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多钟,南国烈日似火,经过半日的曝晒后,暑气蒸腾。海燕宿舍楼工地上,更是像火炉般又闷又热,角落里堆着如小山般的砂子与碎石。
工程宿舍楼共有五栋,有两栋正在浇三层楼板的混凝土。
搅拌机、载砂车等建筑机械在轰轰嘶吼着,嘈杂得对面说话都听不清楚,搅拌机前,工人们推着斗仔车来回穿梭。
旁边另外一栋楼,一帮工人正在楼顶模板上扎钢筋,汗流浃背 ,身上的长袖衣服已经被汗水浇得湿透,似乎可以拧出水来。
沿着工地不规则的边界,已经彻起1.5米高的十八墙红砖围墙,几个黄色戴安全帽的质检员正在沿墙线检验,为首是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高仕富陪在他旁边,马宇鹏带着小黑跟在后面,随着几个质检员的指令,跑东跑西。小黑手里还提了一箱饮料,挨个发到每个人的手上。
马宇鹏带了一个泥工帮组,苦干了一个多月,好不容易完工了,就联系施工员,通知甲方及质监站的人过来检收。
天气太热了,本来是约定两点钟检收,甲方的早就到了,结果质检站的几人快四点钟才到场。
马宇鹏更黑更瘦了,精神十足。
“这些地方再补补砂浆,就差不多了。”折腾了将近两小时,终于,中年质检员停了下来,接过椰汁,满意的说。
“好的好的,我马上安排人修补。”马宇鹏应道。
高仕富掏出中华烟,散了一圈,笑道:“宋工,辛苦了。一会大家去金海吃过个便饭,放松放松。他妈的,这太阳真毒啊。”
这胖子中年人叫宋建国,是市质检站的主任。此君不苟言笑,外号“宋阎王”,身居此职,掌握着本市工程验收的生杀大权,是令一众包工头心怵的角色。
望着这帮人上车离去,马宇鹏松了口气。
这次承包的围墙虽然是配套工程而已,工程量比较少,但却是他告别渔民、上岸转行的第一次包工,不容有失。开工以后,马宇鹏怕出意外,日夜扑在工地上,很少回家。他专请了几个泥工师傅,自己与小黑也学着砌砖墙。刚开头,出了几次错,好在马宇鹏脑袋聪明,善于总结,慢慢适应后,砌墙也砌得似模似样,横平竖直,砂浆饱满,搭接错缝也已基本符合要求。
他请的瓦工师傅带头的是周数的一位亲戚,叫许师傅,上次马宇鹏回来一说,周数便专门打电话给老许,正好老许有闲,便带了几个师傅过来。熟人,好说话哩。
老许也是捷胜人,来自古镇有“建筑之乡”美称的埔尾村,是村里数一数二的瓦工师傅。
老许见马宇鹏学砌墙有模有样,又惊又喜,连连赞叹。说已有一般人几年的功夫。只是小黑就怎么学都不会,砖砌得歪歪斜斜,好几次不得拆了重新返工。马宇鹏便不敢让他砌墙了,不然返多几次工,赔钱不说,还会耽误工期。就让他跑东跑西,当个杂工。
通过了检收,才算是大功告成,当然,验收以后少不免请甲方代表和质检员们去吃喝一番,每个人会给包个红包,这都是例行的规矩,高仕富已经熟门熟路,都先准备好了,以后会在马宇鹏的工程款扣除。
※※ ※※
亚男快放完暑假,准备回学校时,才见到马宇鹏。
“鹏哥,你真不够意思,我回来一趟,差不多天天过来找你,可是从不陪我。”亚男嗔道。
亚男最近几乎来找马宇鹏,
围墙通过了验收后,高仕富也没有食言,顺利给他结了部分工钱。马宇鹏发完工钱,扣除各种费用,算了下来,这次赚了八千多元,这可比他们出海赚得可多了,还有两千多尾款没付清。
后天就亚男要回广州,本来马宇鹏也没放在心上,这小丫头,打小就这样跟他嬉皮笑脸的,后来经周数屡次提醒,今天马宇鹏便大家出来吃饭。
他一家子与芳嫂亚男母子,还有周数的弟弟周权,就在海边街附近一家渔民小饭店吃饭庆祝。天气热,桌子都摆在外面。
不顾老马与芳嫂的阻挡,马宇鹏叫了满满一桌子菜。
这一个多月下来,虽然工地又脏又累,但宇鹏精神劲儿十足,上岸后,终于赚到第一笔钱,虽然不是很多,但这对于马宇鹏一家来说,已经意义非凡,等于日子有了奔头。马世民笑眯眯的,见儿子终于有了久违的笑容,他也开心起来。
不管日子多么苦,生活中哪怕出现微不足道的赐予,也是一种莫大的激励。就像在黑暗中摸索的旅行者,当他找不到出路时,突然发现前面拐弯处出现一丝微弱的光芒,就足以支持他继续去跋涉后面的旅程……
“没办法啊,第一次接搞工程活,你又不是不知道。”面对亚男的埋怨,马宇鹏呵呵笑道。顺利赚了上岸后的第一笔钱,他心情大好,整个人容光焕发。
“我们忙得头晕脑胀,还没让你上工地帮忙搬砖呢,就还敢怨我?”马宇鹏笑道。
亚男懊恼道:“你以为我不敢啊,你又不早说,我去搬砖也不是不可以,我可以做暑期工的。”马宇鹏本来是随口开玩笑的,亚男却当起真来,其实话说回来,亚男确实从小就是敢作敢当的性子。
吃完饭,闲聊一阵子,亚男又嫌不过瘾,提议出去唱歌,按她的话说,过两天就要走了,不玩个够本就太吃亏啦。周数便第一个赞同,叫马宇鹏再陪亚男玩一会。
而她自己因为有身孕,明天又要上班,便和老马、芳嫂先回去了。
“亚男,都请你吃过饭啦,你别寸进尺?”
