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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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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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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龙夺珠》连载

第五章 凤啼滋玉笏

王振捂胸吸气,倒退两步定睛看:原是唐角儿。他念这孩子办成了一桩大事,变嗔恼为和蔼,为唐角儿整一整圆领子。

“你范大叔叫你回来了?”

“是,回来了。”

“那些物什儿呢?”

“那日,”唐角儿凑近王振道,“小的刚得手,忽听一溜儿脚步声,情急中塞进嘴里,一梗脖子,咽肚里了。”

王振一把推开他,上上下下打量几眼,哼哼着自顾走起来。唐角儿紧跟几步,试探着岔开王振的思绪:“老爷,是哪个王八羔子惹你生这么大的气?”

“你莫管。”王振呲出白森森牙齿冷笑道,“洒家便卖力耍一回手段,看谁笑谁哭!”

这王振耍了什么手段,几位大臣不得而知,但小皇上坐朝或视事的举止言语,渐令他们惶惶不安了。春二月,尊皇太后为太皇太后;尊皇后为皇太后;册封皇次子朱祁钰郕王。三月,放归都坊司乐工三千八百余人;罢山陵劳役一万七千人。对等等新政举,朱祁镇一概漠然,大臣们奏事或提出见地,不等听全即开金口:“准了。”要么:“几位股肱合议着办吧,朕无异议。”有时候还会令臣工们惊心地吐一句:“朕惟附议卿家所见。”

是年六月辛酉日,将葬章皇帝于景陵。眼见五日后便是辛酉日,礼部忙,张辅督京营及羽林三千户所,为往返护驾事务也忙得团团转。文渊阁三杨更不消说,忙得不可开交,老腿的赘肉竟趋于结实,仅是挪起来苦楚不堪。杨荣脾弱的毛病尚未调养好,赶上几日劳累,屁股免不了与净桶亲近上,直泻得头昏眼花,走路须杂役搀扶。杨士奇见杨荣这副样子,连忙推过去一张座椅,亲自扶他坐下。

“依寓说,在那四扇屏后搁一净桶,解好了遂唤杂役洗刷干净,你莫再楼上楼下跑了。”

“岂可。”杨荣掸掸衣袖,“已然丢了许多斯文,再不能丢了。”

“还管那些?身体最要紧!”

“尚能撑住。”说话间,杨荣的额头和后脊梁冒出了牛毛虚汗。“时勉公,”他唤坐在案后执笔拟文的李时勉,“地方接驾诸事拟好了么?”

还真怪了,阁中的老臣工惟下过两次诏狱的李时勉不见衰老,他就话立起,捧着拟成的文移走过来,交给杨荣同时,不高不低道:“亚傅须保重身体。”

“谢时勉公。”目送李时勉走开,杨荣扶案起身,“去乾清门,将文移呈上位御览。”

杨士奇拦住他,伸手讨文移:“还是由寓走一趟,你但能歇会儿最好。”

“荣也该露露面了,”杨荣不给,“走这趟也显一显做臣子的态度。”他竖起食指冲房梁一举,“不见这几个月给出的脸色和言语嘛,哪是使性子呀,分明诛心!仅是,”他拍拍心口,“这颗心该诛么?”

杨士奇借话道:“对此寓忖度了许久,好像有人着意教的。”

“唔?”杨荣一愣。“眼前尚顾不上这些,急着办的乃景陵这桩。另有,我等亟须化解朝臣们的误会,这几日总有言官对荣咬牙切齿,颇含噬吾骨、啖吾肉之恨……故而,荣走动这趟,也属一化解的法子。”

“苦了勉仁公呀。”

杨荣倾身苦笑道:“应是苦了我等呀。”

位高权重的几位大臣余外耗费心力,想法子、寻机会对幼主表现敬畏和顺服,可朱祁镇用一如既往的神态语气,令他们毫无用功。从天寿山归来,越多的朝臣和晋京述职的地方官对内阁三杨露出厌弃、甚至憎恨的神色,他们却有口难辩!

北方夏日的晨风,合着两分潮湿,看来将至一场雨水。数十文武立在左顺门外,等待宣入议事。张辅几个和三杨着意拉开间距,各显孤立。另有十几文武官,不约而同聚成堆,前番欲闹文渊阁的几位御史也往这堆里凑,扫嗓子假咳嗽,打一回铺垫。

“朝堂一团和气,军政按部就班,”某人阴阳怪气开了口,“实在无须大早来这里议事。即便来了,要么当个封口葫芦,要么做只学舌鹦哥儿,除此别无用场。”

“别无用场?有用场!恭维那几位老元辅,上赶着巴结,指望几位提拔提拔……”

“还别说,尾巴摇得好,没准儿一下提拔成哪部尚书、侍郎!”

