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州。街上。卢焘上身穿兰色对襟衣服,下身穿黑色裤子,脚穿土布鞋,背着手在人群中徜佯。
远处,一辆福特牌轿车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并不断地摁着斥耳的喇叭声。人们惊慌地躲过一边去。卢焘毫不理睬地走在街道中间。
一宪兵匆匆地走过来,面对卢焘怒斥道:“老东西,耳聋了,还不快躲一边去。”
卢焘回过头冷笑一声:“凭什么?”
宪兵打量着卢焘,狠狠地说道:“凭什么?凭你是平头百姓。”
卢焘反问道:“平头百姓又怎么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谁碍着谁呀,我偏不走,看你拿我怎么样?”
宪兵恼羞成怒,挥拳骂道:“你还嘴硬,看我不揍死你。”
突然汽车嘎然而止,国民党后勤部长少将张蕴良跳下车,立即怒斥宪兵:“你他妈的,知道这老人是谁吗?还不快滚一边去。”张蕴良说完,走向卢焘尴尬陪笑道:“寿公,刚才部下无礼,有眼不识泰山,让您老人家受惊了。”
卢焘不屑一顾:“如此军阀作风,怪老百姓看你们不顺眼吗?”
张蕴良嘿嘿两声:“寿公骂得好,我一定严加管教。唔,寿公,您到哪里,要不要坐顺路车?”
卢焘摆摆手:“不必劳您大驾了,我出门步行,从没有坐别人车的习惯,承谢了。您走吧。”
张蕴良毕恭毕敬:“寿公,您慢走。”
卢焘不停地绯徊在考棚街“吴记文物宝藏店”门前。
老板见状,招呼:“客官外地来的吧,欲选些什么宝物带回去作纪念呀?”
卢焘笑了笑:“老板,我不是来选什么宝物,我只是想看一看这个地方。”
吴老板纳闷:“看看这个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卢焘依然微笑:“老板,您有所不知,这里原先是柳州有名的富贵升旅馆,外兼和顺樟脑公司,我曾在这里做过伙计。哎,几十年过去了,往事历历在目,忘不了啊,如果您不反对之话,我想进去感受一下过去那些不平凡的岁月呐。”
老板打量一下卢焘,痛快应允:“好,老人家,我就让您了却几十年的心愿吧,您尽管各处去看看,里边请。”
卢焘拱手作揖:“承谢吴老板高抬贵手。”
老板笑道:“别客气,别客气,您请吧。”
卢焘步入吴记宝藏店内,在前台驻足一瞬间。几十年前的一幕幕掠过了卢焘的脑海——
张铁城拿着扫帚轻轻扫着柜台上的灰尘,又将准备装樟脑的篾萝倒扣用力拍几下。卢亮畴弯腰在一块木板上写着繁体字:“本公司大量收购樟脑,质优价高,敬请携货洽谈。”写毕,拎起来看了一下,顺手推开木窗,挂在门口边上。
张铁成笑容满脸:“亮畴呀,你看外面阳光灿烂,好兆头哩。”
亮畴笑了笑,也一语双关地回答:“太阳出来了,霉烂的日子还会有多远?”
两人相视而笑。次日,三三两两的人从街的拐角挑着樟脑踏进了樟脑公司。
亮畴逐一称好,将樟脑斤数报给柜台里的张铁城:“一百斤,一百二十斤。”
张铁城一边听也一边“噼哩叭啦”地打着算盘,高声喊:“一百斤。”、“一百二十斤。”
卢焘站在柜台前,嘴边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吴老板望着卢焘,也莫名其妙地跟着笑了笑。
卢焘:“吴老板,我还可以上楼看一看,走一走吗?“
吴老板:“老人家,您爱怎么走都行,不碍事。“
卢焘道谢完,扶着楼梯手往楼上走。在楼的拐弯处,卢焘推开一间房门走了进去。卢焘环视四周,自言自语:“屋子依旧,人去楼空,忆当年,往事如烟呀。”
刹那间,卢焘的记忆闸门豁然中开——
一盏玻璃马灯攒射出了晶亮柔和的光芒。
易麦秋、刘古香、陈晓峰、张铁城、亮畴围坐在一桌丰盛的酒菜旁酌饮。
陈晓峰:“最近革命形势迅猛发展,南方各地,积极响应孙中山武装推翻清政府的革命行动,各革命团体纷纷密谋起义之事,我们柳州也不例外,因此,为筹措革命经费,樟脑公司要尽快开铺,招揽生意,以免影响大局。”
张铁城:“请诸位同志放心,明日樟脑公司依计行事。”
易麦秋:“富贵升旅馆和顺樟脑公司是个幌子,系联络各方同志之用 ,柳州处在革命的前夜,要慎之又慎啊.......”
