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1月,汕尾正式建市,辖三县一区,分别是城区、海丰县、陆丰市、陆河县。
海丰县析出南部沿海的汕尾、红草、马宫、东涌、田墘、捷胜、遮浪七镇建置城区。从此,汕尾从一个海丰县属的滨海小镇“蝶变”成为粤东地级市。
七月初一日下午三点多,天空万里无云,骄阳在晴得湛蓝的天空中缓缓移动,炎腾腾烤着滚热的大地,一丝风也没有,天气炎热得烤人,新建好的沥青马路在太阳曝晒下发出难闻的气味,马路两旁树上知了在叫个不停。
到处可见新开工的工地,不时传来搅拌机及挖土机“轰隆隆”的吼叫声,显得这座新建城市既喧嚣又充满生机,活力十足。
汕尾汽车站,亚男从广州回汕尾的大巴车轻快地走了下来,她拖着行李箱,白短恤衫牛仔裤,露出小麦色的手臂。比起三年前,她显得更加高挑健美,身子也长开了,足有一米七上下。亚男两年前考上华南师范大学,已是大二学生了,这次放暑假,她拒绝了同学们一道出去旅行的邀请,归心似箭,放假第二天就迫不及待的打道回家。
惹得同宿舍的同学纷纷调侃她,是不是家里有男朋友?紧张的考试后,刚放假也不好好放松几天?亚男笑而不答,任凭几个好朋友的打趣。她与芳嫂相依为命,一学期离家半年,现在恨不得马上飞到家,那种思乡之情,不是其他同学可以理解的。
见阳光亮得刺目,她戴上一顶遮阳帽子,伸手拦了一辆三轮车,直奔海边街渔排。
这座熟悉的滨海小城,入耳是久违的海陆丰方言,在羊城听惯普通话和白话(粤语),现在这乡音听来异常亲切。很快,敝蓬的三轮车已到了海边街,海涛声响,挟着海腥味的凉风扑面而来,惬意畅快,令亚男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依然是碧海蓝天,海港里渔船桅杆林立,这个时候,暑气迫人,一般都在家休息,鲜有人出来的。渔排上,停着几只白色的海鸟,小黄狗懒洋洋的躺在渔排木地板上看家,它伸出舌头,眼睛微闭,时不时瞄着那几只海鸟。
“妈……咦,人呢?”亚男喊了一声。
老船木做的小门斜掩,却没见到芳嫂应声。
听到声响,阿黄兴奋的一跃而起,闪电般跑了过来,不停围着亚男摇尾巴,又用肉乎乎鼻子嗅她的脚趾,在欢迎小主人的归来。小黄狗油光水滑,已经长得像一头小牛犊般矫健。
“嘻嘻,阿黄,别闹,我妈呢?”亚男怕痒的嘻笑着,揉了揉阿黄的脑袋,“阿黄,你又长胖啦,肯定你又贪吃贪睡不干活咯。”随着小主人的数落,阿黄一脸无辜。
亚男推开木门进屋,放下行礼箱,径自打开小冰箱,找了一罐可乐,躺在椅子上,惬意的往嘴里灌。刚喝上两口,就见芳嫂提了一个大胶桶进来,芳嫂戴着渔民笠,满头大汗。
“妈,你去哪里了?”
芳嫂见到亚男,欣喜的道:“亚男,回来啦……你阿海伯回船,腌了好多红心虾姑,我去提了一些回来。”
亚男喜道:“太好了,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在学校馋死我了,做梦都想吃这个。”驶大船的渔民出外海,有时一去几个月,捕到的鱼虾就先用干盐腌制起来。红心虾姑就是皮皮虾,这种红心的皮皮虾最贵最好吃。也是本地特有的风味,本地人喜欢吃,外面的人不敢吃。
芳嫂望着亚男,上下打量着女儿,眼里闪烁着慈爱的光芒,不知不觉间,亚男已长得比她还高了一头,当年惹是生非没少令她操心的小女孩,转眼间已亭亭玉立了。笑道:“我就估算你这几日就要回来的,知道你就喜欢吃这个,才特意去要一些,你吃不吃咸茶,妈给你擂去?”
“我试试好吃不?”亚男迫不及待的挑了个虾姑,直接剥开,道:“也好!我有点饿了。”
“哎,先洗洗,你啊,你都是大学生了,还没个斯文样。”芳嫂放下东西,笑骂道,一边去拿牙钵。一年前,亚男终于考上大学,成为这附近唯一的大学生,为她争光,也令左邻右里刮目相看,那些日子,芳嫂欢喜得流泪,容光焕发,不停请亲戚朋友吃茶,觉得这些年的辛苦付出有了回报。
“有点咸。”亚男吃完虾姑,去角落拿芝麻、炒米,又问道:“鹏哥最近怎么样?有来过吗?”
芳嫂叹口气道:“哎,阿鹏他家上个月的船坏了,他爸又生病,最近没出海啦。”
“那鹏哥怎么办?”亚男一听急了。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他家那船本来就是租人家的,本来就是老船了,听说阿鹏不想当渔民了。”
“哦,不当渔民?渔民又辛苦又危险,也不是坏事,鹏哥这种人,又聪明又精神,本来就不应该当渔民。没有他,我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呢。”亚男道,参加高考那年,马宇鹏专门给亚男辅导,当亚男承受不住压力气馁想放弃时,又不断激励她。
“对对,幸亏有你鹏哥,他没少帮你。”芳嫂点点头,这些年两家互相扶持,已经亲若一家人。
亚男吃了几口茶又说:“我鹏哥准备干哪行?”
