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提要】潘怀玉继续在一个相对独立的时空中复原潘兆吉的故事,却总是对那个五四女学生,也就是爷爷心中的烟霞赋予极其复杂的感情。四婉儿悄然离开大清河岸边的工地,激起了潘兆吉寻找的热情,为了生存却必须变成一个洋车夫。彼此重逢之后,潘兆吉与四婉儿又必须行走在同一条生存轨迹上。只是潘兆吉依然对心中那片烟霞念念不忘,也预示着与机智、果敢的四婉儿将在追寻与依附的矛盾中生活。潘兆吉怀着复杂、矛盾的情绪做复原工作,也成了柳云不能忽视的对手,缘于他除了有一本不能释手的线装书,还有一个永远不老的五四女学生!
小王八蛋秋不在家,小妖婆也如从茅坑里飞出去的绿豆苍蝇,扇动着时时都散发着骚臭气味的翅膀到处乱窜,落到哪儿都是一片臊!我热望啊我热望……啊呸——热望你妈的腿啊!小王八蛋秋憋得难受就瞎叫唤,没有小妖婆的时候也叫唤,有了小妖婆还叫唤,驴一样嚎丧。那天,小王八蛋秋跑了回来,拎回来的大塑料兜里装着矿泉水、面包,还有几根香肠,扔在桌子上就又跑了。我只能大声地喊妈,却是问小王八蛋秋究竟去哪儿疯了,只是他死活不说话,总是挤着眼笑。不说我也知道,小王八蛋秋又去找那只骚蝴蝶了……啊呸——他的蝴蝶?是别人的蝴蝶……(来自院子里的脚步声暂时中止了潘怀玉的思维,却只能用耳朵猜测来人是秋还是柳云。只是脚步声有些杂乱,却不乏气势汹汹的劲头儿……)妈——(潘怀玉曳着脖子嚎了一声,走进来的人哈哈大笑着喊潘怀玉叔。潘怀玉勉强睁开了眼,来人五十来岁,胖得如猪,是村头儿,城北人管他叫胖子潘。跟在胖子潘身后的人瘦得像麻杆、力图坚挺地站着,可罗圈腿难以让他达到目的。城北紧挨着环城路,路西的地差不多都开发了,就剩下一座山,却还被人承包建了度假山庄。有人想让城北人去住高楼大厦,他们要在这里建一个规模宏大的工业园区……)妈——你们要拔掉潘家的祖宗根儿?没门儿!潘家自明朝崇祯年间落脚在城北,有官有商,也拥有大片土地。大几百年潘家的根繁衍不息,不只是城北,外省的潘姓人也比比皆是呢!我要守住这块曾为潘家繁育子孙的土地,绝不能任人恣意践踏……(潘怀玉的喉结急速动着,可要说出的话在肚子里打着旋儿就是不肯滚出来,脸憋得通红,两只手跟着嘴唇颤,张大嘴呼哧哧地喘粗气,最终吐出的还是那个不变的字。胖子潘冲潘怀玉笑笑转过身去,又冲着那个瘦子笑了笑,两个人就转身走了。屋里静悄悄的,午后的阳光恣意地烧烤着城北,好在六月阳光进入潘家宅院之后,落到院子之前必须经过浓密树荫的过滤,再是来自老屋里的阴凉和潮湿对潘怀玉也算是尽心呵护。潘怀玉基本上在一个比较舒适的环境里待着,也有时间静下心来翻看那本黄得发脆的线装书,再是那个令他百味杂陈的五四女学生……)随着季节深入,气温渐渐升高,越来越躁的情绪使我的探佚工作出现了不可回避的麻烦,譬如,会长久地坐在紫檀八仙桌前发呆,那本线装书里的文字令我生发了好多猜疑,甚至怀疑潘兆吉书写时是不是患了抑郁症或妄想症;譬如,有时呆呆地看着空空的大院子,幻化出来的小妖婆一时竟令我那么痴恋,甚至超过了旧照片上的五四女学生,也就是潘兆吉追寻了那么多年的烟霞……唉——(一只猫借助潘家宅院墙边的槐树越墙进入院子,顺着生长着青苔的青砖甬道走过来。窥视到一个痴傻呆苶的男人那副赖相,猫喵地嚎一嗓子,引起了潘怀玉极度愤怒……)妈——(猫被潘怀玉夹带着野蛮气流的愤怒震慑,掉头急匆匆地顺着原路逃走了……)都是猫……啊……还是馋猫!包括潘兆吉吗?当然啊!