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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底，宿舍楼竣工了。
冬天虽然降临,但在山海市,也不显冷,只要在外面搭一件长袖便可胜任,如果碰上有太阳,便暖和得如夏天,强壮的年青小伙便直接穿上短袖夏装。
下午,工地办公室。
“张栋，已支1300元，你剩下4800，快点，他妈的你死哪里去了，老张，钱都不要啦？”
“老李，你干半年才这么点？980元。毛都没齐，整天就知道扣女，天天支钱，钱都不知被骗多少，你还来做什么工？”
“冯叔，你的比较多，有好几万呢,一会给你？”
“小黑，小笨蛋,一万三，哈，一分钱都没支过，是不是攒钱准备娶老婆的啊？”
“咸老蔡，领了钱还不走，给老娘滚远点，他妈的，你探头探脑干什么，看什么看，没见过女人的波吗？扑你老母！”
“最后了,霞姐霞姐，过来，你的工资。”
……
实木办公桌上堆着帐本,叶丽丽指甲染得腥红,白晳的手指熟练地敲着计算器，嘴巴不停说着喊着，连骂带讽，声音清脆响亮,正在给最后一帮工人结工钱。她架着二郎腿，穿着发白的牛仔短裤，两条腿叠在一起，白晃晃的格外惹眼。
工人们等在门口，被叶丽丽喊到名字的便进去领钱，听着她连说带骂的话，他们似乎特别受用，被骂的笑嘻嘻，也特别开心，听到好玩的，不时哄堂大笑。
一年到头,又困又累、他们辛辛苦苦地干完工程,终于有了回报,这回报就是一张张的钞票,这是最令工人欢喜的日子。
办公室门外不远处,马宇鹏坐在吉普车上，手里玩弄着一个半旧的大哥大,抽着烟,透过车窗望着叶丽丽给工人结工钱。再过一个月，就过年了,工程顺利完工,今天早上去银行领了现金回来，第一时间便给工人发款,已经发了一上午了。这个工程他只是总包工,不用管材料款什么的,不算复杂。
他嘴角上扬,听着叶丽丽的麻辣的声音，忍不住好笑。
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发现这叶丽丽虽然脾气臭，但是做事负责,帐目清楚，不但能力強悍，而且效率奇高，这种脾气正是管理工地的合适人选。
他手里的大哥大是昨晚与高枭龙见面时，高枭龙硬塞给他的，他对马宇鹏这次工程的进度和质量特别满意。
马宇鹏发现高枭龙人很豪爽，做事干脆，只看能力,不喜欢废话。
结算后，马宇鹏这次共赚了二十多万元，除了还有八万多尾款得等工程全部完工时结清，这款已经打入他的银行存折。第一次见到这么多钱，他以为是做梦,刚见到存折上那么多个零时，心里嘭嘭直跳，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多年以后，当马宇鹏已经身家上亿，还对这次赚钱的可笑经历记忆犹新——从银行出来，马宇鹏一个人坐在越野车上，把车门紧紧锁上，拿着存折,孩子般的用手指一个个点着数零，不相信的数了好几遍，然后嘴巴搐动，无声的又哭又笑……
最近好事不断，上个月，周数顺利产下一个男孩，令老渔民马世民高兴得合不拢嘴。生产时还不是很顺利，周数折腾了一晚上还没生出来。
那日马宇鹏在工地忙得不可开交，正在通宵浇顶层屋顶，幸亏有芳嫂和苏琴等渔家姐妹等人照顾，总算有惊无险，等马宇鹏得知赶到医院时，已经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了。
等最后一个工人领完钱，马宇鹏才走进办公室。
“鹏兄来啦，嘻嘻，这一整天忙的，手没停过，嘴没停过，可累死我了。”叶丽丽叼了一瓶椰汁笑道。看得出来，她的心情也挺好,似乎这种忙碌的工作给了她一种成就感。
小黑笑道：“丽姐，你嘴巴真厉害，像机关枪一样，逼逼吧吧的响个不停，我还以为你不会累呢。”
“哼哼，你是赞我还是气我呢？小兔崽子，你什么意思？欠揍？”叶丽丽腥红的嘴唇扭动，斜眼扫小黑。
“没有，没有，我是真心佩服你哩！”小黑忙说，他嘴拙，这段时间来没少被叶丽丽欺负过，早已是惊弓之鸟。
“辛苦啦，阿丽干得不错。这一段时间辛苦你了。”马宇鹏赞说。
