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中这点苦算什么。
我是当了三年兵后,才第一次探亲。回家要先搭车到金沙滩,不但部队的拉煤车可以坐,地方的拉煤车一拦也会停。因为山里不通公共车,老百姓出门都是拦拉煤的车。到了金沙滩,坐过路的火车到大同,再从大同买最早的火车到太原,下车再买到济南的火车,有时买不上到济南的车票,就买到北京的票,到北京后再换车到济南,到济南下了火车,坐公共汽车到长途汽车站,再找去平阴的车,我坐上到平阴的公共汽车时已经快黑天了,那是最后一班去我们县城的车。到了平阴,在小车站等了好久,以为当天走不了啦,最后好不容易坐上了到东阿镇的一辆小公共,当时我想,虽然车不能直接到洪范,但到了东阿,总是离家近了一些。那时一想到马上就见到父母亲和弟弟了,心里就感到无比激动,心里无数次想像过,他们开门见到我时,会是惊喜到什么样子。在东阿镇下了车,我鼓了鼓勇气,伸了个懒腰,背上大黄提包就上了路。一路上总想着,要是碰上个顺路的拖拉机该有多好。可前后看看,连个人影也没有。走了几里路,过了刘庙村,终于遇上了一个拉毛驴车的,我向人家打招呼,大叔,您去哪儿,能不能给我捎下东西。人家看我穿着军装,问我去哪儿?我说,王山头,从部队上回来探家。人家说,我是任庄的,你能相信我。我说,相信。他说,你包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我说,没有。他说,那好吧,我把东西给你捎上,就放你们村中小店里吧。我说,行。谢谢你了。我把东西放他车上,人家坐上车先走了。虽然坐了一天的车很乏,但咬了咬又上了路。从东阿到我们村有25里路。我到家时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当我敲响家里的外门时,父母都睡下了。父母看到我,惊喜地说,大小怎么回来了,也不捎个信,让你爹拉地排车去接接你。
我终于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看到了父母和长大了些的弟弟。娘给我做了面条,我狼吞虎咽地吃了两大碗。
家里买了块猪肉,母亲切成拳头大的块放进锅里煮。我在灶前烧火,娘在忙别的,十一、二岁的弟弟放学后,问,哥,锅里是什么?我说,是肉。弟弟犹豫了一下,掀开锅盖说,嗯,真想。我尝尝熟了没有。他用勺子弄了一小块放进了嘴里,向院子里走了几步,转了回来,又掀锅盖,我说,你干什么?他吞吞吐吐地说,我再尝尝。等他又弄了一小块放进嘴里,我大喊到,你怎么这么馋,等熟了家人一起吃不行。他委屈地器了起来,娘听到弟弟的哭声,过来问,怎么了?我说,他这么馋,回来掀了两次锅了。娘说,他是弟弟,他掀锅,你也不应该这样吼他。
听了母亲的训斥,我委屈地掉下了眼泪。我在部队几年,也没有大口吃过肉。闻见肉香,我也是老咽 沫。母亲这样说话,好像都是我的错。我说,这个家不待见我,我明天就回部队。母亲见我这样,又回过头来劝我。
周广芹当了两年兵就退伍了,他和大舅家是一个村。我拿礼物去他家串门,吃完中午饭他没让我走,我在他家住了一晚。他的小屋拾掇的很干净,像个女孩子的闺房。我们聊部队的一切人和事,似乎有说不完的话。我还骑车去了陶峪的靳维存家,他也是提前退伍回来的,他到山西就被分到了机关的公务班,为团里的领导们服务。如好好干,一定会有个好前途。去学车什么的都可以优先。
记得我有一次病了,感冒很厉害,好几顿都没有去吃饭,他买了两个罐头到锅炉房宿舍来看我,感动的我,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心里暗暗对自己说,这位好兄弟,这辈子我交定了。
可他脾气倔强,有一次和北京去的一个副矿长发生了争吵,最后年底死活要退伍,我们怎么劝也没有劝住。
他爷爷、奶奶都很大岁数了,家景很是一般。他白白净净的,长的胖呼呼的。戴着一顶烧了一个窟窿的军帽,我心里想,回到部队,一定给他寄一顶新军帽回来。
几个陕西兵都退伍走了。又给我排来了两个河北兵,一个叫谷龙,一个是小张,都是河北赞皇县人。小张个子小,干活有点费劲,谷龙哪,干活还行,就是太潦草。不是把炉膛给捅掉了砖,就是把水泵给烧了。时不时就给我请假,我问,去干什么,总是说去买点东西什么的。后来见我很温和,就直说,去看能不能碰上个漂亮姑娘。
矿长(也就是团长)叫刘友,原先那个叫郭强的矿长调走了。他很胖,皮肤很白,戴着个近视眼镜,每次来洗澡,都是让勤务兵提前来告诉我。来了经常笑嘻嘻的和我说话,小王呀,好好干。锅炉房是个重要部门,你是顶梁柱了。
部队赶上改革,有一部分兵去了太原的燕郊,到那儿改工了。
有一阵,人家收煤的嫌我们的砂石太多,不要了。刘矿长让我们锅炉房和矿灯房各出一个人,每天天不亮,也就四点多钟的样子,听到有人鸣笛,就赶紧从睡梦中爬起来,两个眼皮打架,外边天寒地冻,寒风刺骨,真不愿起床呀。咬咬牙起来,胡乱穿上衣服,赶着去煤场捡砂石,我们一人站在一辆车上,把沉重的石头掀下车,等车走了,再把石头一块块或抱或掀挪到边上码起来。半天下来,一个人要捡几十辆车上的石头,累的腰都直不起来,脸和手通红通红,全是麻木的。每天拖着疲惫的身子回来,脸上黑的和下井的战友没什么两样,还要正常的给大家烧洗澡水,真怕有一天,躺下就起不来了。
因为快到了改志愿兵的时间,,再苦再累也不敢抱怨一声。砂石也可以卖钱的,是造磁器的原料。当时给我们许愿,说捡了砂石,到时给你们量方算钱。我们捡了上百米长的砂石,最后共给了三、四百元钱。我们心里很难受,自己对自己说,我们不是为了这钱,是为了革命工作。
有一段不捡砂石了,又让我们跟机电组的去干活。单位的一个土工程师是姓苏吧,部队为了节约经费,让他设计了新矿的煤仓方案。我们跟着焊工们一起,先是搭架子,后又爬上爬下的抬管子、三角铁,天天风吹日晒地站在脚手架上干活,有时得手脚并用,在上面干活,最重要的是安全,稍有不慎,就可能摔下去,手上、腿上被磕破那是最经常的事。架子越来越高,我有恐高症,但也咬着牙,不敢说什么。完工后,望着那个几百吨重的庞然大物,想想,这上面的每根角铁、管子,都是我们用双手抬上去的时,都有点不敢相信。
下了班经常拿本书,从沟里向志走,然后爬上东南的山坡,走一会,地势低了下来,西边有一片树林,我走进去,找一片平整的地方躺下,看会书,有时困意上来,就想着心事睡着了。那儿很静很静,特别适合思考。那时的那片天空,飘满了我的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