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提要】柳云依然没忘记潘家宅院里的对手,穿着不同意味的衣服在潘怀玉眼前走来走去。少爷变成午夜小电影里的主角,秋又惊动了警察,之后就失去了音讯。老婆找不到少爷,干脆来潘家找柳云讨还公道,却遇到一个强劲的对手,潘怀玉就在两个女人的较量中继续复原潘兆吉的人生。潘兆吉遇到一个富贵太太拉起了包月,可四婉儿获取物质的欲望渐渐强烈了起来。潘兆吉无法走在回归的路上,也不能满足四婉儿,彼此发生矛盾才醉酒后流落午夜街头。好在那个富贵太太知道潘兆吉不只是书法好,还精通四书五经,干脆请他给儿子当家教。潘兆吉的人生发生了变化,却怀疑自己是不是正在走在回潘家宅院的路上。
黑夜是布,灯火是刀子,唯有温和的阳光才会让人看到一点点希望。眼下是仲夏时节,阳光时而会燥一些,究竟有朝露、阴云,更重要的是有潘家宅院茂密的树荫,抵御着入侵潘家的阳光……(一只鸡踌躇在院里,却必须躲避从树叶间的空隙处透漏出来的阳光。一条虫子从一棵榆树的树干上顺着蜿蜒也凸凹的树皮纹路爬了下来。听到咯咯叫了一声,虫子从树皮纹里跌落,却被鸡死死地圈定在了视野里。鸡展开翅膀咯咯咯咯地叫着飞过去,张开嘴将虫子噙在了嘴里。潘怀玉在正堂里坐着,那一幕不会看的真真切切,只是想象更诱惑,难怪嘎嘎笑声好久还在嘴边徘徊。心情又究竟不能总是那么好,伴着一线哈喇子流出来,从潘怀玉嘴里蹦出来的还是那个不变的妈字……)那条虫子是小王八蛋秋,是少爷……啊……不……是卷毛狮子兽……啊……还应该是胖子潘。也是阳光燥燥的时候,胖子潘带着那个瘦男人又闯进了潘家宅院,他们身后跟着好多人。阳光灿烂得有点邪,那群人的热情也很高,又是测量又是划线地折腾了好久才离开……哎——鸡呢?那只将虫子吞进肚子里的鸡是谁呀?咔咔……(伴着剧烈的咳嗽声,潘怀玉身子摇了几摇,亏那根枣木棍子就在手底下。伸出一只鸡爪子般的手,潘怀玉死死地抓住了枣木棍子,也抓住了救命稻草。院里的鸡又咯咯地叫了,潘怀玉伸出另一只手原要端起桌子上的杯子喝一口水,手机械地扬起落下,杯子倒了滚落到潘怀玉的脚下变成碎玻璃片。洒在紫檀桌面上的水顺着桌面流下来,浇到潘怀玉的大腿上,好在水不烫……)鸡慢悠悠地从西厢房里走了出来,依然是一头齐耳短发,看上去倒不是那么别扭;那件藏青色圆领中袖斜襟中式短褂、下身的黑色裙子也不那么扎眼,只是被她穿在脚上的粉红色拖鞋不伦不类。知道鸡是在跟我演戏,潘家宅院就是舞台,可她跟老照片上的五四女学生可不一样啊!好多五四女学生去台上演戏,意志坚定地鼓舞中国人民合力抗击外寇、光复中华,这只鸡这么折腾打算抗击谁呢?我吗?看看吧,鸡从早晨起来打扫庭院、收拾厨房,三餐过后端上茶水,真的像尽心地伺候老爷一样……呵呵呵——风牛马不相及啊!夜幕降临,潘家宅院里静了,那只白天在院里飞来舞去的鸡也飞走了,跟小王八蛋秋一样……(柳云走了进来,除了那头齐耳短发,身上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五四女学生的痕迹。穿得很少也很露,柳云弯腰从地上捡水杯的时候,那俩颤颤悠悠的大奶子晃得潘怀玉直眼晕。站起身将水杯放在桌上,柳云似乎知道那样对潘怀玉和自己都不好,不住地用手抻着低低的衣领转身走了出去。