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提要】少爷他老婆与柳云纠缠不休,潘怀玉必须在嘈杂的环境里继续复原潘兆吉的人生。民国时期的战时接连不断,丈夫再次奔赴沙场,为了让腹中的孩子叶落归根,皮特太太才不得不离开那座城市。露西又成了潘兆吉的新雇主,却不再拉包月、当家教了,可彼此形影不离又生出新的烦恼。与露西在一起后,潘兆吉再也看不到鱼缸里的烟霞。只是四婉儿与真正的表兄纠缠在了一起,也就与潘兆吉结束了一段缠绵也痛苦的感情生活。离开秀仙胡同,潘兆吉坐在洋车上又摸到了一直揣在兜里的砒霜,且禁不住地自问,我为什么要揣着一包砒霜呢?
纠缠我的是一只鸡,时时都咯咯地叫个不休!吃饭、睡觉、穿衣服,甚至连我去茅厕也难以驱逐一只讨厌的鸡!那只鸡就是幽灵,不在我身边,咯咯声却也不止,犹如患上纠缠人的神经性耳鸣……哎哟哟——灾难啊!(午后时分,还有些燥燥的风里含着令人由不得喊一声爽的凉。究竟是夏末秋初,下了几场小雨,燥热也渐远渐去了。潘怀玉以不变的姿态坐在那把红木椅上,与之相配的是线装书、五四女学生的照片,再是杯、碗、筷子、药瓶,还有那根与他不离不弃的枣木棍子。柳云出入潘家如一阵刮来刮去的风,潘怀玉也只能凭着知觉或感应来判断她的行踪。柳云对含在风里的凉也情有独钟,漫步在青砖甬道上看似很享受,却时不时地流露出难以消解的忧郁。一只蝉冷不丁地嚎了一嗓子,连病恹恹的潘家宅院也为之一颤……)可怕的病症一直折磨着我,思维好像一次次浸泡在民国那条大河里才好一些。甚至端水、端饭的小妖婆转身要离开的时候,我会突然生发出大喊一声露西的强烈愿望,那就喊……呵呵呵——不正经了吧?小妖婆呢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惊讶地回过身来,目光里闪动着难以抹去的恐惧。听不懂我究竟喊出了什么,可小妖婆一定知道,一个老不死的断然不会吣出什么好话来,却又懒得理会。自知失态后,我又一遍遍地回想刚闪过去的情景——坐在椅子上,小妖婆与公爹保持着很近的距离,能闻到从她鼻孔里呼出的嘶嘶气流,犹如秋虫低沉、轻微鸣叫。除了气流,还有小妖婆那两片娇艳的嘴唇、两只在我眼前舞动着的小嫩手,再是一双闪动着媚气的鸳鸯眼……哎哟哟——妖精啊!也难怪小王八蛋秋那么死皮烂脸……(少爷他老婆突然怯怯地来到潘家,看见站在院子里的柳云,扑通跪倒在地大哭不止。少爷他老婆哀诉自己的冤屈、与少爷曾经的美好日月。柳云回身走到西厢房前,干脆坐在小木凳上。柳云看戏般地瞧着跪在青砖甬道上的怨妇,被招惹了来看热闹的邻人们却不能和她一样无动于衷。倔强的妇人跪在地上不听从任何人劝说,犹如参禅般虔诚……)好啊!其实呢人人身后都有一只巨大的手掌,随时都能把你逮起来,比如潘兆吉。只是潘兆吉没被那只巨大的手掌逮住前,要继续与女人们纠缠,一大一小两个夫人、四婉儿、皮特太太……啊……还有露西。遗憾的是,露西也不是潘兆吉一直寻找的烟霞。潘兆吉第一次见到露西后,离开皮特太太家与四婉儿走在并不平静的大街上。听到暴烈的枪声,潘兆吉拉着四婉儿跑进一条小胡同,还来不及想接下来的明天里和露西发生什么。