有关秀仙胡同的记载,文字总是赋予被记述的对象一种超越现实的美好……唉——说起来也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没紧邻着城北的环城路,周边也没有那么多大大小小的造纸公司。我以民工的身份走进曾留着潘兆吉足迹的那座城市,遇到阴雨天,总是悄悄离开工地。于黄昏时分,我再次走进秀仙胡同可以用不堪入目来形容,脚下的路坑坑洼洼不说,两边的房舍历经风雨,面貌也变得参差不齐了。随便走进一道宅院门,你会看到一座很古典却显得非常老旧的四合院。先是被南腔北调的嘈杂声折磨地恨不得立即离开,再是到处堆着覆盖了一层厚尘的杂物。要是晌午或傍晚,油烟味中还掺杂着一些说不清的滋味……啊……应该是日子的味道吧?一座小小的宅院里住着几对夫妻,再加上孩子或独自在那座城市里讨生活的单身汉们。只要驻足片刻,你就会发现这里不过是一个村庄的角落,可我似乎不经意地走进了属于潘兆吉的明天。明天之于谁都是一个美好也充满激情的词汇,尤其是年轻人,那属于潘兆吉的呢?(潘怀玉很费劲地扬起手,从紫檀八仙桌上拿起那本线装书,可那张旧得发黄的照片掉了下来,擦着桌子的边沿滑到地上。潘怀玉原要弯下腰、伸出手,要从地上捡起来,却抬起一只脚如遭受重击般地落了下去,将五四女学生死死地踩在了脚下。潘怀玉咬着牙打算尽早结束对五四女学生的蹂躏,可他的腿像灌了铅一样,也只是挪了挪脚,旧照片依然如被压迫在一座大山之下……)说起潘兆吉的明天,秀仙胡同是不可省略的,甚至在我接下来的叙述中,还会成为一个光芒四射的中心点,犹如一座航海灯塔。四婉儿应该是照耀潘兆吉那些明天的一盏灯……哎——是吗?也算是吧!潘兆吉在大清河岸边的工地上找不到四婉儿,可他必须弄清那个小女子的来龙去脉。潘兆吉在工地上登记的名字是潘三,一个很普通的名字。至于家乡,当时四婉儿还在潘兆吉身边,抢先说彼此是表兄妹,饥荒致使他们出生的村庄早就变成一片被烈日烧烤着的树叶。好在新督军建花园,人是最重要的资源,四婉儿在工地上认了一个表兄,别人不会在意其实呢也不可能。四婉儿是一个看似有口无心、大大咧咧的姑娘,装扮成一个半大小子,工地上的人们心知肚明,也就没人在意突然冒出一个像少爷又像教书先生的表兄,更不能奇怪她突然在潘兆吉的明天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潘兆吉在工地上又度过一个焦躁、眼前却不时闪现烟霞的夜晚之后也悄然离开工地。没人能说清楚四婉儿究竟去了哪里,也注定了潘兆吉的寻找工作出现意想之中的艰辛和焦虑。甚至置身在一个个繁星点点的夜晚,独自徘徊在街头的潘兆吉一次次掏出那包砒霜。要不是遇到一个爱管闲事的山东老哥,潘兆吉可能会在那个夜晚提前让一包砒霜改变预期的效应……(尿急逼迫着潘怀玉不得不中止异常清晰的思维,却很不顺利地扬起了手,结果只用两根手指夹住放在八仙桌旁的枣木棍子。伴着额头上恣意流淌的汗珠,潘怀玉咬着牙站起身来死死地抓住枣木棍子一步步往外移。待潘兆吉走到茅厕门前,尿急再一次迫使他用一只手解开裤子,却还是硬挺着往里挪了几步。一口长气吐出来后,一阵凉风也倏然刮进来,潘怀玉浑身一激灵……)那个山东大哥在潘兆吉的好多明天里只不过起到一点桥接作用,却不可或缺!看到有些恍惚的潘兆吉,那个山东大哥豪爽地把他带到西大街上的一家小酒馆。小酒馆也是山东人开的,潘兆吉和山东老哥吃着喝着道出了自己的隐痛,却把四婉儿说成是自己真正的表妹,一起逃荒到了这里又失散了。