“嘻嘻，这话我才愿意听。来这么久,难得难阿鹏兄你开金口表扬我。”叶丽丽。
马宇鹏在工地时不苟言笑，一脸凛冽,便有人在背后偷偷给他起了外号——乌脸神。
马宇鹏拉开手提袋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牛皮纸信封，推了过去。
“晚上我们找个地方去吃个饭，庆祝工程完工。”又对旁边的小黑说：“小黑，你去叫他们几个过来，一会出发。”
好啊，小黑应了一声，高高兴兴的去了。
叶丽丽接过信封，一捏，又惊又喜，凭她天天接触钞票的经验，这不有一万块？快顶得她一年的工资了。知道是马宇鹏奖励她的红包，她虽然家庭不穷，仍不由心动，感激地说：“谢谢。”
马宇鹏说：“也感谢你这个工程的帮忙。晚上大家吃完饭可以去唱歌，你负责安排吧，多叫几个人吧，把小黑也不懂，贵点也无所谓。”平时都是叶丽丽负责这些吃吃喝喝的活动。
叶丽丽高兴地道：“哦，我可以叫我的朋友来吗？都是年轻漂亮的哦。”
马宇鹏笑：“当然，你作主安排。”
叶丽丽便笑着去打电话联系订房了。
马宇鹏做事一本正经，也不会像工地其他男人在她面前浪言浪语，只要不犯错，他说话态度都很温和，叶丽丽心里是比较尊重他的。
除了叶丽丽，冯大银，老许师傅，霞姐等表现比较好的，马宇鹏都会额外给封了红包。
赚了钱，马宇鹏乐意把这一份快乐大家一起分享。
晚上马宇鹏到家已经快十一点,马世民已经睡下了。
周数正在哄小孩睡觉，小孩已取了。
已经甜甜入睡，小孩生得虎头虎脑，一手紧紧攥着奶瓶，嘴巴还含着另一只手拇指，特别可爱。
她刚出月子，经过一个月的休养生养，身子白皙丰膄，隐隐有点显胖。
他忍不住附身亲了亲,一股浓浓的奶粉味，特别好闻，小孩睡梦中感觉到了侵犯，不满的嘟囔几句，小手抓了抓马宇鹏的脸庞。
周数嗔道：“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哄入睡，你胡子乱哄哄，也不知去剪剪，别把他扎醒。”
马宇鹏笑道：“这小子做梦还记着吃呢，以后肯定是个好吃懒做的家伙。”
周数笑道：“他才多大？当然惦记吃啦，你快去洗澡，我给你放好了热水了，锅里还炖有汤，还是热的。”
“我都吃饱了，你以后别搞这个,费时间。”
“看你都瘦得不成样子，前段时间，我在月子照顾不了你,现在完工了,得给你好好补补了。”
对于周数执着的婆婆妈妈经，马宇鹏无奈的笑笑，便去洗澡。
今晚与工地办公室的几个管理吃完饭，也相当于尾牙，本地叫尾牙宴，吃完工地明天就开始不用来了。
本来尾牙一般是在腊月十六，现在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他们这种包工队伍，工程完工也相当于散伙放假了。下个工程，暂时还没有眉目,只能以后根据情况再通知。
吃完饭， 叶丽丽便拉着大伙去唱歌，她已经约了一帮年轻朋友，订好了房。马宇鹏叮嘱小黑几句，就偷偷先回来了，难得放松一下，他也不拘束她们。今天事情太多，而他对这种闹哄哄的娱乐没多大兴趣。
“阿鹏,听爸说，今日房东来了，说要提房价呢。”
马宇鹏洗完澡出来，周数已经换了睡衣，泡了杯茶递给他。
“又提房租？不是半年前刚提过价吗？”
“房东说，这房子有别人要租，比现在的价高，这人挺不好说话的，咱们又没签合同。”
这房子刚开租时是有签合同的，后来到期以后，又再租了一年,就没再弄合同了，没想到今年开始,房东每个月都找借口提租金。
“那就不租了。”马宇鹏想了想道。
“啊,不租？”周数愣住了。
“我们自己买一套，难不成我们一辈子租房子？”马宇鹏笑道。
“那咱们的钱不够,这次生孩子又花了些。这样，我明天找人问问，我那几个堂姐妹还有点钱，看能凑多少？”周数想了想说。
家里原来还有三万多，最近生孩子又花了几千块出去。按山海市现在房子价格，一套普通商品房至少要十万元以上。
周数早就想要有自己的一个家，每次看着她的同事纷纷买房入伙，她心里是蛮向往的，只是马宇鹏现在工作才刚稳定，家里可没多少积蓄。她不想给马宇鹏增加压力,便把这番心思收拢了。