四婉儿几乎被潘兆吉抱回了秀仙胡同,躺在床上经历短暂的心悸,鞋也顾不得扒下来,爬起来与潘兆吉说皮特太太家的别墅、餐桌上的牛排和威士忌,可她说得更多的还是身上那套衣服。衣服……啊……四婉儿蹦起来像差点压碎价值连城的翡翠珍宝,极其小心地脱下来,却不叠在一起。凑到灯下连衣料的纹路都不放过,四婉儿好像还必须找到一只藏在里边企图搞破坏的小虫子。潘兆吉呆呆地坐在椅子上想露西,可惜置身在那么热闹的环境里,那个小女子不过一闪而过罢了。潘兆吉和皮特太太送露西离开的时候,人家好像很在意地看了他一眼。只是潘兆吉很淡定,露西看到的不过是一个与皮特太太在一起的用人。潘三究竟不是一般人,皮特太太和露西都喊潘兆吉潘先生……(少爷他老婆止了哭声,却不住地用擦鼻涕的手使劲地拍着长满青苔的青砖,哀哀地诉说她来到城北后多么不易,公婆刁钻、少爷恶劣,再是才十四岁就跑到城里瞎混的儿子。只是少爷他老婆可不是纯粹地跪地求和,锋芒就渐渐地指向了柳云。太阳时刻都在移动着,柳云笑笑起身将凳子挪到了树荫下……)人世间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吧?要是将少爷和他老婆弄到民国,情景也不会差太多……呵呵呵——不是吗?当年,四婉儿与潘兆吉住在秀仙胡同里,有皮特太太善意撮合,两个人也算是破镜重圆了吧?只是意犹未尽的四婉儿容不得潘兆吉丝毫怠慢,又揪住了他的耳朵,逼着人家听她说女人。两个人置身在那间狭窄的房间里,潘兆吉呱唧着眼听四婉儿如数家珍般地述说,却不过是在皮特太太家见到的署长太太和厅长夫人,再是军长或师长的七姨太。说着说着蹦起来,四婉儿又揪住潘兆吉的耳朵带着哭腔说,只是我是谁呀?究竟是谁呀你说……哎——听着呢吗?潘兆吉这才回应四婉儿,却似是不经意地喊出了露西……哎——露西?是啊!四婉儿倏然放开潘兆吉的耳朵,遭电击般地扑通一声倒在了床上……(院子里吵吵嚷嚷的,潘怀玉很费劲地走进卧室拿起剪刀,将好好的被子剪出一个大洞。从里面揪出一团棉花,潘怀玉不是很顺利地分开又揉成小团儿,塞进耳朵干脆坐在了木板床上……)也是夏末秋初的时候,南边的督军挑起了战事,新督军不顾阻拦必须“御驾亲征”。皮特太太的丈夫从南边回来,要把母子俩送到陕西老家,理由是新督军这次出征未必能凯旋归来。还有个郑师长不愿意道明的理由,皮特太太与他又有了身孕,是男是女究竟叶落归根才好!皮特太太的丈夫本来就是新督军帐下的一员大将,必须竭力镇守“南疆”才行。那时候,狼烟四起,鹿死谁手乾坤难料,郑师长也无奈啊!潘兆吉最后一次见到皮特太太,她早做好了西迁的准备。皮特太太问潘兆吉愿不愿意随她西迁,潘兆吉欲言又止。皮特太太也猜到了潘三的苦衷,干脆很豪爽地为他介绍了一个新雇主。不用拉包月也不用当家庭教师,新雇主能让潘兆吉做一份薪水不薄的工作。那些明天即将消逝的时候,潘兆吉认识了新雇主露西。露西是在美国生活时的名字,本土名叫邱萍,父亲经营着一家大公司,公司下有火柴厂、修配厂、玻璃厂和制磷厂。邱萍是独生女,回国后一直不愿意和继母生活在一起。皮特太太决定西迁,干脆将别墅卖给了露西,连用人都另易新主。临行之前,皮特太太还特意请露西来家里吃饭,也是为潘兆吉认识新雇主提供一个绝好的机会。皮特太太还特意让家厨备了一桌很传统也很精华的中国菜,酒是五粮液。露西……不……还是叫我邱萍吧?