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提要】潘怀玉死了,伴着黑夜中的凄风苦雨,秋和柳云守在灵前。潘怀玉始终生活在自相矛盾之中,也是秋不喜欢父亲的根由。潘怀玉说柳云的灵魂飞了出来,只留下一个有呼吸的躯体才一文不值。柳云混迹于污浊之地,且心甘情愿,也是秋一直想破解的谜。只是之于秋来说,谜永远是谜!为公爹守灵似乎只是为了尽孝或救赎,待烧完天明纸,柳云就永远离开了潘家。秋明白,可他依然在无奈中期待着一个人归来!
凄风、苦雨,不甜的秋!风和雨呼啦啦、刷拉拉地搅扰着似乎没有尽头的黑夜,我不敢期待才安安静静地守着到底死了的潘怀玉。雨透过不严谨的灵棚落在地上,滴答声很闷,却也没惊扰一身白孝的蝴蝶。蝴蝶那么专注那么伤心那么得让人由不得欲望将她搂在怀里喊一声亲……呵呵呵——我的蝴蝶我的赵四我心中那个柳啊!潘怀玉死了,却还活着呢!盘腿卧脚的坐在棺材顶上,潘怀玉那双与儿子截然相反的眼睛微微地眯着,伴着不怎么顺畅的呼吸,曳着脖子依然喊出一声声不变的妈……(浸泡在深沉夜色里的潘家宅院逃不过秋风侵袭,刷拉拉的秋雨自早晨到现在一直落个不休。灵棚搭在西厢房前边,厨子们挥汗如雨的厨房紧邻着东墙根儿,敞棚与厨房相通,是用苇席搭成的,放着桌椅板凳,那是帮秋办丧事的人们吃饭喝酒的地方,等到天亮后,还要招待来潘家吊唁的人们。秋和柳云必须跪守在潘怀玉的灵前,白天有人来烧纸磕头还礼,再时不时地为燃在灵前的长明灯添一点油、拿着一个草棍挑拨燃得不是很欢唱的灯草……)死死地盯着跪守在灵前的蝴蝶,潘怀玉笑了,且笑得很顺畅,只是一串哈喇子似是不经意地流了出来,连喊出的妈字都是那么得潮粘也令人恶心!那天,少爷他老婆跑过来看见口吐白沫、闭眼垂头的潘怀玉先拨打了120,才不住地念着阿弥陀佛拨打我的手机。我赶到四医院后,潘怀玉被送进了重症监护室。医生在潘怀玉的脑袋上钻窟窿前,必须让我很郑重的在上面签上自己的名字。医生倒是尽职尽责,可潘怀玉只勉强活了三天,重症监护室的小护士拉开门喊4床病人家属的时候,老不死的早就停止了呼吸。蝴蝶是在潘怀玉被推进太平间前赶到的,红在潘姓人将潘怀玉的骨灰装进一个空空的大棺材后才现身,却是按照亲戚的礼仪来潘家悼念。我担心的事发生了或将要发生,不过呢也没关系,身边究竟还有个穿白戴孝、跪在灵前的蝴蝶……(又一阵风呼呼地刮进灵棚,秋和柳云依然跪着没动。潘怀玉的灵前除了一盏长明灯,还有金童玉女,灵桌上摆着四干四鲜、八荤八素、猪头三生。其实呢秋和柳云不只为给潘怀玉守灵,还要阻止闻味而至的猫狗们……)蝴蝶安安静静地跪在灵前,潘怀玉依然盘腿卧脚地坐在棺材顶上。又曳着脖子喊了一声妈,潘怀玉才说蝴蝶是小妖婆,不是为他守灵,是为了悼念飞出躯体的魂儿。潘怀玉又说,其实呢小妖婆的魂儿早飞走了,像一只从山旮旯里飞出来的鸟儿,心怀美好才决然毅然义无反顾,遭遇风暴也绝不回头!这么着小妖婆只留下一具有呼吸的躯体,无异与行尸走肉才一文不值,才……呵呵呵——潘怀玉笑得很响亮!只是我没笑,害怕打搅依然跪在灵前的蝴蝶、云啊那个柳……啊……不……是我的赵四啊!潘怀玉仿佛得了一个大便宜,很响地笑了却还笑,只是我的蝴蝶哭了起来,好像听见一个死人说了些什么……哎哟哟——蝴蝶啊蝴蝶,好可怜啊!我的赵四还在呼吸还在生长,墙上的蝴蝶在那么多女人中依然是一点动着的红啊!