“唉,不干渔民又能干什么?哪有那么容易的,他那家庭又没钱,我估计他正发愁,这孩子,他表面看不出来,心里苦得很啊,这一段时间,幸亏有他老婆撑着。”
两年前,马宇鹏与周数结婚,好在周数已经转正考上公立教师,一个月工资也不多,才八十多元,但是好在稳定。
“哦,那我去看看吧。”亚男乌溜溜的眼珠转了转,说着起身。
芳嫂道:“你急什么!吃完咸茶再去,对啦,你带点虾姑给他们……”
亚男提着一袋子虾姑到马宇鹏住处,还是原来那一间出租屋。
马宇鹏夫妇、老马、小黑都在,屋里烟气缭绕,似乎在谈事情。
“阿鹏哥,你们在开会吗?”
“是亚男啊,回来啦。哎,怎么还带东西上来。”
几人看见亚男,都叫道,周数迎了过来,一边忙着让座儿倒茶。
“阿嫂,你别忙,我刚吃过咸茶呢。”亚男一瞥,周数身子丰腴了许多,肚子貌似也没见异常。
马宇鹏准备去工地揽活,老马担心,毕竟他们一辈子都是靠海吃饭,上了岸,都不知干什么好。
亚男道:“好啊,我支持!鹏哥,你早就该改行啦。”
马宇鹏点点头,与三年前比,他已有了几分沧桑与沉稳,如刀削一般棱角分明,黑红脸膛。去工地揽工,他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现在汕尾市刚建市,许多地方正在大搞基础建设,他这几年来一直在读报,直觉认为未来建筑行业应该有前途。所谓开会,就是他们几人商量一下,主要是老马与老婆周数有点担心,渔民离开了船能干什么哩?而小黑根本不在乎,他只是想跟着马宇鹏爷俩,其他的事他也想不了。
放弃出海的渔民生活,也是无可奈何,原来那船又老又破,还是租的,现在想买新的,也不够钱。关键还是马宇鹏不想找做渔民了,老马年纪大了,最近身体经常出毛病,渔上风大浪大,老人家经不起一个闪失。
好在老婆周数还贤惠,对他们爷俩照顾得无微不至。
“放暑假啦?这学期还可以吧?”马宇鹏问道。
亚男笑道:“捱过地狱高中三年,大学简直就是天堂,凭本小姐的能力,哪里还能有什么问题。”大家都是熟人,她也无所顾忌。
“大学里面怎么样啊,真想去逛逛。”小黑羡慕地望着亚男。
“那还不容易,只要你有空,等开学了本小姐可以带你去逛个够,那可是我的地盘,住多久都没关系。”亚男得意的道。
“小丫头,得瑟个什么劲!”马宇鹏劲忍不住打击她道。“你还是用心读书,别吊儿郎当的光想着玩,早点出来帮芳嫂,这些年你妈太辛苦了。”
“我当然有用心啦,说得我好像整天就知道玩似的!”亚男不依道,也确实,亚男在学校成绩优异,凭着她的聪明劲,已是学校的文娱部长。而且,她身边已有一大群追求者,不过亚男都不屑一顾,她觉得这些同学幼稚。
“亚男,在这吃饭吧?”大家闲聊了一阵子,眼看不早了,周数对亚男道,她准备淘米煮饭。
亚男道:“我不吃啦,妈还在等我。”她想了想又说:“鹏哥,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
马宇鹏送亚男出来。亚男打量了马宇鹏一阵子,马宇鹏一脸沉静。
“鹏哥,我见到盈姐了,她现在广州市电视台当主持人。”
马宇鹏闻言神色一黯,“嗯,嗯……”他又掏出烟,点着了火。
今年,秦盈单位刚好去华师大搞活动,刚好碰见亚男,他乡遇故人,两人一阵子惊喜,后来聊起往事,才知道这中间发生的误会。
“猪,他是猪啊,怕找不到老婆吗?那么快结婚,就不会等等、问问?”秦盈听了情绪激动,却又欲哭无泪,她恨母亲林素君,可对马宇鹏更恨,她恨马宇鹏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给她,她回汕尾那晚的事情历历在目,那一幕想起就像昨天。
秦盈回去以后偷偷大哭一场,本来她原计划是实习完了就回汕尾电视台的,这下她不顾父母的反对、劝说,直接申请在羊城电视台工作。
现在秦盈已经是羊城电视台小有名气的主持人了。
亚男说完,见马宇鹏默然,半天也不吭声,又叹了口气道:“盈姐……现在还单身呢。”
马宇鹏这才涩声道:“现在讲这些有什么用?唉。”他摇摇头道:“其实,这样也好,确实是我高攀不起。”马宇鹏转过头快步走回去了。
“你……”亚男跺跺脚,追上去,“哎,鹏哥,你怎么能这样,你这个人真是无情无义……”
马宇鹏顿住脚步,转过身盯着亚男道:“那你说,我还能怎么样?”
亚男顿时张口结舌。难道叫马宇鹏再跟秦盈联系?那周数怎么办?亚男苦恼地甩甩头,却见马宇鹏已经走得远了。
亚男对马宇鹏的反应特别不满意,怎么能这样冷漠呢?在她看来马宇鹏就是冷漠,这和她原来的设想完全不一样,她以为,马宇鹏听到这个消息后,就算不马上打听要秦盈的联系电话,也应该情绪激动才对,她已经把秦盈的联系方式都写好了呢。
亚男为秦盈和马宇鹏难过,他们是多好的一对啊,却阴差阳错的变成这样。难道,这就是命运,造化弄人?
其实,马宇鹏并不像亚男所见的那么无动于衷,只是,苦难的生活已经令他学会不轻易流露出内心的情绪。
他听了亚男的话后,虽然心里波涛汹涌,可是,事到如今现在又能怎么样?他已经是人家丈夫了,况且,周数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