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地办公室。
“你一天到晚死哪里去了,你扑母仔在耍我,一会我跟你算账。”
马宇鹏和小黑进了办公室时,叶丽丽在打电话,声音很大,似乎在跟人吵架。
“鹏兄。”叶丽丽见马宇鹏,才怒冲冲挂了电话。
“阿丽。”马宇鹏点点头,“小黑需要支钱买工具,工程急用,小黑你过来写单。”
他淡淡说完,回到办公桌找施工图,刚才施工时,他发现一个地方的钢筋数量和印象中不太对,便回来读图校对。
这大办公室是两个单间拼成的,配了四张办公桌子,里壁列了一排文件柜,靠门处放了一张茶几,一套木沙发。
这办公室除了马宇鹏和叶丽丽,还有施工员冯大银。老冯除了回来拿图纸,一般都驻在工地,屋里就他们两人。
叶丽丽职务是财务,其实像他们这种小包工队伍,也就相当于财务和保管一起,工程的钱物和工钱都从她那支出。随着接触时间长了,马宇鹏对她也了解一些。
叶丽丽喜欢打扮,喜欢吃喝玩乐,打扮得花枝招展,经常带了许多零食,没事就边吃零吃边煲电话粥。
“鹏兄,我出去一下,下午不过来了。”叶丽丽给小黑支取了钱,朝马宇鹏说。说完,出门开了摩托车走了。
“她刚才哭了,好像和人吵架。”小黑低声说。“现在支不到钱的工人很有意见,老冯已经发脾气了,说再这样就没法干了。”老冯就是施工员冯大银,他有一次想支工钱回去,硬是等了三天,气得脸色铁青。
小黑是工程采购,负责买杂七杂八的东西,刚才小黑来过两次,见叶丽丽电话打了半个小时还不停,叶丽丽脾气凶,他不敢打扰。但是又急等钱买工具,工地的师傅催得紧,没办法便去找马宇鹏。整个工地,现在叶丽丽除了还畏马宇鹏几分,谁都不放在眼里。
马宇鹏听了皱眉,最近这段时间叶丽丽来得晚、去的早。经常半天不见人影,工地买东西支工钱都得找她,现在工程正处在紧要阶段,这样下去,耽误事不说,还会延误工期。小黑已提起这事几次了。
“知道了,你不要管,这事勿和别人说,去吧。”
小黑点头走了。马宇鹏想了想,便打了电话给高仕富,毕竟叶丽丽是他女友。
“喂,阿鹏啊,有什么事?”电话那边,传来高仕富懒洋洋的声音,马宇鹏听那边貌似有打麻将的声响,便把事情说了。“是丽丽的的事啊,哦,她最近和我吵架,这破娘,闲得蛋疼,整天没事找事,这扑母,搞得我鸡飞狗跳……”
“阿富,快点啦,到你了……”马宇鹏听到那边一个女人的声音,嗲声嗲气的。
“就来就来,阿鹏就这样,这事我……”高仕富说完,匆匆挂了。
马宇鹏摇摇头苦笑,高仕富除了工程开始时来过几次,后面根本就不见人影,他嫌天气热,工地又累又脏。整天开着那辆越野车和一帮朋友到处玩。现在工程的事务基本都是马宇鹏在管理,好在有他盯着,一点不敢松懈,一路上还算顺利。
工地设了小厨房,马宇鹏吃住都在工地,平时都驻在工地,有时忙起来,都顾不上换衣服。
几个月下来,马宇鹏对工程的整个流程已经基本弄熟悉了,施工预决算也无师自通学会了。最重要的是,各级建安主管部门的头目和施工班组的人员都混了个熟。
最多再坚持个把月,这工程也就完工了。
这样做工程虽然辛苦,马宇鹏也不觉得累。反而觉得充实,如果闲下来,他反而心里空落落的发慌。
黄昏,日落西山,天际出现一条彩虹,周围布满彩霞,如碎金般的夕晖洒映大地。喧嚣忙碌了整日的工地静了下来,各种建筑机械、没完工参差不齐的建筑物,被披上一层梦幻般的光影,充满魔幻的色彩,似乎没有白天那么杂乱狰狞了。
