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前几天,生产队里会杀一头猪,每家每户都有份,一人半斤,是按人头分的,但还得按斤两交些钱。去领肉的时候,看看自己的,再看看人家的,总觉得自己家的这份肉太瘦,都想要肥肉多一点的,肥的回家能炼点油出来。也有家里养头大点的猪的,临近年关,队里会安排谁谁家的猪拉去交任务,猪卖给公家,有时还按猪的斤两卖给养猪户点供应粮,那价钱比市场钱会低一点。把猪抬走的那天,主人家的主妇总是跟好远,嘴里自言自语念叨着什么,那猪也绝望的嗷嗷叫着,好像预感到了自己已经死到临头,随着猪的叫声渐渐远去,主妇像丢了什么似的回到家,望着空落落的猪圈,好一阵日子,脑子里总回响着猪被抬走时那绝望的叫声。
村人最怕的是自己养的猪是米什猪,米什猪就是猪肉一切开,里边会掉下许多像白米粒一样大小的颗粒状的东西,听说这样的猪肉不能吃,吃了人会得不治之症。所以如交了这样的猪,公家用高温全炼了油,还有点用途,炼后的渣子要深埋掉。但兑现给交猪人家的钱,比原来算的三分之一还要少。一家人忙前忙后喂上一年,要是赶上是米什猪,可就倒霉到底了,比如准备给孩子们添治件衣服、给老爷们买顶新帽子的计划都会随之泡汤了。
赶上天旱,庄稼歉收,全公社大部分村里都吃过好几年返销粮。返销粮就是公家按人头指标,把粮库里的公粮按低于市场价的价格再卖给群众。春天最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别说吃细粮,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还是社会主义好,要是旧社会人们又该背井离乡去讨饭了。
在街上一棵老槐树上,挂着一口钟。每天早上、午饭后都由生产队小队长敲响它,社员们出来领活后再返回家拿工具,上了岁数的人们出来早些,大家坐在当街专用来歇息的石头上,聊一会天或吸一枝旱烟。每个生产队人口住的最密集的街上都有一口这样的钟,这敲钟也有规矩,像我们上小学时学校里敲钟的方法一样,第一遍敲三下一组,让你出来的意思,第二遍敲二下一组,让你赶紧出来,第三遍只敲一下一组,意思是再不出来就领不到活了。有人如打第三遍钟时刚想出来领活正好急的要上厕所,没办法只能让孩他娘或孩子出去给把活领回来。家里要是来了客人,还没陪人家吃完饭,先出来领了活,告诉领头的晚去一会,算是请了个事假。真晚一会也就算了,时间长了肯定不会给你记全工。年轻人贪睡,早晨出来时刚爬起来,脸还没有洗,眼睛还睁不开。长辈的、同辈的或晚辈的都可能给你开玩笑,喊声名字或称呼,说一句昨天晚上又没干好事吧,看把你累成这样。惹的大家一起笑上一阵子。
晚上的时光最难打发,夏天还好说,街上到处都有人,你可以穿着大裤衩出来坐在一边听大人们讲故事或听他们一起回忆过去村里的人和事,他们讲的人和事有的能和现在村里的人对上号,有的你根本听不出来说的是哪个朝代的人和事。我有时也到前街去,但大多数时候会坐在门外一条南北走向的石台上乘凉,来这儿的人不多,大多数时候只是我们前后的几户邻居,由于西边就是沟,再没有房屋什么的挡风,所以有时前街上的人们也会来我们这儿坐坐。小时我们晚上经常去沟下逮莹火虫,不是飞着的你千万别去抓,有的趴在地上也放光,但那不是莹火虫,那可能是能伤人的别的昆虫,有时能逮十多个莹火虫回来,用手抓回家放进蚊帐里,有的还能飞,有的就飞不起来了,大人说它们能吃蚊子。母亲爱讲故事,有时讲自己看过的戏曲故事,有时讲流传于民间的古代故事,记的母亲讲过这样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秀才去进京赶考,这一天走到天黑了到了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又向前走,忽然看到前边有亮光,他们就向亮光走去,那儿果然是一家旅店,停了马,秀才让跟从的仆人进去问问有没有歇息的地方,不一会跟仆人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他上下打量了秀才一会,把他们迎进了店里。把他们安排住下后就去布置手下怎么把他们杀掉,知道他们是进京赶考的,一定带了不少银两。秀才进店时黑店老板的姑娘看见了,他看上了这个秀才,看他长的眉清目秀,将来一定是个有福之人。听父亲说要杀他们,她忙去告诉了秀才,她帮他们牵出了马,偷偷的送他们上路了。后来秀才中了状元,查办了那个黑店,但真娶了那个救他们性命的姑娘为妻。所以人只要做好事就一定有好报。母亲讲的那些故事是我最早受到的文学熏陶。冬日的晚上,外边天寒地冻,街上冷冷清清,偶而有个人走过,也是脚步匆匆。村人一般都早早关了外门,很少有出去到别人家串门的。年轻人就盼着自己村里或附近村里放电影,那样就有个正当理由能出去疯一回。那时农村里还没有人家有电视,对外边世界的了解只能通过有线广播,那广播也是今天响明天不响的。有时在广播里听个广播剧就觉得很过瘾,能听到段相声,就像过节一样的高兴,在那寂寞的夜里,真盼望有个知己能听你聊聊心事。村里原先很少有姑娘嫁同村里的小伙的,后来开了头竟一发而不可收,几个好看点的女孩子被别人抢购一空,人家的家境都比较好,咱没法和人家比。只能在心里给村里还没有定婚的女孩子排排队,幻想有一天有人上门来给我提亲,说的正是被我排在第一的那个女孩。这个念头只能在心里空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