亚男瞅了一眼小黑,笑道:“不行,刚才是请大家一起的,现在还早,你必须请我去唱歌。现在你赚钱啦,不能这么小气。”
“好吧,你想去那里唱歌?”
偶尔去放松一下,马宇鹏也没意见。
“去海上明珠吧。小黑哥,你去不去?哦,你又不会唱歌。”亚男对小黑说。
“海上明珠”是一艘旧货轮改造成的娱乐食府,就在凤山附近的码头边。里面设有歌厅,可以边食饭边叫歌。
小黑嗡声嗡气道,我去喝酒听歌也可以的,反正我跟着鹏哥,我现在有钱哩。
马宇鹏也给小黑发了工钱,他拿了几百元在身,其他的全部交给周数。周数待他好,他把她当亲姐。
“榆木脑袋。”亚男横了他一眼,却也无可奈何。
海上明珠也不远,三人步行到时,上了二楼一个大厅卡座,要了一扎啤酒,一盘水煮花生,亚男也要喝啤酒。
“亚男你会喝酒啦。你不是说啤酒像泔水一样吗?”马宇鹏说。
亚男想起第一次喝啤酒的情景,笑道:“我在大学,我们那些同学都喝酒,入乡随俗嘛,早就学会啦。”
九点多,人开始多了起来。
“长长的站台 漫长的等待
长长的列车
载着我短暂的爱
喧嚣的站台 寂寞的等待
只有出发的爱
没有我归来的爱
哦 孤独的站台
哦 寂寞的等待……”
池中间搭了一个小舞台,台上霓虹灯光绰约,已经有歌手开始唱歌。这种场所有请驻场歌手,客人可以点唱,也可以上去自唱。
最近除了风行港台歌曲,国内也开始有原创流行歌了。
这地方海风凉快,确实是消暑的好地方。
“当年,你死活不想读书,还想去行船当船婆呢。”
“嘻嘻,如果去行船,也不是不可以,说不定就与你……一起赚大钱哩。”亚男嘻嘻一笑,忍不住脸一红,快速瞅了马宇鹏一眼。
“你都是大学生了,别说是你,现在连我都转行啦。”马宇鹏道,看着亚男从一个浑不吝的黄毛小丫头,一步步长成为大姑娘,终于圆了他的大学生梦,马宇鹏有些感慨。
“大学生又什么样?还不是混日子,我宁可跟以前一样,自由自在,就像当年你与秦盈姐那时候,多开心啊……”她说到这儿,盯着马宇鹏。
马宇鹏听了一黯,下意识的摸了摸口袋,好不容易点了烟。
“……你啊,身在福中不知福,对了,你记得你那个叫什么,和你打架的那个叫……叶丽丽的吗?”
“哦,是那个癫婆娘,毕业时就没见过她,咋啦,还想跟我打多一次?嘻嘻,敢骂我,欠揍。”想起往事,亚男忍不住笑了起来。
“哼,看把你厉害的,还喊打喊杀,人家已经大个姑娘了,想请你吃饭,跟你聚聊同学感情。”马宇鹏又好气又好笑。
“那看情况吧……”亚男啜了口酒,无所谓道。“对啦,鹏哥你别岔开话题,你真的没话对盈姐说?”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还有什么纠结的。”马宇鹏道,“不管以前是什么误会,现在都成这样了,证明这就是命运,木已成舟,她也应该结婚了,亚男你别多事,整天八卦一样,自己用点心读书……”
马宇鹏冷着脸,亚男被他训得一噎,还待再说话。
亚男老偷偷摸摸的和他提秦盈的事,凭周数的细心,其实应该有察觉到,只是表面装不知道而已。
“盈姐,哪个盈姐……哦是秦盈姐吗?你见过她?”埋头喝酒的小黑突然问道,他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对一切都好奇。到处打量,这会定下心听清亚男的话。
“你喝你的酒,不关你事。”亚男没好气的斥道。“哼哼,男人都是无情无义……”
小黑道:“我也很想秦盈姐啊。”秦盈当时对小黑蛮好的。
亚男大声道:“是又怎么样?对了,小黑哥,这事你不准跟别人说,特别是啊嫂子,知不知?”
“哦,”小黑不知亚男为什么突然发这么大火,闷闷的说。
“不好玩……我唱歌去。”亚男恨恨地说。
驻场歌手唱完,剩下就是客人们自己轮流上去唱歌。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流浪……”
不一会,一曲《橄榄树》飘出,亚男的声音高亢清亮,充斥了整个歌厅,客人们纷纷侧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