工地厨房旁边的空地上,辅了一层水泥砂浆,压成平整的地板。中间安装了一排水龙头,下班的建筑工人在水龙头下排队洗澡,脱得只剩一条短裤,露着精壮的上身,一边打肥皂冲刷,一边大声嬉笑,大都是又粗又荤的话语。工地上都是体力活儿,按工计酬,强度很大,一天下来,难得这样放松嬉戏一阵子。
冲洗完的,换了干净衣衫,每人便拿个饭盆子,进厨房里打饭。
厨房面积很大,仅四根水泥柱,四面用竹木搭起,随便摆了十几张自制的实木桌椅,屋顶吊了一个大吊扇,宽厰通风,中间桌子上用塑料桶热气腾腾的大白米饭、一大锅红烧肉、一大盆姜丝炒白菜,红烧肉卤得金黄赤酱、香味浓郁,随风老远传了出来,令人垂涎欲滴。
厨房请来做饭的阿霞系着围裙,手里提着长勺子,正在依次给工人打饭菜。
“阿霞姐,烧肉给舀多一点嘛!”
“都一样的,个个要多,容易,出门右拐饭馆多的是,快点,下一个。”霞姐脸无表情。
“霞姐,天天吃米饭,你怎么不做些馒头吃,白白扑扑的馒头,白包子也可以的。”一个年轻工人瞅着阿霞高耸的胸脯,不怀好意嘻嘻笑道。
“你个小屁孩,不吃就快滚,想吃馒头?回家吃你老母去。”阿霞大声骂道。
“哈哈,骂得好啊。”众人一阵子哄堂大笑。
“扑哧!”
马宇鹏忍不住笑了,阿霞也是渔民人,已有两个孩子,是他让芳嫂介绍过来的,阿霞手脚麻利,做事风风火火,身子长得丰腴,一张嘴却不饶人。难得的是饭菜做得干净好吃。
工地上这些工人,都是嘴巴上图个过瘾,开开玩笑占占便宜,倒也没什么坏心眼。
打了饭菜的工人便随便找个地方,或蹲或坐狼吞虎咽地吃起来。有不安分的也不坐,端着饭盒边吃边四处游走,找人说话。也有的去旁边小卖部买了瓶啤酒,就着吃。
马宇鹏在办公室吃完饭,让小黑守办公室,便出工地,拦了辆载客的摩托车,往市医院驰去。
他要去医院探一个同学,这事要从两日前说起。
前日,何国信电话给他说,他们同学李禅音得病,正在住院。
他们——马宇鹏、何国信、李禅音吴亚平四个人。都是从古城上初中时开始一起的,几个形影不离,每天跑步去海边晨读,晚上一起学习做作业。李禅音读书很用功,成绩在班里很好,深受老师喜爱。
以前从何国信口中得知,本来李禅音混得不错。他高考上了省城医科大学,毕业后安排在县城医院上班,还谈了女朋友,准备结婚,听说女朋友也是同一个单位的,这样一个人,怎么会得突然得病?
“他家人说是跟单位领导吵架了,然后一怒辞职,不知怎么搞的,就无端发疯了。后来才通知他家人过去,就把他送进省城医院,前几日,已经转回这边医院了……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何国信电话里说。
马宇鹏到了医院,何国信和吴亚平已等在门口。现在何国信已在镇高中当教师,吴亚平听说在银行上班,也几年没见面了。
三人互相寒喧几句,在门口随便买了一袋水果,进了住院部康复病房。
“哈哈,你们几个来啦!”三人刚进门,便听病床上有人大声喊。
三人吓了一跳,抬眼看去,眼前的这人穿着蓝白相间的条纹病服,瘦骨嶙峋,头发如乱草般桀骜不逊,眼睛直勾勾的望着他们,手上还扎着针在输液,有几分李禅音的模样。
印象中李禅音充满书生气,常穿着白衬衫,青春阳光,酷爱唱歌,他还会拉二胡。几人怎么也不能把眼前披头散发的家伙和李禅音联系在一起。
李禅音便要起身,旁边他弟李雷音忙按住他,“阿兄,你慢点,你身上还吊着液。”
马宇鹏几人忙走了过去,“禅音,你别动!”