从回忆中醒过来的卢焘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房门,走下楼梯。
吴老板见状,问道:“老人家,不多呆会?”
卢焘:“承谢吴老板的通融,让我有机会重温过去的岁月呀!”
吴老板:“其实,每个人都有自己一段美好的回忆,尤其是年轻的时候!”
卢焘笑了笑:“吴老板说的甚是,遥想当年,我正是豆蔻年华之人啊!岁月不饶人呀,只有在回忆和重温中感受过去啰!”
柳州。“息尘寄庐”内,中堂前的长桌上摆着“张铁城之灵位”的牌子。牌子下方搁着一只香炉钵,钵上点燃着数枝香烛。
卢焘双手合一,喃喃细语,一番如烟往事又涌上心头——
竞化学堂内。一盏豆油灯挤出一圈若大的火焰,照亮了学堂内的讲台。墙上的黑板写着同盟会的政治纲领:“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桌上一碗红薯酒闪着光泽。亮畴捋开左衣袖,右手拿起一把菜刀,毫不犹豫地往左腕划去,刀起刀落间,鲜红的血液汩汩流出,一滴一滴地流淌在碗中,然后飘散成朵朵晶莹剔透的血花。
张铁城站在一旁领读誓词:“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卢亮畴举起右手跟着宣誓:“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宣誓完毕,卢亮畴捧起血酒,一饮而尽。
张铁城上前紧拥亮畴:“亮畴兄弟,您我今后乃成一家人了,不分彼此,既为同盟会会员,我们共同为推翻满清国而努力吧!”
卢亮畴:“铁城兄,既为革命之人,岂能推卸责任?言为大丈夫,终应有一番作为,不必多言矣!”
广州黄埔码头。
张铁城:“亮畴,革命之火正冉冉升起,呈燎原之势,谁也扑灭不了,离开广州尤如保存革命火种,假如连火种都死了,拿什么去燃烧呀!明白我的意思吗?”
卢亮畴点了点头。
张铁城:“我已决定返回奉天,继续进行反清革命行动。您呢,有什么打算?”
卢亮畴想了想:“铁城兄,我已是同盟会会员,更是不折不扣的革命党人了,为革命奔波劳碌,舍生忘死,乃我的思想行动之宗旨。若要推翻清皇朝,没有武装固然不行,没有革命思想及一定的军事知识,革命也很难成功。因此,我想参加新军或进陆军学堂学军事知识,掌握军事本领,继续为革命事业而努力。”
张铁城:“好样的,我真为有您这位铁骨铮铮的革命同志而高兴,只可惜眼下我们分别在即,革命之情难以割舍呀。”
卢亮畴:“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你我兄弟一场,多多保重吧。”
张铁城:“莫愁前路无知已,天涯谁人不识君,多保重。”
卢亮畴哽咽道:“铁城兄,多保重。.......”
此时,张任民、阚德轩两人走进门来。
张任民高声喊道:“寿公,寿公。”
卢焘乍一听,从回忆的意境中惊醒过来。
张任民又高声喊道:“寿公,寿公,您怎么啦,没有反应呀。”
卢焘惊喜:“啊,啊,张参谋长,德轩老兄,你们来了,我正要请你们来聊一聊呢。”
阚德轩哈哈一笑:“原来,寿公也有寂寞的时候呀?”
卢焘:“今天谈的是正事,来,一起坐下,喝喝茶,聊聊天。”
三人围在八仙桌边的凳子上落座。
张任民:“寿公,您刚才对着灵位神不守舍的,那灵位上的人是您什么人?”
