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后,中秋节。
一个万家团圆的夜晚,这晚的月亮藏在云层里,一直都没露出来。
阿霞与阿秋姐妹俩在屋里忙碌,已经准备好一桌子丰盛的饭菜,可是没几人动筷子。
事情发生后,小黑痛不欲生,周数待他如姐如母,那天他拼命捶打着自己厚实的胸膛,眼睛发红,发出低低的怒吼,他总觉得是自己害了这位嫂子,愧疚自责不已。
当日他找到那个肇事司机,把他拖了出来,狠狠掴了他两记耳光,提起他的胸襟吼道:“我要宰了你,我要宰了你……”他瞪大血红的眼,像个吓人的猛兽,把可怜的年轻司机吓得脸色青白,周围众人见状忙冲上去拼命制止,可小黑力大无穷,根本阻挡不住。
“小黑,放开他!”后来还是马宇鹏被惊动了,抬起头沉声叫了一声。小黑这才放下那个司机,“鹏哥,嫂子啊!……”然后他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好媳妇啊,好媳妇哩。”阳台上,马世民喃喃的说。他眼角和唇边带着深深的皱纹,这位老渔民鬓边的头发已经花白,那种掩饰不住的痛苦使他看上去显得更加憔悴、苍老。
老渔民一边担心忧望坐在木椅上的儿子,马宇鹏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眼神僵滞,呆呆一动不动,他这个姿势已经保持有一下午了。最近他总是这样发呆。
任凭老马怎么劝说,马宇鹏就是充耳不闻,不停地抽烟。
事情发生后,香港大龙总部只得提前派利娜回山海主持公司运作,还带回叶丽丽。
高枭龙从香港专门打来电话,安慰马宇鹏几句,让他先处理事,完了再回去上班。
利娜一回来,就代表大龙公司过来慰问,又让叶丽丽留下来帮忙。
利娜身材依然突兀曼妙,可是她似乎心里有事,见马宇鹏这种颓废状态,也顾不上多说。呆了一会才低声说:“阿鹏,人死不能复生,你要节哀顺变,振作起来。我这次回香港得知,现在公司出了大事……你忙完告诉我,我有事与你商量。”
马宇鹏漠然的望了她一眼,无意识的点点头,也不知听进去没有,利娜无奈叹了口气,只得告辞。
这些天来,屋里络绎不绝都是闻讯而来的同事与亲朋好友们。
好在外面有叶丽丽主持,芳嫂阿秋姐妹和小黑操帮忙。
叶丽丽去了一趟香港,回来已经大不一样。这趟近一年的香港之行,令她开阔了眼界,她也争气,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拼命地学习吸收。
现在的叶丽丽,已经通过了港大MBA,并且自学了一口流利的英语。言行举止都呈现出职业白领的自信与气度。
叶丽丽为马宇鹏悲伤感慨,她以马家亲人自居,默默操办这一切。
李禅音、何国信、吴亚平夫妇及林勋业等同学也都来过,李禅音更是把诊所关门,过来了好几天,一直陪着马宇鹏。
周数的死完全是一次意外,那位肇事司机是新手,刚拿到驾驶证,那天下雨天路滑,他一慌张错把油门当刹车……
两位位得救的小学生父母几次三番上门道谢……
而这一切与周数无关了。
人们相信缘分,说命运终会交织,有些人会为此傻傻地痴盼,期望未知的美好未来,而忘记了真实的冷酷无情。缘分,也许会带给你美好,同样也可能带来灭顶的灾难。
这位普通而娴静的女子教师就以这种方式走完了她短暂的一生。
她短暂的一生就像一颗美丽的流星划过天际,划出一道凄艳绚丽的光芒,转瞬间就消失了。
马宇鹏所能够留住的,只有心里的那道凄艳的光芒。
这段日子,他脑子里转来转去都是周数的脸,心里一直无法接受周数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他承认刚开始,他与她结婚是一种凑合式的结合,是为了逃避弥补与秦盈的过去,谈不上感情。可是这些年生活在一起来,周数对他无微不至的关心照顾,他对她已经生起一种不是血缘却胜似血缘的感情。如今,突然之间,一直在支撑他精神的东西失衡了,内心的绞痛使他又一次真切地体验到了一种失去亲人的滋味,身边的一切都像是一部遥远而虚幻的电影。
无论他怎么对抗、舒缓、掩饰,都无济于心头的疼,那是一种心如刀绞、无可忍受、无可遏抑的——苦疼啊!
他记得,与他结婚后,她很少有浪漫的事,她只是没日没夜的埋于学校工作与家务中。
结婚以后,他们从来没有出去过山海这座城市。只有一次端午节,马宇鹏与她坐渡轮过海,到沙舌尾岛玩。她依偎在他怀里陶醉地说:阿鹏,如果有一天我先你而去,我就躺在你的怀里悄悄死去了,然后我的坟墓上开满了细碎的勿忘我,在微雨的清晨,你穿过蜿蜒的小路而来,手里拿着一枝花在我的坟前默默伫立……不行,你还得给我撒在海里,你望着无际的大海,落下了两滴眼泪……
作为小学的语文老师,这就是她唯一一次文艺的事。
小儿子东东已经让芳嫂代领回家照顾。
马宇鹏按她的嘱咐,他把她埋在山海渔港对面的岛屿上,沙舌尾附近的一座高岗上,让她可以日夜眺望这座生她养她的山海小城;让她永远陪伴着故乡大海的云烟与浪花,……
☆☆ ☆☆
虎园山庄,写着“风生水起”的牌匾下,两旁各蹲着一尊石狮。
中间一颗松树擎天而立,那写意的撑开的树冠张望着阳光,像是在等待什么。静静感受一会,就能闻到淡淡的松木香。
马宇鹏枕在松树下一块大青石上,抱着头发呆。
他最近就跑到这里来来呆着。
他觉得自己病了,虽然知道自己活着,可是总感觉像个死人一样,没有了性格,没有了脾气,没有了兴趣和愿望,就像这开阔地里的一根枯草。
“阿鹏……”耳边响起一声清冷的叫声。
马宇鹏抬起头,但见久违不见的陈道罡倏然站在他面前。
陈道罡依然清癯,眼睛黑而深䆳,像一池看不透的深潭,他身上依然穿着那件藏青色的唐装,静静地看着他。
“陈叔!”马宇鹏嘶声道。
陈道罡叹了口气,摸了摸马宇鹏的头,“我都知道了,在香港有事耽误了一个月。这都是命,唉……”
马宇鹏忍不住嚎啕大哭。
“过了这个坎,否极泰来,大鹏展翅,现在,我们去迁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