周数的堂姐补网燕最近生意不错，她们姐妹几个对周数都很好，她打算跟她们开口。
周数是一个极有自尊心的人，轻易不愿意开口求人。这几年马宇鹏出海收入很不稳定，有一段日子几乎赚不到钱，一家几口的全靠她的那点工资养着，她总是咬牙苦捱,从不抱怨，又怕他担心，时不时安慰他。
马宇鹏心下感动，笑道：“谁说要借钱哩，我们有钱啦,你看看……”说着把存折递到她手里。
“啊……这么多钱？阿鹏，你哪里来的？”
待数清后，周数忍不住惊呼出声，又忙捂住了嘴巴。
周数现在每个月的工资和各种补贴不到1000元，这笔款对她来说绝对是一笔巨款。
待马宇鹏说完是这次工程所赚的钱，周数激动得眼睛泛泪，又笑又哭。
马宇鹏笑了，又有点感慨，他理解周数的心情，其实，他刚见到这笔钱的那份激动也跟她差不多。
几年来，周数跟着她可一直没落着好，这次，也算是苦尽甘来。
直到凌晨，可怜的周数还是兴奋得辗转难眠。马宇鹏把存折给她保管，开始她死活不肯，后来，马宇鹏说我经常带身上，很容易丢掉的哦，她才收了起来。
两人上床，马宇鹏今天事情多，又喝了酒，感觉困极了，没一会眼皮越来越重。迷糊中忽觉脸上痒痒的，不由睁开眼睛，却是周数在摸他，用唇亲他……
“怎么了，不睡觉？”
“阿鹏……”
“唔。”
“你想不想？”
“哦，想什么？”
“今晚我太开心了，睡不着，阿鹏，咱们好久没……那个啦。”
“哦……”马宇鹏睁开眼睛，
人逢喜事精神爽，女人在昏黄的灯下娇羞欲滴。自她怀孕至今，他们大概有一年没亲热了,她本来皮肤就白净，经过月子的调养，如今脸如满月，皮肤玉石般发出光辉，还带了一点胀卜卜的丰满。
他忍不住了，这是一个多么美丽、善良而又忠贞的女人！便伸出手掌，摸向女人胀胀的奶子……
“阿鹏……”
女人从喉咙中响起呢嘛的声音，带着黏黏的欢快……
直到旁边的马宇鹏睡着了，周数还兴奋地在计划着这笔钱的用途……她一骨碌起床，悄悄开了床灯，拿起备课用的笔记本子，记了起来。
兴奋过后，她又开始忐忑不安，不知应该把存折藏在哪里才好？她觉得藏哪里都不安全。
她没想到，这好事来得来得如此快！
接下来几天，她便开始留意房子信息，还找了几个中介，时不时出去看房子，她很开心的忙碌着。
※※ ※※ ※※ ※※ ※※
踏入腊月,天气越来越冷，经常乌云密布，阴冷阴冷的，海岸边都是浊浪，海水浑得带着白沫子。白色的浪花恶狠狠的撞向岸边的堤坝,四散溅射,转眼间,又席卷重来……
再二十多天就过年了。
山海街道上临时出现许多写对联的摊子，二马路的骑楼下,几个老夫子是每年必出来的,一大早就出来挥毫,在骑楼走廊下摆上八仙桌，周围挂上各种红红的对联，使街道渲染上许多红火活泼的年气。
人们不受天气影响，家家户户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忙碌，脸上都沾了喜气。
这日,马宇鹏和小黑出来理发，准备顺便给他卖几件新衣服，当然，也得给老马买，这是周数特地交待的，小黑平时领的工资全部交给周数保管，平时一般不用钱。
因为工地需要跑东跑西，已经给他买了一辆二手摩托车，还配了一部寻呼机。
理发店价格比平时贵了一倍，生意很旺,还得排队，两人好不容易理完发。马宇鹏接到何国信电话，听后，便带着小黑到了开车，按何国信说的地址到了一个街道。
这是五马路，比较偏僻，人也不多，没见到几个人，刚想打电话，一样眼瞥见何国信正在对面马路朝他招手。
等何国信上了车，车慢慢开出。
李禅音几日前出院，家人担心他回古城,闲言闲语不利休养,便在山海市这边租了房子。
“吴亚平呢？不是说好一起过来的吗？”见只有他一人,马宇鹏问。
“别提了，那家伙，我打电话到他家，她老婆说他在忙扫除，我等了很久也没再回电话。”
“啊，他家扫除要他扫吗？”马宇鹏有点好奇，本地风俗，过年前一个月，都会把全屋清扫一遍，叫“采囤”，实际上就是一次彻底的大扫除,上至灯罩门窗、下至用物被帐，都要清洗，特别累人。
按说，都是家里女人忙这些,人手不足的，就请人帮忙。马宇鹏家以前是芳嫂帮忙搞，今年，考虑到周数刚坐完月子，便让她出钱请人，周数舍不得，想等坐完月子自己来搞,被马宇鹏训了一顿，最后还是请了她堂姐几姐妹过来帮忙。