卢焘:“今日,与诸位聊聊的就是这位英雄人物。”
张任民:“噢,英雄人物?”
卢焘:“他是一位反清义士,叫张铁城,号鱼书,江西瑞金人。清未从事反清革命活动来柳州,辛亥革命后,曾任过旅长等职务,1923年因反对袁世凯被杀害。”
阚德轩:“啊,原来如此。”
卢焘:“说来话长呀。1904年八月,我入济字营龚捷三领带,得与张铁城同事,朝夕聚谈,渐闻革命之事。1906年在罗城龙岸圩开设的革命活动地竞化学堂里,经张铁城、李德三等人的介绍,歃血宣誓加入孙中山领导的同盟会组织,后与张铁城来柳创办和顺樟脑公司,并设富贵升旅馆,招纳各方革命志士,发动反清革命活动。因运樟脑赴港出售,回来暗藏枪弹于洋沙包内,被武宣厘金局查出。并电禀广西巡府张鸣岐,转饬柳州府杨道霖太守拿办。幸亏,杨太守一尚器重张铁城,先令逃循,再令缉拿。我来不及辞母及妻子,与张铁城逃匿到粤,又被粤督张人骏电令通缉。铁城逃奉天,我更今名逃龙州,入云南陆军学堂,进入军界。”
张任民:“呀,寿公与张铁城真乃生死之交,难怪寿公如此缅怀他了。”
卢焘:“张铁城,不愧为一位反清义士,他策应孙中山的号召,积极投身到推翻清皇朝统治阶级的运动中去,舍生忘死,甚称楷模。他是为国民革命而牺牲的。所以,我想,这样一位为国捐躯的义士,理应得到国民政府的褒扬。而几十年过去,铁城兄之义士始终没有国府的认可,这怎能说得去呢?”
张任民点了点头:“张铁城之反清义举不多得。既然他为国民革命而捐躯,确实应该受到国府的褒扬。大家不妨为之奔走呼号。以抚慰义士天灵!”
阚德轩:“唔,寿公,口说无凭,怎能让国府认可,并褒扬先烈张铁成呢?”
卢焘:“我是历史见证人,此文该由我来拟,大家来敲定再逐级向上呈请,这样,受褒扬的把握性就大点。”
张任民:“这是事关历史和后人对张铁成的客观评价,所以,寿公在拟文时,尽可能详细一点,以便国府明察。”
卢焘:“张铁城在柳州的革命活动,我一清二楚,且毫不含糊。诸位放心好了,如果国府明令褒扬铁城兄 ,我也了却一桩心愿矣!”
阚德轩沉默片刻,耽忧道:“如今,柳州这弹丸之地,白色恐怖,阴云密布。国府一边抗日,一边对抗共产党,恐怕无人顾及这件褒扬之事,没有三几年,我看此事难于明令落实。”
张任民摆了摆手:“这里到处是国民党的宪兵和特务,共产党和国民党之话题切莫谈论太多。关于国府是否褒扬铁成之义士,按正道递呈便是。”
卢焘:“任民兄乃国民党的战区司令部参谋,我还是说,我是看透了国民党,但不反对共产党。就拿这些年抗战来说吧,国民党天天喊抗日,却假抗日,真妥协,假团结真分裂,其反共的面目昭然若揭;而共产党呢,为民族、国家、百姓命运着想,坚持抗日,反对内战,而蒋介石呢,恰好相反,国民党能给百姓好印象吗?好,不谈则罢。总之,张铁城是为党国而捐躯,他们褒不褒扬,那是他们自已的事,除非他们不取信于民!”
张任民:“得了,得了,扯得太远了,为了褒扬铁城义士,大家分头行动吧。”
柳州街上茶馆。茶客如云。
卢焘在街上徜佯一会,径直钻进茶馆,找了个靠窗位置坐下。
伙计边喊“来了”,边将一壶滚烫的茶水端至桌面:“客官,请用茶。”
卢焘点头致谢,沏了一杯茶,轻轻呷了一口:“好茶,好茶。”
窗外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水泄不通。
突然,一辆满载宪兵的车子,鸣着警笛,飞驰而去。
人群骚动起来,纷纷躲过一边去。
茶客议论纷纷。
甲茶客:“哼,宪兵又有得忙啰。”
乙茶客:“他们瞎忙些什么呀?”
