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20年的国庆节后,有天傍晚父亲发烧,我和大姐、二姐和弟弟一起把他送去了县中医院,因是双冠肺炎疫情期间,先到高烧门诊量体温,做核酸检查,然后到急诊借轮椅去做CT。
结果出来,医生给联系住院,在大厅办了住院手续,住进了南楼内科病房。病房里住了一个病人,是位六十多岁的煤矿退休工人,他是肺里有些问题。打上针,吃上药,当晚二姐夫和弟弟留在那儿陪床。
第二天白天,父亲还是有些迷糊,时而问,我的鞋呢,我的柱棍呢。给他拿鞋看看,他让给他穿上,给他看拐棍,他非要用手自己拿着。嘴里喊道:走,走。问他去哪?他说,回家。晚上,我想开车送两位姐姐先回家,然后回医院来值夜班。这时,父亲突然呼吸急促,脸憋的通红,我们忙叫了护士,护士一看情况不妙,急忙叫来了值班医生。经过医生和护士的紧急抢救,父亲终于缓过了气。那天晚上,给他插上了胃管。怕他拨管子,护士拿来了带绳子的护腕,带上后,把他的双手绑在了床的两边。
聊天时,大姐和二姐说,父亲没住院前几天,他晚上睡梦中经常喊:水到头了吗?他梦里都在浇地。有时说,这地上怎这么多油!
做了全面检查,医生告诉我们,父亲得的是胆囊管堵塞,要做手术,肯定有风险。如家属同意,他们给联系济南的医生来给做,不然就保守治疗。
十几年前,父亲也是因为胆囊结石,送到齐鲁医生去抢救,在重症监护室呆了一个多星期才出来,准备做手术前,医生检查时发现,堵在胆囊里的石头莫名其妙地不见了。
我们几个儿女商量,还是保守治疗。他清醒时,还是时常喊:我的鞋呢。把鞋拿给他看,他让给他穿上。有时不给他穿,叹了口长气说:一辈子混的么,连双鞋也没混上。他清醒时感觉到了双手受到了限制,就使劲要挣脱。我们向他解释,是怕他拨了管子,就没法向胃里打流食了,肚里没东西,病怎么能好!
虽然他不能吃东西了,只能用胃管打一些流食。但他白天迷迷糊糊还能睡些觉,到了晚上却不睡了,喊着闹着要回家。有时护士或医生来安抚一会,他就能安慰一阵。呆不一会,又开始闹腾。
这天晚上,他又开始喊叫,从门外进来了一个医生,上来拍着他的手和肩膀,打着手语,只嗯嗯不说话。
我们发现,这个医生原来是二姐夫扮演的,想笑,但没敢笑出声来。不知他如何从护士那借来了白大褂和帽子,想吓唬住父亲。才开始好像起了点作用,没呆多久,可能就被老爹识破了,他再怎么比划也没用了。
父亲病情稳定些了,陪床的家人放松了警惕,有天快天明时,他还是趁家人不注意,自己把胃管拨出来了。没办法,请示医生后,开始给他喂些小米汤,慢慢竟能吃些东西了。
住了将近半个月后,医生说,这么大岁数的病人,我们这里也没特别好的办法了,要不你们回家养养。出院回家后,父亲还是经常闹着说,走,走。问他去哪儿?他念叨说,回家。
这一天,我们带身体还很虚弱的老父亲回了一趟家。先是给他铺上床,盖上被子,让他躺着睡觉。爱人不敢在屋呆,在院子里听着屋里的动静。我和二姐夫偷偷去了杨柿峪子的北山坡,是去看看坟地。
应该是正月的第一天,早饭还没吃完,大姐就打来了电话:你快上来吧,咱爹情况不太好,培广也在这儿。自从父亲这次身体出现情况后,我就怕接到大姐的电话。
大姐说:早晨给他倒尿盆时,发现里边没有尿。喊他起床吃饭,他起不来,身体向一边歪。把他扶起来,一摸,全尿床上了。给他穿上棉裤费老劲了,扶他下床时发现,父亲的右腿不会迈步了。不记得全家吃没吃早饭了,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拾掇住院需带的东西,小心翼翼地背他下楼,送他来到了县里的北山医院。挂号,借轮椅,检查,拍片子,去取各种检查结果,到了中午,才进了南楼北区的三层病房区,医生说,初步判断是脑血栓。折腾了一大上午,看到父亲有气无力的样子,感觉到他肯定累了,把他从轮椅架到床上,让他休息一会。我们简单吃了口东西,下午又继续推着他做另外几项检查,真正住进监护病房时,应该是下午六点了。医生说,从检查结果看,他脑子里有血管堵了,现在堵的还不是太厉害,但会一天比一天严重,有的人可能很快就不行了,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监护病房里共有五张床,病人几乎都是这种病,半身或全身没知觉,没有了语言能力和吞咽能力,张着大嘴,像时时待哺的婴儿。
打上针,插上了胃管。看来父亲很可能闯不过这一关了。和他说话,他明白时,只啊啊两声,着急时也啊啊两声,问他什么,清醒的时候,只用点头和摇头来做回答。
这次住进医院的第二天,本是他的95岁生日,过寿的酒店定好了,亲戚也都打来了要来给他祝寿的电话。
他的右手大拇指根部有一个伤口,好几年了,时好时坏。也在医院做过手术。像肉刺,长出来的肉一圈圈的,很硬,很疼。才开始贴个止痛膏就会好点,这一年来越来越厉害,伤口不愈合了。三五天就去医院换一次药,有时在小区换一下药,他就不高兴。到了专看皮肤病的私人诊所,拿回了洗的药,洗了一些日子,不管用,又换成了药面。那黑脸医生说,他家是祖传秘方,他这儿看不好,到哪也看不好。他说他那药是长肉芽的。结果肉芽越长越多,成了菜花样。我也带他去济南千佛山医院看过,人家说,这个怕感染,一定要按时换药。也没有特别好的办法,主要是考虑他岁数太大了。这次住院前,这个医院的外科医生说,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截指。但怕他下不了手术台,我们做子女的都没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