“我输个什么液,我没什么事。来,马宇鹏,你过来,我们几个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咱们出去走走。还去海边吧?快走,这里闷得很……”
李禅音手摆动划了一圈,“这鬼地方,又白又黑,这是个鬼社会,就是妖魔鬼怪的世道,要吃人的……”他刚开始几句话听着还正常,后面的就听出毛病了。
三人面面相觑,抬眼看李雷音,后者低声道:“他一激动又患病了,我去叫医生。”对他们使了个眼色,示意稳住李禅音,他自己快步出去。
“叫什么医生,我就是医生,我读了三年医科大学,我有没事,会不知?哈哈,他娘的。那狗日的,想害我……”李禅音怪笑道,“我弟这人就是糊涂,傻乎乎的,我一个名牌大学生,会不如他清楚?是不是,哈哈。”
马宇鹏道:“我们在这里坐着聊吧。”
“不不,快走,这鬼地方我已经呆够了,你,阿信,亚平,你们一个都不许走。咦,我鞋子呢?”李禅音大呼小叫,要出去。
“等等,禅音,我这次有事情,要请你帮忙。”
“哦……什么事,快说快说!”李禅音动作便停了下来。
马宇鹏是为了引开李禅音的注意力,一见果然有效,想了想,装作一本正经的道:“我老婆怀孕了,最近头腰酸背痛,吃什么吐什么,老同学,你是医生,应该怎么办?”周数最近确实出现这种现像,马宇鹏便随口提了出来。
他记得李禅音刚考上医科大学时,每次暑假回来,很喜欢拉着他们几个给看病把脉的,过年聚餐时,还争着进厨房宰鸡杀鸭,说是体验生活。
果然,李禅音一听马上神情变得严肃起来,坐了下来,“哦,这样啊,怀孕期间肯定是正常生理现象,也有可能是因为受凉、腰肌劳损等原因引起,可以通过热敷、使用药物等方式改善,不过具体还要看她脸色和脉象,最好让我把把脉,才能对症下药……”他滔滔不绝,神情专注,不看他样子,就是一个医生在胸有成竹的剖析病情。
马宇鹏便装作专注地听着,问这问那。没一会,李雷音带着医生和护士过来了。
几人便哄着给李禅音打了一针,没多久,他就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三人与李雷音又聊了一阵子,便告辞出来。
眼见老同学如此模样,三人情绪低落,久久不想说话。
后来在吴亚平提议下,在附近海边寻了个清静点的大排档坐下,叫了几瓶金威啤酒,弄了几个小炒。
“没想到,他会变成这样,唉。”
吴亚平叹了口气说,他圆圆的脸庞,说话慢条斯理。
“人生就是如此不可预计,去年过年时,他还带着女朋友来过我家,状态很好的,还说准备结婚呢。”何国信苦笑。
今晚海风挺大,吹着很爽,坐了一会,从医院带出的窒息感才消逝了些。
刚才从李雷音口中,得知这次李禅音发病的详细经过。
李禅音毕业后,分配到了县医院,没两年升了主任医师,他女朋友也是同院里的护士长,两人谈婚论嫁,已经确定了关系。
后来医院又空降来了一个副院长,姓唐,据说是县领导干部的子女,很年轻,长得潇洒。本来这与李禅音也无多少关系。
可是,这新来的唐副院长一次开会时,偏偏看上了李禅音的未婚妻。从此,下班后,经常开着桥车来找她出去玩。
李禅音便警告他,可人家不管他,还嚣张的训了李禅音一番。大意是彼此都未婚未嫁,他有追求的权利。能不能到手,看本事。
李禅音又叮嘱他未婚妻别跟他来往,听说那家伙已结过婚的。可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未婚妻口头答应,暗里还是依然如故。
一日下班后,那姓唐的与朋友开着车,来接李禅音未婚妻出去,刚巧被李禅音见到,他当然上前理论,双方争吵起来,后来又动起手来,李禅音被两人打了一顿。
“你个读书读坏脑子的书呆子,想跟我争女人?知道老子是谁吗?也不去照照镜子!”
