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自己跑到山顶,对着家乡的方向,绝望地啊,啊大喊。山谷里有回音,也啊,啊的回答我。我喊,爹,娘,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要砸死在井下,你们一辈子也见不到儿了。山谷同样回答我,爹,娘,这是什么鬼地方,我要砸死在井下,你们一辈子也见不到儿了,儿了。
我曾给兵部的老排长写信,信上说,你把我从家带出来,把我扔到千里之外的这个破地方,或许我这条命,就交待到这儿了。
我天真的想,排长同情心发现,看我说的这么可怜,想办法把我调走。我天天盼,突然有一天,收到排长的回信,让我别着急,说他正在想办法;或某一天,领导找我谈话,说你的调令来了,准备准备走吧。
我的前程渺茫,心情灰暗到了极点。
虽然心里极度苦闷,但表面上还是要装出积极向上的样子。出操、下井、公务、帮厨,每样都不落人后。
我们在家时从来吃过大米饭,到了新兵连,中午吃不习惯大米饭,早晨就放起几个馒头来,中午吃剩馒头。到了这儿可不行了,一天有时连一顿面食都吃不上,想留馒头更是不可能,赶上了,能吃饱一顿就不错了。大部分都是北方兵,炊事班排两个人站在门口。谁也别想带出去。大部分老乡,慢慢都接受了这个现实,开始吃米饭。我心里对自己说,王培敬,人家都行,你不行也得行,不能吃也得吃。可怎么试都不管用,我闻到大米饭的味道就想吐,我真是个另类,要是托生在南方,这辈子更完蛋了。
那是80年代初,我们部队上吃的全是仓库里的陈粮,小米饭蒸了散团,,没有一点粮食味。面粉也是,不是面发不起来,就是碱面放大了。
山上不远处还有几个烽火台,这儿离杨家将上说的金沙摊只有三十公里路的样子。我曾走近过烽火台,四周没地方能上去,表面看不出来一点,这儿远古曾有过战争的痕迹。
每天至少要吃一顿大米饭。如吃大米饭,我就只吃点菜,喝点汤,该下井下井,该出操出操。见我这样,有时炊事班长特许我从厨房挖一碗面粉回来,用筷子一搅,在宿舍里的炉子上放上一个铁盆,放在点水烧开,把面糊搅着倒进去,一两分钟后,一碗面片就做成了。我们有个副班长是四川人,他程度不高,干活特别能干,连里评先进每次有他的份。我们新战士都很佩服他。有时他看我没太吃东西,时而会舍脸去厨房给我要点面粉回来。
班长曾问过我,愿不愿意去炊事班工作?我想起了一进食堂闻到大米饭味时的感觉,考虑了再考虑,最后坚决说,不去。一是真不愿天天去闻大米饭的味,二是不想给战友留下话把,吃不了大米,闻不了那闻,还进炊事班,是怕下井累、危险,装的吧。
有时连里吃包子,还没到半下午,全团的人几乎都知道了。机关的、卫生队的,别的连连部的老乡,一个个装着散步的样子全都来了。炊事班里的人开始忙 ,你进我出的,用尽各种方法,把包子掩盖着偷进宿舍里,老乡们享受了,抹抹嘴,装着没事似的走了。那真是像过年,人人像打了兴奋剂,脸上放光,逢人就说,晚上吃包子。更有从窗口向外递的,还有从墙头上翻的。往往是自己连的人都没吃饱,外来的人却撑得直打嗝。
连队放电影,邻村的老百姓听说了也来看电影。部队要集合看,放映前有时连队之间还拉拉歌。
那时最盼望的就是家信,最害怕的就是电报。
刚到部队几个月,我收到了一封家信。怀着幸福的心情,打开一看,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偷偷地跑上了山。
信上的内容我只记住了几个字:你母亲去世了。我感觉,我的天塌了。娘才五十多,怎么会说走就走了。我悲痛极了。我跪在地上,面对着家乡的方向,嚎啕大哭,大喊:娘啊,你好狠心,你不要儿子了。儿子今后永远没有娘了,儿子可怎么活。心里却在恨爹,你为什么不给我拍封电报,我好赶回去见娘最后一面。
班长看出来了我的情绪,问我什么了,是不是家里有事?我说了实话。班长带我去向连领导请假,领导说,你现在回去也见不到老人最后一面了,如何老人去世了来封电报,连里肯定同意你回去看看的。
我没有回家,写信问问家里的情况。家里回信说,不是你母亲去世了,是你奶奶去世了。是小队会计给写的信,他给你叔他们写信写串了。父母都没文化,写个信全是找人代笔。知道了实情,我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去世的不是母亲,是从小就疼我的奶奶走了。奶奶八十四了,在坎年上永远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