工夫不大,柳云就拎来一壶茶,且亲自斟上一杯放在了紫檀八仙桌上,留给潘怀玉一脸好看的笑才款款地走了出去……)明天……啊……从来不想说自己的明天,天天有黑夜就有白天,可黑夜里的孤独和白天的寂寥都是我无法逃避的煎熬。潘兆吉的明天里同样不能缺少夜晚,可他眼前总有四婉儿那盏灯,走到哪儿都不黑。四婉儿听到潘兆吉说出烟霞后,又和潘兆吉纠缠了一些日子。还是两个人走在回秀仙胡同的路上,潘兆吉一遍遍地描述心中的烟霞,一个拉车,一个坐车,四婉儿那盏灯就更亮了。有山、有水,有茂密的竹林,披着一层烟雾般的东西,飘飘悠悠的,要是身临其境,一定会像下凡的仙女行走在飘渺的烟雾里,那你就是烟霞……呵呵呵——听潘兆吉说着说着,四婉儿就禁不住地笑了起来。潘兆吉的又一个明天到来之后,四婉儿名正言顺地带着他走进了秀仙胡同。一院子里的人们这才知道,四婉儿和潘兆吉是表兄妹,可两个人早有婚约,睡在一张床上也不需要那么多繁文缛节,不只是绵延不断的战火,究竟民国了嘛!咔咔咔——(潘怀玉又咳了几声,口还渴得要命,再伸出手艰难地端起桌上的水杯。刻意把持着不让水杯倾斜,可潘怀玉一口喝进去却忙着吐出舌头,灼烫的感觉烈烈的,连曳着脖子喊出的妈字都如被滚烫的水煮过。潘怀玉的喊叫声好像惊动了柳云,可他听到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只看到被人泼出来的水、从树荫的缝隙中落下来的缕缕阳光,随后咣当响了一声。这么着潘怀玉只能再用一个妈字消解心中的郁愤……)潘家一大一小两个夫人先发现了潘兆吉留下的那些文字,却不只是对我爹守口如瓶,视那本夹杂着某个人隐私的线装书犹如禁书也不难理解啊!只是潘家两个夫人终究没能将那本线装书带走,就像潘兆吉带不走自己的故事。至于两个夫人为什么没销毁那本“禁书”,其原因也甚是复杂,最有说服力的理由是,窥视或探佚别人的隐私该是人的本能。还有个原因,自从潘兆吉离开潘家宅院后,留给两个女人的谜太多,也许还没来得及彻底揭开谜底就相继身归那世去了。像潘家二夫人丢下的那个妆奁一样,一本雕版字体中间夹着蝇头小楷的线装书也只有一个继承者,爹就如母亲和大夫人一样破解潘兆吉留下的谜。只是爹从来不像潘家两个夫人那么执著,且视父亲之所为为家丑,却像潘兆吉揣着一包砒霜一样不肯丢弃,大概也有警示的意思吧?这么着一本线装书就那么藏藏掖掖地留了下来……唉——继续说潘兆吉吧?活在潘家宅院里的时候,潘兆吉好像很早就对床生发了厌烦和畏惧。四婉儿住着一间不大的房子,一张木床上的铺盖很简单却很洁净。潘兆吉第一次站在四婉儿的床前,依然能幻化出满眼的烟霞,狭窄的房子也倏然变得辽阔了。四婉儿呢也变成了一层薄薄的烟雾,也就是浸染了斑斓色彩的烟霞,看得见摸不到,轻飘飘的,甚至潘兆吉第一次摸到她的手也是软绵绵的呢!四婉儿这才发现潘兆吉的怪异,干脆把他推倒在床上,一脸冷色地,追问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或压根儿就不想和她怎么着?潘兆吉不言不语,四婉儿干脆甩开他的手关上门就走了出去。潘兆吉真的像丈夫一样去追去哀求,院子里的人们听不到动静,女人们跑出来一起劝慰赖在胡同不动的四婉儿。潘兆吉倒是真像招惹了四婉儿,低着头一副追悔莫及的模样。这么着潘兆吉的明天里就不能删除四婉儿了,日子也在秀仙胡同里有了新的开始。