据说那人扔下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后来李禅音又去找医院领导投诉,几次调解后,也不了了之。李禅音一气之下辞职了,说是在领导办公室当场发病晕倒。
“他未婚妻呢?”马宇鹏问道。
“哎,别提了,这事从头到尾,禅音就是给她害的,”何国信说,“那臭娘们,长得有几分模样,我见过几次,一看就不是正经人,她最后还继续和那姓唐的王八蛋交往,日日在眼皮底下发骚,禅音才受刺激的,禅音病后,她一次也没来看他,说医院工作忙。肯定是看上人家是领导又是后生靓仔。他妈的,什么玩意!他们还是在大学时谈的恋爱,她家是乡村的,能进这间医院工作也是李禅音一手搭线的。”何国信越说越气愤,声音越来越大。他与李禅音家就隔不远,从小时就玩在一起,感情比其他人更为要好。如今天见李禅音如此状况,心里难受。
辛苦读了十几年书,好不容易有这样一个好单位,不是忍无可忍,谁会舍得辞职?
后来李禅音被家人送去省城治疗,这次听说是好转了,才转回来。
“哎,你别激动,喝酒喝酒,先不提这个了,阿鹏,听说你没下海行船,你现在做什么?当年,你可是成绩最好的一个。”吴亚平见何国信越说越激动,忙岔开话题。他说话慢条斯理,笑眯眯的,几人里属他性子活络。
“我还不是混日子,最近去工地包点工做,哪有什么前途啊,还是说说你们吧。”马宇鹏抽了口烟。
三人边喝酒边聊,聊了一阵子,基本知道了他们的情况。
这几年,何国信通过自考大学,在古镇初中部转为正式老师,执教历史,他业余爱好美术和书法,已获得几次省级大奖。
吴亚平大学是去海南读金融,现在市建行工作,已经结婚了。
“阿鹏,你还不知道,他老婆就是高中隔壁班的那个贾梦云。”何国信说。
“贾梦云?我知道,记得生得蛮漂亮的。呵呵,想不到啊,原来是被你骗到手了,恭喜恭喜!来,干杯。”
“这是碰巧,当年高考她和我一样考上同一个学校,在海南,就我们两个是这边的。”吴亚平笑着说,提了杯,三人一饮而尽。
“看来,你们都前途光明嘛,国营铁饭碗,就我一个人是打工佬。”马宇鹏笑道。
“阿鹏,打工有什么不好?哎,现在这社会,没有关系什么都搞不成,我还想辞职不干呢,只是没门路。”何国信几杯酒下肚,脸皮潮红,“告诉你们,现在学校有关系的都转走了,根本上是当爹的干什么,儿子就接什么样的班,没关系的没门路的,再怎么蹦也蹦不出来。各有各的圈子,想进也进不去。我算是看明白了,我苦苦捱了这么久,还是狗屁不是,说句玩笑话,这年头当老师女朋友都谈不起。今日见禅音这样子,我已经心灰意冷了。她妈的,这是什么世道。”何国信又开始激动了。几个同学里,就他还没结婚。他也有一肚子不顺,这些年,看着一个个同学都走出去了,他一个人守在老家古镇,父母是务农的,他排最大,下面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只能凭着自学苦捱,业余就苦练毛笔字以自遣。
“哎呀国信,你又来了,刚才说好不再提禅音的,搞得大家心情不好。”吴亚平忙道。
马宇鹏也安慰道:“你比我还好啦,阿信,你有空帮我写几个字,说苦,我也苦,呵呵,我要激励一下自己。”
经他们这一打岔,何国信这才平静下来,笑:“行,没问题,你要写什么字?尽管吩咐。”
“写什么呢?好好,我想好了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