只是那点红总是漂移难定,且又总是在泥淖中消解自身本来就鲜活的颜色……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呢?潘怀玉的脑袋不行,却依然能用一个妈字表达想表达的涵义,何况,还有一双勉强能动的爪子,再比比划划的意思更清楚了!我的蝴蝶走进潘家或从南方回到北方后,就是一具有呼吸的躯体,她的灵魂的确一直飘着呢!潘怀玉到底是个曾写过诗的人,话就是说不出来,只是比比划划的也针针见血,却是一个没办法让我喜欢的爹……(雨依然在下,风也不止。扬起一只手用指尖抹去脸颊上的泪珠,柳云才仰起头来看着长明灯依然跪守在灵前……)小子哎——你他妈听好了,我死了也不会安安静静地待在你妈身边……(秋仰起头看了一眼一脸凄楚的潘怀玉,又看用一只手捂在胸前的柳云……)离开红旗机械厂那么多年了,我天天都梦见那个江南小女子,就是压着你妈在土炕上翻江倒海也常常幻化出她的形容!只是我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个傻女人不离不弃……哎——你呢?(低下头似乎为了掩饰什么。秋才扬起一只手摸捏脖颈子……)是啊!(不再当工人对待文字的态度发生了改变,潘怀玉只看不写,自然不会把心里话留在日记中。只是神经被酒精垄断着,潘怀玉把谁都当成听众,当然也包括从不被他看在眼中的儿子……)只是我的确很讨厌爹……哎——究竟为什么呢?还是听死了的潘怀玉说吧!眼下呢潘怀玉是个死了的活人,也是被我掌控在手中的机械人,轻轻摁动开关就能听见他胡咧咧……呵呵呵——的确是胡咧咧呢!这么着潘怀玉就又说了起来,却还是说说那个和爹一起喝砒霜死去的潘兆吉吧!基因也叫遗传因子,是产生一条多肽链或功能RNA所需的全部核苷酸序列。生物体的生、长、衰、病、老、死等一切生命现象都与基因有关,也是决定生命健康的内在因素。不过是理论或概念式解读,其实呢说起与遗传有关的基因来,我……啊……潘怀玉,关心的不是一个人的生老病死,是性情,其遗传性如一条不能折断的链条,世代相传,也就是渗透或生长在骨子里……呵呵呵——(面对依然坐在棺材上口若悬河的潘怀玉,秋到底笑出了声……)笑声惊动了蝴蝶……啊……不……我的赵四小姐啊!好在赵四小姐没笑,只是她看我有些怪异,像在闷热的夏季见到一直从茅坑里飞出来的苍蝇。这么着不得不紧急收住笑声,见我的蝴蝶又规规矩矩地跪在灵前才长舒了一口气。只是潘怀玉还要说下去,我干脆高抬一回那个老不死的……啊……该是死了的潘怀玉,我干脆东施效颦,却不能出声。也扬起一只手比比划划的,还是潘怀玉病了后父子俩练就的本事,像说哑语。只是我比划出两个字就够了——你呢?是啊!潘怀玉明白,像干了错事,低下了那颗也不大的脑袋……呵呵呵——没话说了吧?其实呢我早就质问过潘怀玉,就在他被酒精烧得在儿子面前胡咧咧的时候。人再硬也怕碰到软肋,何况,我不再是一个小孩子了,当然有能力也有胆量质问潘怀玉——你呢?潘家大夫人死了,可二夫人依然活着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潘怀玉到了婚配的年龄也要张罗妻室。潘怀玉的爹妈没出息,其实呢就是有,潘家二夫人也是一家之主!这么着为了孙子的婚事,二夫人就到处托媒人。离城北不远的李家庄有个小女子,家世也曾显赫,且与潘家还是世交!潘怀玉去了红旗机械厂,却遇到一个也特别喜欢写诗的江南小女子,这么着就也像潘兆吉一样总想逃出去。