“呵呵，看不出,亚平还这么勤快呢。”
“他勤快个屁？是没办法,我看是她老婆派给他的任务，这家伙怕老婆怕的出了名,看着都难受。”何国信忿忿说。
“贾梦云应该不会这么过分吧。”
“难说，听说她母亲和两个姐姐日夜呆在他家，人数够打一台麻将的了。”
“哦，这样啊。”马宇鹏恍然,“也亏亚平受得了。”
“他受不了也没办法，他的工作和房子都是她家给的，也怪不得人家没把他放眼里,这几年习惯了,把他当佣人使唤。”
“他不知是来看禅音吧？”
“我打电话过去，贾梦云问我是什么事？我说了，她便说亚平在忙搞卫生，没空接电话,我让等会让他回电话,结果……她妈的！也不知有没有去说,分明就是不愿意他来。这下，我又不好打电话联系老师屁那家伙。这些人,说话像放屁,什么玩意！”
上次同学会时,林勋业满口答应帮助李禅音，可一直都没见行动,何国信这次想让吴亚平过来，想让吴亚平去跟林勋业提一下这件事，前两天就约好的了，结果临时被放飞机,这下怨不得他生气。
“到了！停车！”车到了一个住宅区,何国信喊。
马宇鹏把车停好，叫小黑在车尾箱拿了几样礼品，三人上楼。
“啊,是阿鹏阿信，快进来，进来。”开门的是李禅音本人，见到他们高兴地说。
这是刚租的一套旧房子，两房一厅。客厅不大，放了一张旧木沙发，一张小桌子。
李禅群精神状态不错，他原来就长得清秀，就是脸有点苍白,穿着厚厚的棉袄，似乎有点怕冷。
“我就像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又回来啦。”他笑道。
“哦，禅音,你没事了，真好！”马宇鹏打量他,见他眼神清澈,便开心的说。“上次你可把大家吓坏了。”
“是啊，阿音，你要好好把身体养好，以前的事不要多想，就从头开始吧。”何国信说。
李禅音说：“经过这事,我也看淡了，人这辈子主要是身体健康，其他的都是次要的。”他边说边去找茶叶。
马宇鹏打量半天，没见到其他人，“你兄他们呢？”这次是他哥李雷音接他回来。
李禅音找半天也没找到茶壶，只拿了几个玻璃杯，“我哥早上走了。我让他回去的，他有家庭，要准备过年的事情 ,陪了我这么久。”他哥哥李雷音已经结了婚，有两个孩子。
“哦，禅音,你别找了，我们不喝茶,咱们三个随便聊一会吧。”马宇鹏阻止李禅音继续去烧水，叫小黑出去买了几箱矿泉水上来。
他刚才见热水壶都没有，屋里凌乱，卫生也没人搞，知道这屋没怎么收拾过。
李禅音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都已经成家，都是普通打工人,收入勉强糊口；父母都是农民，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就出了李禅音这一个大学生,本来家里都指望他出人头地,不料却突然出了这一档事。这次李禅音住院近半年，家里也花了不少钱。
“你准备下来怎么打算？有什么想法吗？”何国信进去找了一条长椅坐着,两人坐下来。
李禅音叹了口气，半天才说：“我想过了，我不能这样呆着，这次家里都掏空了，可是我什么都不会，想来想去，我……我想……”他低着头,越说声音越低,
马宇鹏知道他为难，低声音说：“你说，慢慢说。”
“我……想开个诊所，我有医师证，以前在单位办的，可是要一笔钱，我实在没办法……”他又叹了口气，难受得说不出声来。马宇鹏很能理解他的感受，李禅音读书时，自尊心很强，脸皮也薄，见到女同学会脸红，和当年的马宇鹏差不多，这次的变故，令这个书生受尽了人情冷暖。
何国信说：“本来上次为了你的事已经想了办法，可是吃完饭，那些人拍拍屁股就忘记了，唉,这些人……”何国信是想叫吴亚平打电话给林勋业兑现承诺，结果吴亚平自己都来不了。
“你看这店,大概需要多少钱？”马宇鹏问。
“租铺面，办证，至少也得一万多吧，具体还要看情况。”李禅音想了想说。
马宇鹏说：“这样吧，我手里还有点钱，我给你两万块，你先用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