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思议啊。阿音,你师傅是什么来历?她讲话有点我们这里的口音,然而又很好听,发音很清晰,柔柔中又有余韵,很奇怪的感觉。”何国信若有所思的说,他搞书法美术的,自然有这方面的敏锐。
“阿信,有没有这么夸张!搞半天你没注意听人家讲话的意思,却研究起她的声音来了。”马宇鹏开玩笑说,他方才只顾思考妙闲师太话的意思,现在经国信这么一提,才想起那妙闲师太说话确实很好听。怎么说呢?就像一道深山涧里的清泉,潺潺而淌。从容纯净,令人听了心怡忘俗。
“阿鹏你别说,国信这次说对了,其实我师父是这边人。唉,她身世也很坎坷的……”李禅音幽幽叹了口气,说起妙闲师太的经历。
妙闲师太原名叫甄素衣。
是海城梅陇人,原是海城恒丰正字戏剧团的青衣。
当年海陆丰地区有三个稀有剧种——正字戏、西秦戏和白字戏。上世纪“文化大革命”期间,这三个剧种均遭厄运,各绝响二十年之久!
正字戏,又叫正音戏,是一个唱舞台官话的古老稀有剧种。关于它的渊源问题,据说形成正字戏应源于戈阳腔,形成于明初,正字戏入粤之后,随着各种声腔的相继兴起,它又汲取了青阳腔、四平腔、昆腔、杂调和皮黄腔来丰富自已,遂成为多声腔古老剧种。从正字戏入粤算起,至今已有600年以上的历史。它长期流行于粤东、闽南、台湾(闽、台现已绝响),泰国、越南、柬埔寨、香港也有过它的足迹。
其传统剧目分为文武两部分,有唱腔的艺人谓为“文戏”,没有唱腔的被谓为“武戏”(行家称“提纲戏” )。文戏部分。文戏有“四大苦戏”、“四大喜戏”、“四大弓戏”(统称“十二真本戏” )和“三十六单头”的称谓。
表演具有浓厚的地方色彩和浓郁的生活气息,是潮汕广大群众所喜闻乐见的古老稀有剧种。
长期活跃于海陆丰、惠阳、潮汕、福建、港、澳等地区,常直接参与民间的喜庆节日、神诞庙会、丰收庆典等演出。
甄素衣八岁学戏,五年后被招进恒丰剧团,主攻青衣兼闺门旦、花旦。
由于她扮相俏美,功底扎实精湛,风格清丽,嗓子声畅腔浓、委婉缠绵,是当时恒丰剧团的当家花旦。
甄素衣以山坡羊、香柳娘、锁南枝等几支闻名。
甄素衣名气大躁,也招来很多仰慕者,每当她上台演出时,常有戏迷给她送各种礼物,约她吃饭。
那时恒丰剧团经费不足,全部靠剧团自行到各地登台演出维持。
在甄素衣21岁那年,有一次剧团去香港演出,有一位潮汕老板看了演出后,对甄素衣大为喜爱,就经常来探班 ,不时请全团的人出去吃饭。又跟剧团长提出他可以出资赞助恒丰剧团,让剧团在香港长期表演,这对剧团来讲,这自然是天大的好事。如果剧团有了香港这个连接东南亚各国与中国大陆的窗口,可谓前途无量。
而这位老板最后也提出条件,就是他想娶甄素衣为太太,而这位老板家有一房妻子。当然,一夫多妻,这在港澳是常见的现象。像澳门的一个赌王就娶了四房妻妾。
这在一般人来说是求之不得的事,因为如果答应了他的要求,可谓攀上高枝了,当年大陆多人做梦都想到香港定居。
可是甄素衣却坚决不肯,那老板又对剧团团长施压,不行就撒回投资。团长多次劝说甄素衣,反被甄素衣怒斥了一顿,团长恼羞成怒,从此演出不让甄素衣上场,并故意派她负责拉戏幕,想通过这种手段迫她就范。
甄素衣不买账,愤然离开剧团。
离开恒丰后,她就去其他剧团。当时本地除了恒丰,还有老双喜、老联福、老梅三个班子。按理说,像甄素衣这样的名角,平时抢都抢不到,不料这几个团的负责人见到她都脸露难色 ,待甄素衣说明来意,就用各种理由表示无能为力。原来恒丰的团长已经放出话来,不准其他团收她,这犹罢了,他还到处造谣说甄素衣在香港时作风不好,勾引香港老板,被人撞见云云,传得有鼻子有眼。在那个年代,这种道德舆论对一个女人的打击是致命的,慢慢随着谣言传开,甄素衣别说找工作,就连出门上街背后都有人在指指点点。
甄素衣父母离异,母女相依为命,甄母是一位中学教师,平素极爱面子,甄素衣出了这事后,她母亲又羞又气。
一次去供销社买东西,那个职员平时就看不惯甄母的自命清高,就借机讽刺了她几句,围观众人哄堂大笑。
甄母羞愧难当,又不屑与其分辩,回家途中路过一口古井, 竟投井而亡。
甄素衣给母亲办理完后事,为母守丧过四十九天后,整装而出。