甲茶客低声说:“你有所不知,近期,柳州城里被这帮人搅得乌烟瘴气,不地道呀。”
乙茶客心急道:“哎呀,你就别拐弯抹角的了。”
甲茶客:“只为那一纸薄薄的传单。”
丙茶客:“传单,什么传单呀?”
甲茶客:“看来你这位老兄两耳不闻窗外事呀,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晓得,白活了。好,我就偷偷告诉你们,那一张张传单是地下共产党散发的,内容呀,是揭露国民党反动派消极抗日,破坏团结,以及反共反人民的罪行。”
众茶客一齐张大了嘴巴:“啊。”
甲茶客:“刚才的宪兵就是去追捕那些散发传单的地下共产党的。哎,小小的柳州城也安宁不了多少啊。”
这时,又一辆满载宪兵的汽车鸣笛呼啸而去。
众茶客都将目光转向了窗外。
甲茶客呷了口茶:“看,几个地下共产党就搞得国民党宪兵惶惶不可终日,真难为他们了,真难为他们了,唉,喝完了茶,我该走了,老板,结帐。”
甲茶客伸手往长衫口袋里摸钱,摸着摸着,突然摸出一纸传单。
乙茶客见状惊叫:“哎,原来传单在你身上呀。”
甲茶客惊恐得胀红了脸,嗫嚅着说不出话。
丙茶客笑了笑:“你们都别刚看着他,也看一看你们的口袋吧。”
众茶客各自摸了摸自己的口袋,都不约而同地摸出了一纸传单,惊慌之余都将传单丢在地上,纷纷逃散而去。
茶馆顿时骚乱了起来。
卢焘冷眼看着茶客们的“表演”,笑了笑,也起身走出了茶馆。
张任民、阚德轩正在寓所内喝茶聊天。卢焘悄悄走进来。张任民见状,招呼道:“哎呀,寿公,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卢焘语出双关:“是血雨腥风啊。”
张任民不自然笑了笑:“是啊!血雨腥风熏得人快没处躲藏了。”
卢焘:“所以,只好躲在您这位参谋长深深的庭院来啰。”
张任民哈哈大笑:“寿公,真会开玩笑。噢,您刚才在街上看见什么了?”
卢焘:“见惯不惯,天天如此,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阚德轩:“噢,寿公的意思是?”
卢焘:“今早,闲来无事,上茶楼坐坐,没想到,众目睽睽中,竟有共产党的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茶楼散发传单,茶客们发觉自己口袋里的传单后,惊得乱成了一锅粥,而马路上,宪兵的警车鸣笛不停。共产党人真的太神了,太机智勇敢了,难怪你们国民党这么害怕他们了。”
阚德轩:“呔,这有什么奇怪的,国民党得志不得势,共产党人得志又得势,两者根本无法比拟。况且,这散发传单之事,在柳州那可是习以为常的了。据说,地下党发传单的方式那可绝了,将传单挟在报纸里卷好,大大方方的标明印刷品,由外地邮代所向柳州邮寄给国民党机关。散发给群众的传单一是在朋友之间传阅;二是从门缝投入,或趁人不备或休息活动,洗澡时投入别人的挎包,衣袋里等等。那真叫无孔不入啊!”
卢焘兴奋道:“我今天看到的那可是在茶客的口袋里,奇怪了,整个茶馆里没有多少闲逛的人呀,人人只顾埋头喝茶,哪来的传单?这真是个谜呀!是吧,张参谋长?”
张任民嘿嘿一笑:“说不定喝茶的那几个人就是散发传单的人,他们贼喊捉贼,其实,他们就是采用这种方式达到散发传单的目的,既可金蝉脱壳,又可转移别人的视线,一箭双雕呀。”
卢焘:“啊,原来如此,精明绝伦,精明绝伦。”
阚德轩:“这几天,地下共产党大量散发传单,民众议论纷纷,驻柳州的国民党当局极大恐慌,第四战区司令官张发奎让各单位的头儿去开会,我也去旁听了一下。会上,张司令官大发雷霆,叫骂什么‘共匪’胆大包天,居然把传单夹在报纸里,寄到长官司令部来,你们这些人是干什么吃的?一群饭桶。骂完,张发奎要求柳州专员公署指令各县严密注视‘共匪’行动,发现苗头,彻底铲除。”
卢焘暗暗发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那可是一次无硝烟的较量呀。”
张任民沉默无语。
阚德轩:“哎,寿公,褒扬张铁城先烈国府可有明令了?”