“侍‘狼’?已然趋于侍‘虎’啰!本朝官员多看重那老几位,而不知尚有天子啰!”

那厢有人重重哼一声。这堆人扭头看去:是条铁塔般的大汉,二十几岁年纪,着素色常服,乃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有人趁时拉带:

“缇帅乃御笔钦点而得重用,对这种局面自然愤之又愤,是也不是?”

马顺接过这尊权印不久,岂敢贸然选阵,只装没听见。但闻一洪钟般的嗓门道:

“好大胆的胡嘞!”原是府军前卫将军樊忠忍不住发话,他手捻虬髯道,“什么叫‘侍虎’?还有,倘若英国公等几位大臣果是你等所说的奸恶,你等还有命在此嚼舌头么!”

“哎呀樊将军,没这般诬陷人的!本官何尝提过英国公等几位大臣?”

樊忠一黑脸子:“指桑骂槐,难道不是!”

既然喊出来了,那堆人也无意嘁嘁喳喳,爽性变相冲靶子发难:“三位阁老离咱们最近,请问,可曾听见我等提过英国公?”

杨荣本不想多事答理,但那堆人主动掷来硬邦邦的,涵养再好也耐不住,他回话也毒:“老夫耳背,只听见赵御史的‘侍虎高见’;有一节不明,什么叫‘不知尚有天子’?这天子与那‘虎’字有何关联?”

那一堆登时哑然。既发出心头块垒,他们便装哑巴杨荣也不想罢休,冷冷道:“老夫必将听到的拟成疏章,呈给太皇太后!是呀,朝中出了这等恃权自重之人,为臣者岂能坐视不理!老夫且做一回言官,淋漓参上一本!”

那堆人见闹大了,遂有打圆场者:“阁老何必动怒。都是无心随口说出的话,哪里听哪里丢算了。”

也有人说:“应请太皇太后主持一回,有之,该杜绝的杜绝,该查办的查办;无之,做为警醒也大有裨益嘛!”

杨荣谁的话也不听,正自打腹稿这当儿,一名宦官高声唱道:

“皇帝陛下口谕:免今日视事,诸政务由张辅等人合议,结果朕一概准许!”

轰地一声。俄顷,响起某人嚎啕,边哭边叫道:

“呜呜——还说什么无心随口!事实如此呀!上位呀上位!呜呜——臣贵君轻,可不是奇耻大辱嘛!君辱臣死——微臣何以佯装糊涂啊!”这人一露面,大小官员都不吭声了。他是哪个?乃太皇太后的亲哥哥、掌五军右哨的都督张昶。

杨荣的脸色十分难看,张辅和胡瀅、杨士奇、杨溥几个的神色也不见得好看,叱也不是走也不能,一时僵在这里。杨荣的那张面皮忽青忽紫,虎目圆睁,颔下霜髯簌簌颤抖。少顷,由某人挑头,起哄架秧子的各色声音突起,更令几位大臣左右无措,惟有干生气的份。

有个声音蓦然压下去喧哗:“上位何时受辱?你又凭据什么断言‘臣贵君轻’!”

大家打量说话之人,这还是太皇太后的亲哥哥,掌都督府事的张升!这回好,亲哥俩分成两派,看来要掐上。

“莫非你耳聋?”张昶收住假哭假号,声色俱厉喝道,“不闻方才那中官说什么?”

“听得甚清楚,他来传上位的口谕!怎么,你认为他胆大包天,是为矫旨么?”

“你真痴愚还是着意混淆!”

“老夫是见不惯无事生非、兴风作浪!”

有人拱火道:“二位贵戚不要争丢了和气,当一心对外才是!”

话音未落,啪地挨了张升一记大耳刮。

“你——即便你贵为皇亲国戚,又岂敢殴打朝廷命官!”

“哼!其一,打你者非贵戚,乃堂堂正正的朝中命官;其二,你那‘一心对外’何等恶毒,自家说,该不该打!”

“卑职……卑职与你说不着!找太皇太后去,请她老人家做主!”

“对!找太皇太后!”

十几人乱喊着施以鼓动,拥簇那官吏和张升朝乾清门走去。张辅和几位大臣彼此对视,各自会意地跟随其后,逶迤来到乾清门前。门外一嚷嚷,把门上当差的吓傻了眼:那些部吏、御史、给事中还好说,可里面站着当今天子的两位舅公,后面还顿下了国公爷和几位元辅,谁敢怠慢!门正慌忙遣两个伶俐人,分别禀奏给上位和太皇太后知晓。

乾清宫离得近,先知道了情状。王振撺掇朱祁镇免今日视事,正巴望闹这么一出,看到朱祁镇欲从龙椅上立起,于是拦了拦。

“陛下,”他和颜悦色道,“你莫管这个闲事,由他们闹,不是还有几位大臣主事嘛。你呀,还是依前那道旨意:叫英国公他们商量着办。”

“能成?”