露西端起酒杯与潘兆吉举在手里的碰在一起,宽容地消解了彼此说话时的尴尬。潘兆吉很谦恭地笑着说,习惯成自然,我还是叫你露西吧?皮特太太和露西都开心地笑了,潘兆吉倒不好意思了起来。只是潘兆吉面对露西的时候,怎么也看不到那片依然有些飘渺的烟霞……(一声咳嗽震动了堵在左耳朵里的棉团,曳着脖子又喊了一声妈,潘怀玉才很费劲地塞了进去……)安静……啊……到底安静了,可潘兆吉能安静吗?潘兆吉的明天似乎没发生太多的变化,露西白天开着福特汽车去父亲的工厂,晚上也去电影院或去租界里找朋友喝咖啡聊天或打打牌。有时候,露西也要去找那些名裁缝做几套衣服,却不过为了应酬罢了。露西不喜欢做生意,却必须帮着父亲在生意场上周旋,也就必须去夜总会伴着夜来香的曲调,与不待见的男人们跳上几曲。潘兆吉的身份很模糊,说跟班儿的行,说保镖也行。只是露西带着潘兆吉第一次去见父亲,说潘先生是她的国文老师。父亲搂着女儿说,好好好……呵呵呵——很好嘛!要不你会把祖宗忘掉啊露西!别过父亲,露西驾着福特车走在大街上,突然问潘兆吉有没有兴趣学开车?那和潘兆吉拉包月不一样,开车是一份可以名正言顺地拿到薪水的工作。只是潘兆吉坐在露西身边,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她究竟是不是自己一直寻找的烟霞?露西听不到潘兆吉回答又问了一遍,潘先生这才笑呵呵地说,干什么都行,只要……哎——只要什么呀?露西的问话令潘兆吉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大堆语不达意的话。一阵狂笑之后,露西很快矫正了自己的情绪,且温和地笑着说,Youreally ……(潘怀玉急切地抓起放在床边的枣木棍子,蹒跚着走出来又坐在红木椅子上。再从紫檀桌上拿起那本破损的线装书,急切地翻找了好久,潘怀玉才找到潘兆吉用毛笔写在雕版字体中间的英文字母。好在潘怀玉早做了批注,有点像脂砚斋……)You really interesting……啊……你真的很有趣!潘兆吉有趣吗?露西走进了潘兆吉的明天,潘先生却觉得找不到自己的明天了。不帮父亲做事情,露西就坐在房子里喝着咖啡静静地听潘兆吉说《论语》或《大学》,又常呆呆地望着窗外在夏末秋初也生机盎然的花木不言不语。皮特太太使唤的原班人马一个不少,可用人们侍奉完露西必须快速离开她的房间。潘兆吉看见走神的露西也悄悄退出来,坐在丁香树下的鱼缸前。有专人照看着的鱼儿们游得总是那么欢畅自如,可潘兆吉再也看不到令他神魂不安的烟霞了。又是夜晚,用人们都在自己的房子里安寝,露西的房子里却依然亮着灯。潘兆吉面对游动在水里的鱼儿想四婉儿,可露西悄悄地走出来,且站在潘先生身后,问他是不是思念太太了。要是那样的话,潘先生可以像公司里的职员按时上下班,到月底领薪水,每天按时回家与太太享受一顿舒心的晚餐。潘兆吉惊讶过后又面红耳赤,从楼里射出的灯光倒不吝啬,夜色究竟浓郁啊!又结结巴巴地说了一些搪塞的话,潘兆吉扭过头去还看没烟霞的鱼缸。露西很开心地笑了笑要回别墅,可她走了几步又转过身来说,明天跟我出去走走,潘先生一定会很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