山东老哥依然豪爽,却必须无奈地告诉潘兆吉,新督军坐镇这座城市看似繁花似锦,可世道依然不太平!天天拉着洋车在大街上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响起枪声,再是皖南、东北和山海关,哪一天没战事呀?说来说去,山东老哥还是劝潘兆吉从长计议,可从长计议必须填饱肚子才行!去拉车吧!到车行里租一辆车,跑上一天交足车份留下的就能养家糊口……哎——你还没家口,天天跑上几趟吃饱肚子没问题!只是你的身板,不过呢也没问题,人要的就是精气神,没有就是天天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也是一堆行尸走肉。山东老哥的话朴素也很有哲理,潘兆吉与他喝完两壶酒如坐在菩提树下,淤积在心里那么久的心结也在那一刻倏然解开了。只是现实问题残酷之极,潘兆吉在潘家宅院除了读书,也不过按潘锦裕的意愿,每天晚上与两个夫人在床上卖卖力气罢了。从潘兆吉记事后,潘家宅院里总是热热闹闹的,丫鬟、婆子也是一大堆;家业慢慢地衰败,那些活得贫苦些的潘姓人还自动去潘家宅院里做一些杂事。潘兆吉要迎接的那个明天断然不会阳光,可他跟着山东老哥走出小酒馆,看到的是一天的烟霞。就和山东老哥说烟霞,一直说得坐在山东老哥的洋车上闭着眼能见朝霞了,四婉儿又成了纠缠潘兆吉的鬼魅……(又一阵凉风慢悠悠地吹了过来,露天厕所的味道经不住风的肆意鼓噪,伴着熏天的臭气嗡嗡地飞出一群绿豆苍蝇。潘怀玉一只手提留着裤子,一只手死死抓住那根枣木棍子,哆哆嗦嗦地走在青砖甬道上。一只苍蝇似乎非常在意潘怀玉身上的味道,死死地贴在他那张皱巴巴的脸蛋子上还不住地欢唱。脚下的青苔有给苍蝇助威的意思,潘怀玉一不留神趔趄一下就倒在了地上。好在柳云回到了潘家,喊着老爷跑过来帮他系好腰带才扶起来。苍蝇经不住脂粉气诱惑,赶紧抛弃潘怀玉去亲吻那张涂抹了脂粉的脸。柳云要从潘怀玉身上腾出一只手去抓苍蝇,可仅凭一只手不能扶住歪歪斜斜的公爹,病后体重下降了,究竟怀有无可奈何后的勉强。柳云强忍着总算把潘怀玉扶到屋里,坐在那张破旧的红木椅上,那只苍蝇也倏然逃遁了。看着那只嗡嗡飞走的苍蝇,潘怀玉冲着一脸怒气的柳云呵呵地笑。柳云似乎很后悔刚才的举动,冷着脸看了潘怀玉一眼,转身疾步走了出去。那只在院里盘旋的苍蝇依然不甘心,干脆围着走在青砖甬道上的柳云喊着转,嗡嗡嗡——)啊呸——我应该让小王八蛋秋也准备一包砒霜,不是为自己,为刚刚逃走的小妖婆!好了,还是说潘兆吉吧!作为叙述者,我该忠实地恪守秩序或者规则,尤其是时间,是一个绝对不可忽视的问题或概念。潘兆吉的很多明天被圈点在一个很狭窄的空间里,一本线装书里的时间也就不会紊乱丝毫。潘家少爷变成了洋车夫,在一天午夜遇到了从东关祥裕纱厂里走出来的四婉儿。潘兆吉硬把四婉儿拉上洋车,向着秀仙胡同跑着满眼里都是绚丽的烟霞。秀仙胡同犹如被潘兆吉一直揣在兜里的砒霜,只是在他的叙述中断然不能省略。潘兆吉正式亮相秀仙胡同之前,是和四婉儿在大街上度过的,有时候是晚上,有时候是早晨。潘兆吉拉着洋车跑到纱厂门前,坐在车把上像等座儿一样等着四婉儿出来。四婉儿是一个很会过日子的女人,总是能烫贴地打理生活,还能让自己尽可能地过得舒坦一些。像四婉儿一样的纺纱女工大多都住在宿舍里,她却在秀仙胡同租了两间房子;潘兆吉想过过瘾了,她会拿掉被潘家少爷夹在手里的香烟;在小酒馆里约束潘三……啊……就是潘三少喝一碗酒,却会用他意想不到节省下来的钱吃一顿还算丰盛的午餐或晚餐。