卢焘摇了摇头:“暂且没有。”
张任民:“总会有结果的,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卢焘:“但愿苍天有灵,让铁城兄事迹重见天日也。”
柳州国民政府会堂门口上方,一条兰色的横幅格外醒目:“广西国民党国民月会会场。”
代表们簇拥而出。门外,人声鼎沸。
不远处,第四战区司令官张发奎远远喊着白崇禧:“健生兄,请留步。”
白崇禧侧过脸,见是张发奎,忙问:“呀,尚华兄,有什么事吗?”
张发奎:“健生兄,时间尚早,不如一同去拜访寿公。他就住在会场对面不远的息尘寄庐。”
白崇禧笑了笑:“哈,我们都想到一块了,一起走吧。”
张发奎:“好咧。”
张发奎、白崇禧在一群宪兵簇拥下,向息尘寄庐走去。
息尘寄庐厨房内。卢焘正蹲在灶门呼呼地吹着火筒,锅底下的火苗彤红彤红的,映红了厨房的墙壁,也映红了卢焘的脸。
张发奎、白崇禧一同进门,又一同喊道:“寿公,寿公。”
卢焘侧脸一看,见是张司令官和白崇禧驾到,忙站起身来,拍打着身上的灰尘,右手习惯地往脸上一抹,哈哈地笑道:“哎呀呀,是健生兄、尚华兄,怎么,平时,你们两位八员轿子抬都抬不来啊。这不,我正在忙着吹火筒,你们就一齐来了,来看我的笑话不是?”
白崇禧笑道:“寿公,今日在柳州召开国民月会,久不见您,顺便过来拜访拜访,怎么,不欢迎?”
卢焘:“哪能不欢迎呢,你们到来,是我卢某人脸上贴光呀,唔,刚顾着说话,客厅里边请。”
卢焘将白崇禧、张发奎引进了简陋的客厅。
卢焘边拎起茶壶倒茶,边歉意地说:“承蒙两位赏光,寒舍简陋,你俩将就一点吧。”
张发奎:“寿公,您说哪里去了嘛,您是老将军,您能做的,我俩尚不能做呢,见外了,见外了。”
白崇禧呷了口茶:“寿公,您每天都这样忙着?”
卢焘:“不瞒你俩说,我义妹在这里包办学生伙食,我闲着没事,每天烧火煮饭弄个菜什么的,虽忙但充足呀。”
白崇禧笑了笑:“那您又何必这么辛劳呢?请一个人来帮忙弄一弄不就省事了嘛。”
卢焘:“哎,那可不一样,我一辈子命苦,再辛劳也认了,再说,这也是一种乐趣嘛,人的生命活力在于运动,况且这是为学生读书服务呢。”
白崇禧、张发奎哈哈大笑。
卢焘也跟着笑起来。
白崇禧:“寿公,锻炼锻炼未尝不可,但要劳逸结合才能品尝到真正的乐趣啊!”
卢焘点了点头:“哪是,哪是,两位光是看望我,就没别的事?”
张发奎笑道:“寿公,莫非下逐客令?”
卢焘:“不,不,岂敢对两位无礼。”
白崇禧从兜内摸出明令状拿在手中:“寿公,您拟文呈请省府转呈国府明令褒扬先烈张铁城之事,国府已转呈省府,正式明令褒扬张铁城先烈了。”
卢焘一听,高兴地抚起掌来,激动地:“国府英明,我等盼望已久的明令状终于见天日啦,承谢了,承谢了。”
白崇禧将明令状递给卢焘:“寿公,这是明令状,您拿着吧。”
卢焘接过明令状,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慢慢地,两行热泪涌出了眼角。
白崇禧:“寿公,张铁城先烈得国府褒扬,这乃高兴之事,您别太过于激动了,小心伤了身子骨呀。”
卢焘笑着抹去了眼角的泪花,将明令奖捧至张铁城灵位前,哽咽道:“铁城兄,历史记住了您,您在九泉之下,该瞑目了。”
沉默了一会儿,卢焘抬起头:“健生兄,尚华兄,今日乃为双喜临门,一来,你们抽空探望我;二来嘛,张铁城先烈得国府的明令褒扬。我想,既是双喜临门,今天我作东,喝几杯,如何?”
