸手摸到兜里的砒霜又想到烟霞。早先呢烟霞在鱼缸里,眼前的河水慢慢地在他眼前聚集起来也变成一个大大的鱼缸。鱼缸里游动着鱼儿,继而出现一个娇嫩的小女子,可她不是烟霞,是一直纠缠潘兆吉的鬼魅。夜色渐渐浓烈了起来,河对岸的灯火却明亮如昼。纠缠潘兆吉的鬼魅走了,只留下一团驱逐不掉的幻影,人也走进深邃的山林,脚下是崎岖的山路,路旁有娇嫩的小草拱出石缝,露水挂在草叶上也晶莹剔透呢!美好的心情一直陪着潘兆吉立在大“鱼缸”旁边,当他觉得站在高处能看到飘渺也绚丽的真实烟霞咧开嘴笑了……哎哟哟——臆想啊!其实呢不只是潘兆吉,我也喜欢臆想……(潘怀玉仰起头张开嘴,雨水倒是湿润了咽喉,却不只是嘴里弥散着无尽的苦涩……)还是回到民国吧?不远处有一阵戏水声惊扰了潘兆吉,恼却不怒地站起身走过去,一蓬蒲柳将一个瘦小的身影掩藏了起来,却没能挡住那一头秀发。潘兆吉的脚步声惊扰了人家,继而那个白天和他一起抬土筐的窈窕男人站在了面前,却是个乔装的小女子……呵呵呵——奇怪吗?不奇怪啊!小女子说她叫四婉儿,在家里行四,三个姐姐都嫁人了,可她们自己还不知道明天是不是能活着呢!父母和四婉儿在老家经营几亩薄田勉强糊口,偏又遇到饥荒之年。二老本来身体孱弱,不久之后就双双病故,四婉儿流落到这座城市,一身男儿打扮也好应付兵荒马乱的年月。潘兆吉相信四婉儿,也相信她讲的故事,眼前又出现真实的烟霞,走过去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四婉儿咯咯地笑着说,你说我叫烟霞吗?你真有趣!接着四婉儿又猜测潘兆吉的身份,富家少爷、教书先生,督军府里的公子哥……呵呵呵——反正不像跟她一起抬土筐的民夫。潘兆吉没肯定也没否定,觉得没必要就只笑不语。面对披散着一头长发的四婉儿,潘兆吉想象第一次见到烟霞的情景,眼前的小女子就倏然模糊了。四婉儿才洗过头穿得很少,胳膊和小腿都袒露着,说话时小手还一扬一扬的,仿佛抓住一个冒着香气的小肉包子。四婉儿听不到潘兆吉回应突然凑近眼前的男人,问他是不是手还疼、肩膀上也留着一道道红印子……呵呵呵<span sty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