彼此的关系还很模糊,只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潘兆吉拉着四婉儿从纱厂往秀仙胡同跑着,眼前的烟霞会一天天真实起来。回头看一眼坐在后边的四婉儿,潘兆吉常止住步子显出一副痴呆的样子。四婉儿蹦下车问潘兆吉,是不是累了?潘兆吉咧开嘴笑着很调皮地问那个问了好久的问题——四婉儿为什么悄没声儿地从大清河工地上离开呢?四婉儿呵呵地笑着告诉潘兆吉,她知道彼此一定会重逢。潘兆吉又问为什么,四婉儿却只笑不语,那神态显得有点诡秘,真实被掩藏起来,猜测也就充满诱惑或魅力!其实呢潘兆吉早就明白,四婉儿不是烟霞,或说不是一个与他一起欣赏烟霞的人。大清河那边很快要戳起一座花园,四婉儿曾与潘兆吉说起过往后的打算,可他没能力也没兴趣给出一个谁都满意的答案。只是四婉儿再见到潘兆吉,见到一个能跑在大街上的洋车夫,彼此的故事才有了后续,可他只能在虚幻中欣赏一片真实的烟霞。夜深人静了,大街上常常有一支不知名的队伍突然跑过来,再是那些拿着鸡翅木警棍的巡警。四婉儿在纱厂里做工累得臭死不说,还常受到老板和工头们侮辱性的盘剥。只是四婉儿哭诉完又无奈地笑,天下太大,可留给她的只是一指宽的地界儿!这么着多少影响了潘兆吉欣赏烟霞的美好心情,却和四婉儿有同感。只是又另有心思,城市很大,哪里都能容得下潘兆吉和那辆洋车,可他要在心理容下一个人就不是那么容易了。面对四婉儿,潘兆吉常情不自禁地随口吟诵,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殷勤竹林寺,能得几回过。四婉儿也激动了,还呵呵地笑着说她当初的猜想没错,潘三果真是满腹文章啊!潘兆吉激动也痛苦,却又情不自禁地拉住四婉儿的手喊一声烟霞。被潘兆吉硬揽在怀里的四婉儿还没来得及愤怒地追问烟霞究竟是谁,两个巡警就跑了过来,用不着去局子里,在大街上就能掰扯得清清楚楚,那就掰扯吧?四婉儿很霸气地推开了潘兆吉,又把他挡在身后,一再说潘三是她的男人……啊……真她的男人呢!巡警们还不依不饶,是男人也不能在大街上拉拉扯扯的呀?四婉儿干脆把潘兆吉揪到巡警跟前,让人家问问烟霞究竟是谁?不用说肯定是一个和她男人有龌龊的臭女人。四婉儿还说她和男人都是普通百姓,过着被油盐酱醋泡透了的日子,天天流着一身臭汗跑在大街上,挣俩辛苦钱再扔进窑子不是败家吗?巡警们明白了,也是遇到两个还没丧尽良心的男人,他们回到家也常被老婆纠缠不休。两个巡警还有公务要转身离开,四婉儿却追着人家说烟霞……啊……烟霞一定是窑子里的烂货……哎——是不是烂货呀?巡警们不耐烦了,临走时却还是丢下一句话,回家审去吧!回过头来瞪一眼如呆鸡一样站着的潘兆吉,四婉儿兀自往前走去……(柳云换了一套短衣短裤、趿拉着一双粉红色拖鞋走进来。弯腰捡起那张被潘怀玉遗忘的旧照片,柳云笑呵呵地捡起来递给了公爹。接着还要收拾八仙桌,将面包、水呀的统统拿走,柳云要给潘怀玉做一顿可口的饭菜。柳云抽时间跑回潘家宅院似乎只是为了拯救潘怀玉……呵呵呵——其实呢就是呢!柳云不能忘记潘家这个老男人,他除了有一本不释手的线装书,还有一个永远不老的五四女学生!只是手机突然响起铃声,可柳云必须兑现承诺才能离开潘家。望着柳云扭着小肥屁股款款地走进厨房的背影,潘怀玉狠着劲地扔掉手中的旧照片。胸中倏然涌动起一股很不好的气体,潘怀玉又曳起了脖子……)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