白崇禧摆了摆手:“寿公,别去费那番心思了,聊一下,我俩也该回去了。”
卢焘:“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就这样拒绝了?”
张发奎:“寿公,这不是拒绝您的盛情,实在是公务繁忙,不便久留呀。”
卢焘点了点头:“尚华兄说得也是,那我卢某人也就不丢人现眼了。”
白崇禧、张发奎一同站起来。
白崇禧:“寿公一生清贫劳碌,可得爱惜贵体啊。”
卢焘笑道:“承谢健生兄的关爱。”
白崇禧:“我与尚华兄走了,寿公多多保重。”
张发奎:“寿公多多保重。”
卢焘:“你俩也多多保重!”
柳州。张任民寓所。张任民、卢焘在喝茶聊天。
张任民深深叹声气:“国民党大势去也,我为之痛心疾首呀!”
卢焘:“您乃国民党战区参谋长,不该说这些丧气话。”
张任民:“不说又如何呢?不说,能挽救国民党的命运?非也,我是恨铁不成钢!”
卢焘:“如果孙总统还健在,恐怕就不是这番模样了。”
张任民:“您看看国民党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呢?”
卢焘:“如今,国民党顽固派不仅不支持解放区的反‘扫荡’斗争,还派遣军队包围和封锁解放区,并以‘曲线救国’的名义,大批投降日军,成为伪军。投日高级将领,中央委员无数,出现了‘降官如毛,降将如潮’的丑恶局面,这国民党军队怎么变得如此没有骨气了呢?共产党人能为国家、民族舍生忘死,矢志抗日,而国民党引狼入室,谁是谁非,这不是很清楚和明白了吗?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啊!”
张任民叹了声气:“嗨,我虽然任职军中参谋,但身在曹营有苦说不出呀。”
卢焘:“据我所知,共产党解放军已开始对日伪军发动了局部反攻,在全国范围内形成了对日军占领的大多数中心城市交通线和海岸线的强大战略包围,依我看,解放军大反攻的时候即将来临矣。张参谋,您看局势发生了如此深刻的变化,国民党如何面对这种变化呢?嗨,国民党该是清醒又清醒的时候了,再不清醒,他蒋介石将成为民族的历史罪人啰。”
张任民悲愤道:“别看国民党这么风光,那都是表面现象而已。几十年来,国民党统治日暮西山,在政治、经济、军事上,都陷入严重的危机。蒋介石成为了‘天下莫予毒’的大独载者。经济上呢,国民党打着抗日的招牌,乘机大发国难财,此外,国民党各级官吏还勾结奸商、囤积居奇,营私舞弊、贪污受贿、中饱私囊,这是何等触目惊心!军事上,日军企图打通从中国东北到越南的大陆交通线,多次大败国民党军队。上个月,日军发动5.6万兵力进攻河南,汤恩伯这个大草包指挥的40万国民党军队一触即溃。郑州、洛阳先后失守,损兵折将20万,日军进攻湖南,薛岳指挥的30万军队不堪一击,长沙全军弃城而逃。嗨,下一步呢,如果日军顺利打进衡阳,广西遭劫又在所难免。寿公,这些天,您也看到了,街上人群表情不一,加上中共地下党的频繁活动,局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国民党前途令人耽忧呀。”
卢焘叹了叹气:“看来,国民党统治确实腐败和无能呀,这是国民党顽固派多年推行消极抗日,积极反共政策的必然结果。中国的天下,非共产党莫属啊!”
张任民:“我也不得不承认,共产党得人心,有诚信,得天下当之无愧呀!”