只是潘兆吉的好多明天里都不是充满阳光……(又不是很顺利地伸出一只手,潘怀玉从桌上拿起那本线装书,破译天书般地琢磨留在雕版字体中间的蝇头小楷。潘怀玉就是想验证自己的叙述,或以过去为基础的猜想是不是偏离某些人行为的轨迹……)潘兆吉的明天里除了潘家宅院里那两个夫人、四婉儿,还有一个在他的人生舞台上很重要的角色——皮特太太。皮特太太回国后再婚该是郑太太,可儿子没更名改姓也就没有秘密。起初,皮特太太也觉得很别扭,不过呢久而久之就习惯了,包括不常待在家中的郑师长。皮特太太祖籍安徽广德,十三岁跟随父母去了英国,她在曼彻斯特读完大学、嫁人。丈夫有绝对纯正的英格兰血统,与皮特太太结婚后开了一家不小的公司,可他破产后跳楼自尽。一个偶然的机会,皮特太太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一个在英国学军事的陕西男人,学成归国之后一直效力在军中,就是当了师长还南征北战呢!潘兆吉在又一个明天认识皮特太太的时候,郑师长正在南边带兵打仗,母子俩住在城东区一栋花园别墅里。别墅里很热闹,家厨、杂役,还有使唤丫头什么的,也是一大群人!一旦走进皮特太太家,潘兆吉总是生发出一点点由衷的伤感。只是烟霞或四婉儿依然是夜里的一盏灯,白天就是太阳,可潘兆吉能感受的所有光,能够烤热一直被他揣在兜里的那包砒霜!天造孽犹可恕,人造孽不可活,可潘兆吉是在造孽吗?(潘怀玉仰起头轻叹一声,又看到那个在院子里走动着的鸡。再看一眼安静地趴在树下的鸡,潘怀玉咧开嘴苦笑了笑,一个妈字也被汹涌在嘴里的唾液瞬间淹没了……)第七次拉着皮特太太从电影院走在回家的路上,人家笑着问潘兆吉愿不愿意拉包月……啊……应该是潘三说他愿意当然愿意。四婉儿还是和潘兆吉睡在了一张床上,听烦了一个人一遍遍地述说狗屁烟霞,干脆把他推到一边。四婉儿嚷嚷着床窄、房子也矮得憋屈,就是潘兆吉不压在她身上都喘不匀气。再是四婉儿天天去纱厂做工,除了累得腰疼脖子酸,还要受监工们给她的窝囊气。被四婉儿折磨得喘不上气来,潘兆吉大喊一声说,明天……啊……明天我还要拉车呢?四婉儿不想潘兆吉明天干什么,又揪住他的耳朵逼问烟霞究竟是谁。潘兆吉笑了,却很苦。其实呢潘兆吉明天干什么都行,可他断然不能带着四婉儿回潘家宅院,那给皮特太太拉包月也只能多挣几个辛苦钱换来她的笑脸,更能安静地面对一个小女人欣赏只有自己才能看到的绚丽烟霞。也是在那些慢慢消逝的明天里,潘兆吉一遍遍地追问自己——我寻找的是不是一个抓在手里似有似无的东西呢?(院子里突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紧接着有人恶毒地叫骂,听声音潘怀玉就知道是少爷他老婆,一个从山沟里飞出来的野鸽子……)少爷他老婆气势汹汹,那只鸡仿佛也有很多对付这般泼妇的狠招儿,话来话往,不过拿对方的祖宗说事儿不解气,干脆拿对方的身体泻火。潘家院门里外顿时热闹了起来……唉——无聊啊!还是说我们的潘家大少爷吧?皮特太太提供给潘兆吉的是一个新奇也陌生的世界,潘三拉着一个本土洋太太跑在大街上更是一道独特的风景。潘兆吉拉着皮特太太去电影院、咖啡馆、夜总会,可她去的最多的地方是英租界。那里有皮特太太的朋友,有中国的还有英国的,很多时候,潘兆吉都等在租界外边。皮特太太又常和朋友们打完牌又喝着咖啡聊天,很晚了才被潘兆吉拉回家。