只是潘怀玉没买砒霜时刻准备干点什么,可他为了与二夫人对抗,曾在院子里拴上一条条绳子,潘家就变成了军阵,到处都是绊马索,不过呢只有一个人扮演百战百败的狗屁将军,偏偏又矢志不渝!遗憾的是,潘怀玉与二夫人的对抗没持续多久,待他耷拉着脑袋回到城北,不得不像潘家的子侄们一样,伴着生产队长敲出的钟声锄禾日当午。无可奈何的潘怀玉又不得不勉强娶了一个老婆,也就是我那个对男人百依百顺的傻妈!潘怀玉倒是没像潘兆吉喝下半碗砒霜茶一命呜呼,却像吃了耗子药的狗,一直在抽搐中挣扎。只是潘怀玉一想起心中的烟霞就有了精气神,干脆可着劲地折腾老婆。那时候,二夫人还是个不满七十岁的小老太太,拄着拐棍敲打着潘家宅院里的细磨青砖,且抖着身子、颤着声儿说,李家庄的小女子早嫁了人是福,你就是一条喝了砒霜慢性中毒的狗……呵呵呵——可不就是狗呗!只是狗的态度后来发生了改变,所谓的后来是潘怀玉死了老婆、夜里憋得难受在潘家宅院里转圈圈的时候。所谓的态度改变,除了常顺着有秩序的青砖甬道转圈,潘怀玉还伴着从邻居和街坊家传来的迪斯科音乐,坐在那张紫檀八仙桌旁读四书五经,且还见缝插针地把儿子当成唯一的听众……哎哟哟——虚伪啊!还说吗?我再扬起一只手比划出两个字,刚抬起头的潘怀玉笑了,却很苦,又曳着脖子喊了一声妈又说,我心中到底还有一个江南小女子……啊呸——你呢?是啊!只是的确爱我的蝴蝶,她太孤单了,如一只失去依靠的羔羊奔跑在空旷的原野上。那场火不大不小,却将柳家那几间老屋化成灰烬。我奔走在城市的大街小巷,看不到蝴蝶的影子又去了那个小山村。蝴蝶竟然孤单单地站在那片废墟之上,浑身除了落满灰尘,还有那么多蹦窜在额头上的汗珠。看得出蝴蝶到了那里不屑地做过努力,可她脚下只是烧糊了的衣服碎片和几乎化为灰烬的老照片,侥幸留下的也是半张或一角……哎——有意义吗蝴蝶?就像现在跪在潘怀玉灵前一样!我悲哀我痛苦我诅咒……可我……啊……(再一阵风刮进来,柳云歪了一下身子。秋忙不迭地爬起来要扶住很累也很痛苦的柳云,人家却推开他站起了身。从灵前拿起一捆烧纸,祭桌前放着一个被烧纸熏黑了的铝盆,里边盛满了纸灰。柳云将手中的烧纸散开点着了,暴躁的火苗却时不时地受到风雨的骚扰,却坚韧地表达一种不屈的存在。秋摇摆过来,要帮助柳云挡住那些讨厌的风雨。只是柳云没搭理秋,蹲在铝盆前看着欢欢蹦窜着的火苗愣神……)一夜的光景就这么过去了,按老礼儿这叫烧天明纸。老不死的潘怀玉离开潘家宅院,要登上望乡台,俯首见一群穿白戴孝的人,也看到了欢欢蹦窜着的火光……唉——有意思吗?蝴蝶将纸烧完就该离开了,她不会在意曾有过很多记忆的西厢房,也不会看一眼没了潘怀玉的北房,顺着潮湿的青砖甬道一路走去……啊……绝不回头……(柳云将拿在手里的最后一张烧纸扔进铝盆,果然站起身来拍拍粘着纸灰的手,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犹如从肩上卸下一座大山。秋也看到柳云满脸轻松,可她看也没看眼前的男人就转身走了。直到如一团白烟般的背影在视野中消失后,秋才呵呵地笑了。潘家宅院里灯火通明,可他看到的依然是没有尽头的黑夜。秋慢慢地仰起头来……)潘怀玉依然盘腿卧脚地坐在棺材顶上,又曳着脖子、伴着一串串汹涌着的哈喇子喊……啊呸——喊个屌啊你!春光明媚……阳光普照……我热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