卢焘:“张参谋,既然国民党已穷途末路,您何必又……”
张任民苦笑:“我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听天由命吧。寿公,柳州也不是您久留之地,日本人很快就从衡阳打过来了,我看您还是想方设法回贵阳去,过上些舒心的日子算了。日本人可是世上最野蛮的屠夫啊。”
卢焘:“看看再说吧。”
张任民:“迟走不如早走,广西国民党已经做好了撤退和疏散柳州的准备,不知日军到来又会做出些什么新的兽行来。可怜的是走不了的老百姓呀。”
柳州街头。防空警报呜呜炸响。街头。人群惊惶失措。
有人高喊:“不好了,日本鬼快打进柳州了,快跑啊。”
无数的百姓在街上狂奔。破鞋、萝筐、瓜果、车轮、鸡蛋撒满一地,零乱不堪……
息尘寄庐。厨房内。卢焘正在盆里清洗菜叶。
门外,卢姑婆手挎篮子神情紧张,匆匆而入,大着嗓音喊道:“卢大哥,不好了,传闻日本鬼就要从衡阳、桂林那边打来了,外边闹哄哄的,跑的跑,走的走,我看,我们也得暂时躲开这里为好。”
卢焘:“义妹,别慌张,别慌张,假如真的这样,那得想法离开这里。不过,这学生的饭食怎么办呀?”
卢姑婆:“嗨,那能还顾得那么多呢。听说,这东洋魔鬼呀,坏得不得了,所到之处,砍尽杀绝,什么样坏事都干得出来,学生还能有心思上课吗?他们也得躲一躲啊!”
卢焘:“唔,既然要躲,那就赶快收拾东西吧,义妹是不是跟我回贵阳避一避?”
卢姑婆:“不必了,我还是回乡下老家躲一躲吧。那里山高皇帝远,量东洋魔鬼也不敢到那里造次,他若敢来,山里人不收拾他们才怪哩。哎,卢大哥,您呢?”
卢焘:“我不是说回贵阳避一避嘛。”
卢姑婆:“好,那就收拾东西吧,赶快离开这鬼地方。”
这时,一群男女学生,吵吵嚷嚷地拥了进来。
卢焘见状,忙抱歉地说:“各位同学,今日……”
甲学生:“卢伯伯,我们不是回来找饭吃的,东洋魔鬼要打过来了,学校里也乱糟糟的,哪还有心思上课。柳州要统一疏散了,看,我们也回来收拾收拾,回乡下躲一躲。”
卢焘:“既然这样,那就赶快行动吧。”
乙学生:“好咧,大家准备准备吧,下午结伴回家。”
卢焘:“哎,义妹,你也别说了,赶快收拾东西走人吧。”
卢姑婆:“哎。世事难料啊。走吧走吧。”
街上。疏散的人群纷纷向南蜂涌而行:挑担的,背小孩的,挎包袱的,推着公鸡车的,人人形色凝重而慌乱。
卢焘臂挎褡裢,在人群中左右穿梭。挟杂在人群中的国民党兵也举步艰难。
柳江北岸人涌如潮。河心的浮桥沉沉浮浮,左右摇晃。桥面上,南来北往的人群熙熙攘攘,吵吵闹闹,骂声、哭声交织在一起,偶尔也有些不小心的人被挤得掉进了江水里,又吃力地爬上来……
柳州火车站的傍晚。月台上出逃的人群一拔又一拔拥进来,人头攒动,喧闹鼎沸。小孩们哭的哭,闹的闹,一片紧张的气氛。
卢焘好不容易挤过厚厚的人墙,站在月台的边缘。
一列喷着乳白蒸气的火车由南向北缓缓驶来。人群一阵阵骚动,一部分人竞随着火车跑动起来。
卢焘被人群撞得摇来晃去,几乎跌倒。
几名铁路工人鸣着哨子,企图劝阻慌乱的人群。火车稍稍停稳,一群人慌不择路地往车厢窗口猛钻进去。整个月台,乱作一团。
卢焘好不容易挤上车厢,艰难地在人丛中站立。
站台上,上不了车的人们哭着、喊着、跺着脚跟骂娘。
不一会,火车拉着长长的鸣叫声,向西缓缓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