当夜,恒丰剧团团长家突然失火,火势浩大,等火被救灭时,发现那位团长已被烧得面目全非。
三十年后,甄素衣再次出现人前时,已是一位女尼,法名妙闲。
啊……
两人听李禅音讲完,忍不住唏嘘不已。
“唉,没想到啊,想不到你师父命运这样坎坷,她也算是大彻大悟才遁入空门了。”马宇鹏叹口气说。
李禅音说:“人生无常,我现在最体会不过的了。姓唐的那家伙,曾经是多么嚣张的一个人,可是现在为了活命,对我奴颜婢膝哀求,唯恐我不肯救他。或者怕我对他使坏。”
原来唐傲身体稍好后,在陈江涛陪同下,三番两次上门。他不敢带邝玉香同来,用意不言自明。其实,李禅音这时放下了,不会与他计较,但是也懒得跟他废话。在他眼里,现在的唐傲就是一个病人,但是要像陈江涛那样成为朋友,也绝不可能。
他把唐傲送来的各种财物全推了,对唐家主动给出的种种优厚条件,更是冷然哂笑。
在陈江涛几番劝说后,他才反问:“你们认为我不肯接受他的财物和帮助,是为了维护我的骨气与自尊心?或者对当年那事还耿耿于怀?”
陈洪涛最近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他无端端搅进这件事里,很为郁闷,听了后,只是苦笑不作声。
李禅音冷笑:“其实你们错了,我不要这些东西,是因为现在的我不需要,就是说他能给我的东西,我根本看不上眼。举个例子吧,对于一个酒鬼来说,一瓶好酒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可在一个不喝酒的人眼里,这就是毒物。我今时今日,做自己喜欢的事,治病救人,衣食无忧又自在舒适,这种日子是我以前求之不得的,我还要他给的工作和财物做什么?那不是舍本求末自寻烦恼吗?其实话说回来,从因果来说,我能有今天,还要拜他所赐呢。离开那个混日子的医院,免得我呆那跟那帮人勾心斗角,整天患得患失的看领导脸色。至于他担心我不肯尽心给他治病,这就更无道理。”他淡淡说:“第一,我如果想报复他,当日就不会出手救他,我一走了之,或者推说治不了,可以吧?唐家尽管手眼通天,又能奈我何?第二,他的病我确实治不好,这种病到了这地步,只能服药勉强维持着,这跟完全康复是两回事。”……
“说得好,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没想到那鸟人也有今天,不过,禅音你做得不错,也算是善有善报。”何国信大声说。
“可是我那番话,唐傲那种人是打死都不会信的。”李禅音淡淡的说,他叹了口气,“人世间的功名利禄如镜花水月,我已经看淡了。人生不外也就这么回事,一个是因果关系,一个是供求关系。我有段时间觉得人生没有意思,本来想跟着师父出家的,可是我师父不肯,说我现在就等于是在修行。”
“那当然,你现在当医生救死扶伤,算是功德无量,比逃避出家好多了,可不敢出家。你要出家,我们可就无聊死啦。”何国信忙说。“阿鹏,你看是不是?”
马宇鹏正凝神开车,这一段路是下坡又有几个弯,这会上山的汽车忽然增多,估计是赶着登山过重阳节的。
等车到平路,马宇鹏才说:“阿音,你师父说得对,在家出家,都是修行,不要太在意形式,你上午不是说过,凡所有相就是虚幻吗?”
李禅音点点头说:“对,这是金刚经上的经句。你们放心,我不会出家的。”
何国信想了想笑着说:“差点忘记说了,昨晚古城以前的同事告诉我,古城初中的那个校长,前段时间被查了,听讲被一撸到底撤职回家。意想不到啊,这才叫人生无常哩,那鸟人,哈哈……对不起,我可不像阿音那么慈悲伟大,原谅仇人。呵呵,他奶奶的,那鸟人也有今天,我昨晚可高兴了一夜。对了,上次说过请客的,今晚我请客,一会叫上吴亚平,请你们吃羊肉火锅……”
何国信当年被古城那校长欺压得憋屈,迫得出走。现在却如鱼得水般舒敞。这会看两人的际遇,真个是风水轮流转了。
马宇鹏忍不住嘴角上扬:“你这家伙,典型的幸灾乐祸。”
何国信大笑:“呵呵,对对,幸灾乐祸就幸灾乐祸,我恨不得去见见那鸟人,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孔夫子不是说过,以德报怨,何以报德?我这叫什么……对了,我是快意恩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