“决计成。你就这么熬着他们,就像奴婢讲的熬鹰那般,早晚熬得他们打心坎儿里顺服你,时刻敬畏你的威严。”

还想给朱祁镇灌迷魂汤,那报信的宦官多了一嘴:“这些臣工是请太皇太后做主的,陛下果真无须为这桩多余操心。”

“什么?请太皇太后的?”王振抢过去,“做什么主?”

“听说张国舅打了刘给事一记耳光。”

“嗯。”王振沉吟片刻,忽问,“英国公他们跟来了么?”

“都跟来了。”

“坏菜了,这或许不是洒家要的结果!”王振连忙转身对朱祁镇说,“陛下,奴婢还是侍奉你先一步赶过去,压下这一出,莫让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落一遭心烦!”

朱祁镇反而坐得稳当:“不是要熬鹰么?”

“鹰要熬,但不能给太皇太后带来心烦呀。”

“行。”朱祁镇立起身,背起一双手道,“朕去为他们调停调停。”

唤来肩舆乘上去,由十几名宦官拥簇着转过廊庑,见前头走着一群女官并宫娥,王振当场打了退堂鼓,心想:这会儿叫太皇太后看见洒家搀和在其中,八成要惹身上大晦气!他跑前两步,挡住肩舆,连连哈腰:

“奴婢该死。奴婢想了想,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已然过去了,陛下便莫再涉入其中了。”

“大伴,你心里到底有没有谱子?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朕被搞得有些糊涂!”

“奴婢真该死。奴婢以为……奴婢以为,还是继续熬鹰,以不变应万变。”

“成!转头,回乾清宫!”

王振见势不利,诓骗朱祁镇躲了。已成为太皇太后的张氏,却不得不做一回劳心劳神的调停,不仅因为两个哥哥涉及当中,还因为张辅等几位元辅大臣一并前来请见,思量思量,看来犯一回《女诫》是免不了的。她的确动了一番心思,着门正务必将她的语气学个肖似,务必将这道懿旨一字不动传给门外的大小官员。这样,那门正神情凝重地走出乾清门,将双脚立成八字,挺胸举颔,高声道:

“如今政务轻简,看来要淘汰冗官了!张辅;胡瀅;顾佐;杨荣;杨寓;杨溥;张昶;张升入内!其他人若无公事,各回第宅等候裁定吧!”

“太皇太后殿下!”那位刘给事中忍不住高喊,“臣虽位卑,但终究是朝廷命官,今遭张上将殴打侮辱,还望你老人家做主!”

那门正忙转身回去,大概过了半柱香工夫,走出来道:“太皇太后懿旨:此情隔日自有定论!未经许可入内者,即刻散去!”转换副面孔冲张辅几位一哈腰,“请!”

进了值房,只见太皇太后面色沉郁,不热不冷道句:“不多礼了,坐下叙话。”随之瞪了瞪张昶和张升兄弟,似暗自平息嗔怒。张昶红了脸,低头回避那双目光,心内打鼓;张升则坦然迎着那双目光,等太皇太后发话。

“昭皇帝和章皇帝爱惜你俩,许了你俩如今这份俸禄;你俩也应自知,凭个人才学,捧着这份俸禄吃力不吃力,惭愧不惭愧?哼,倒好,”她一张口即不留情面地冲两位哥哥而去,“学上了市井泼皮的性子,在禁地殴打朝臣,还有没有体统了!”

张昶急忙解释:“昶并未殴打朝臣。”

“此事乃升所为,”张升随后道,“但升并不觉失了体统。若他日再遇那等大放厥词、恶意起乱之徒,升依旧会送上一记耳光。”

“你大胆!”太皇太后戟指怒喝,“看来,你已习惯仗势横行,须用庶民的日子,淘净你骨子里的蛮横了!”

张升未及接这句,杨荣起身插话道:“荣意致仕归乡,在此,请太皇太后殿下受荣三拜,以谢你对荣的关怀与信重。”

“啊?”太皇太后一愣,“为何?勉仁可不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撂挑子呀!”

“荣实难挑起。”杨荣道,“就在方才,朝中同僚予荣明讥暗讽,直将荣视为恃重权欺幼主之奸恶,都督张昶更嚎啕断定事实如此,并称,臣贵君轻,实为奇耻大辱;君辱臣死,臣子何以佯装糊涂。太皇太后殿下,你说,荣还有胆子、还有力气扛起那挑子么?”