回到秀仙胡同,潘兆吉又常常看见一直站在院门前发呆的四婉儿。潘兆吉走进屋躺在床上一遍遍地想皮特太太的日子,四婉儿却赌气坐在小餐桌前掏出一天里花剩下的零钱。再对照一个小本子核算两个人每天的收支,四婉儿算着算着倒算出一肚子气。发疯般地摇摆到潘兆吉跟前,四婉儿伸手揪起他的耳朵很酸地说起了别人的故事。和四婉儿一起做工的妹子也找了一个拉洋车的男人,可人家是给一家公司的大老板拉包月,拉着拉着就拉出了运气。老板见那小子机灵又有心计,干脆让他去公司当监工,挣了钱就买了一座小院,有正房、南房、耳房,有明有暗、雕梁画栋,才花了一百五十块大洋!男人发了财媳妇再也不去纱厂里做工,天天待在家里,烦了才出来走走……唉——还是人家命好啊!只是潘兆吉给一个有钱的女人拉包月,拿到手里的却也不过那么点钱,就是拉一辈子能有大出息吗?潘兆吉不言不语,四婉儿干脆逼着人家说,总是听不到声音,又很干脆地蹦下床跑到街上不停地走。街上倒是不黑,可四婉儿越走越觉得心里暗,只好怏怏地回到秀仙胡同,家里却没有潘兆吉。其实呢潘兆吉一直追来着,看不到四婉儿又走累了,干脆走进一家还没打烊的小酒馆。吃着喝着,潘兆吉还不住地掏出那包砒霜翻来覆去地看。直到酒馆老板看出门道也看出凶险,像哄孩子又像哀求爷爷一样把他送到街上,回身咣当一声关闭了店门……(院子里越发热闹了起来,少爷他老婆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叫阵般地辱骂将柳云招惹了。柳云也拿着一把菜刀,两个女人刀来刀往、唇枪舌剑地PK着难分胜负。少爷他老婆自知难敌对手,干脆甩掉手中的菜刀,长舒拉腿地坐在地上大声哭诉了起来。少爷被老婆光着身子追出城北再也没回来,派出所里的人也不知道他在哪里……)少爷跑了,跟我们的潘家大少爷一样又不一样啊!若干年前,潘兆吉走在午夜大街上,意识里往秀仙胡同走着,却反了方向。待潘兆吉抬起头来,竟然来到皮特太太的家门前。恰巧,夜里失眠的皮特太太正在院子里散步。隔着铁栅栏墙,皮特太太惊讶地问潘兆吉是不是有事情。那是潘兆吉若干个明天里最昏暗的一个,尤其是夜色浓烈的时候,脑子里的四婉儿永远是飘荡在山间的烟霞。四婉儿的日子苦,却不能总是苦着,追不上富家小姐和太太们,却也不是没辙。依然用节省下来的钱买布料,心灵手就巧,四婉儿又让院中的裁缝当师傅,做出的旗袍、裙子什么的也像模像样呢!到底年轻一些,四婉儿将做好的衣服穿在身上,潘兆吉还能见到一个五四女学生的影子,不是同款装扮,可只要有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清纯就足够了。只是……唉——只是……潘兆吉听见皮特太太问话才不再想四婉儿了。脑子里到底还有一个穿着旗袍或裙子的四婉儿,潘兆吉瞬间像真的站在了山顶上,很激情地吟诵岁月人间促、烟霞此地多。皮特太太也很激动地问潘兆吉的字怎么样,听的人一时竟然忘乎所以,像一个欲望上沙场的武将。皮特太太干脆吩咐人打开院门,请潘兆吉进楼。潘兆吉也不客气,用皮特太太亲自给他准备的笔墨纸砚,当场挥毫写下殷勤竹林寺,能得几回过。皮特太太更激动了,吩咐人立刻把睡眼惺忪的少爷抱了 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