“哦?”太皇太后先不急叱喝张昶,问,“朝臣为何这般误解、甚至敌视勉仁?”

“何止东杨,”顾佐叹道,“臣等在他们眼里,亦然。”续道,“至于为何成了这种局面,还须从上位对臣等的态度上论起……”他条理清晰地向太皇太后道出一篇,做结道,“这不啻将臣等架在火上烤,不啻号召越多的朝官,一齐诛臣等那颗不该诛的赤心啊!”

太皇太后沉默半晌,疑道:“皇上毕竟年幼,岂能抱这等机心?”

“寓以为——”杨士奇说了半截话,忽然意识到:不能讲,——有人教唆上位仅是我个人的怀疑,而这怀疑一旦亮明,或会造成内廷和朝堂的动荡,不可不思!

“士奇你说下去。”太皇太后还等着杨士奇的下文。

“寓以为,”杨士奇陡改口风,“都督张升识大体、具贤才,宜加以委任。”

“你是为张升说情吧?嗯,经你这么一说,我知晓他所为并非恶劣,不计较这桩就是。至于加以委任,我还是前头那句:他和张昶捧着这份俸禄已够蒙恩、已够吃力,惟珍惜着、仔细着、愈发持重着。”借这话头,转而口吻严厉地对张昶道,“你说出那些浑话是何居心?莫非心怀不轨,企图生乱生祸?!”

“不不不,”张昶急忙表白,“昶无此心!昶只是见上位凡事依靠大臣,而大臣们渐惯行圣裁之事,如此下去只怕——”

“你收声!”太皇太后厉声截断张昶的下文,复平定一下心绪,和缓道,“皇上尚年幼,须时日长成,眼下拿不准军政之利弊,岂能由着天真性子随意做出圣裁?张辅等几位大臣赤胆忠心天地可鉴,并且才干不群,由他们为皇上把关,国之幸事,也属皇室之幸事。你俩既为外戚又为官吏,于情于理都应尽心呵护他们在朝中的威信,岂能反过来拆台?得,说多了你俩或恐心烦,在此我只说一句:今后勿干涉军政,好生捧着那只富裕的饭碗,比什么都好!”一句话,等于收回了两位哥哥的权印。“勉仁,”她转对杨荣几人说,“你等腔子里的那颗赤心,任谁也抹黑不了!在皇上未长成之前,你等大可放下顾忌,军政事该如何处置就如何处置。朝臣对此若生误会,你等便对他解释清楚,但有听不懂、或存心听不懂的,若非愚钝即为藏奸,这等人做不得我大明官吏,你等可将其革职;更甚者,下狱治罪。”

这席话说得几位大臣心里暖和和,杨荣哪能再提请致仕,躬身轻道:“是。”

“太皇太后殿下,”顾佐趁热打铁道,“佐这里有道奏疏搁置了数月:御史赵瑞等十五人,在职间积有诸多弊端,尽失言官之德,已不胜任言官之责,请旨罢黜或降职任用。”

“这个你等做主就是,我不能过多干涉国家军政事。”太皇太后顿了片刻,又说,“这桩不比其他,处置之前,还是呈给皇上过过目,不为别的,只为遏一遏欲往你等身上泼的那盆脏水。”

“太皇太后殿下说的是。”

几位大臣遵照太皇太后的提醒,当日将顾佐这道奏疏呈给小皇上。这回蹊跷了:朱祁镇并无像以往那般传来回复或二话不说只管用玺,来了个泥牛入海无消息!为此,顾佐不计紧催频促,趁几日后左顺门视事,当面再奏,哪知朱祁镇听了个开头,换副口吻道:

“此事待议。”遂匆匆结束视事,移驾乾清宫。这一句“待议”抻了近两个月,四次望朔朝会,五度左顺门视事,顾佐将此疏重复上奏不下四五回,最后,朱祁镇连句“待议”也省略掉,不言不语甩袖而去。

秋八月末了,北方的闷燥之气已被初显的萧瑟替代。不到二十七个月,朱袍绯袍谁也莫敢沾身,大小文武均着素服、扎黑角带,犹如一股接一股肃气涌出庑房。有几位文武官仰望穹窿:从西方涌来团团乌云,少顷便在穹窿正中聚成大团铅色。

顾佐看似神态寻常,但内心比天上这团云还要阴沉。他见杨荣和杨士奇并肩走过来,两厢欲语际先传来一阵斥骂:

“洒家接下大罪也要教训你!你这是作死!洒家恨不能打烂你的臭嘴!”

天子的肩舆就在附近,这宦官竟敢如此放肆,而且真动上手了,追打一名侏儒宦官朝乾清门跑去。杨士奇眯缝丹凤眼辨认辨认那个放肆的身影,轻呸道:

“是王振。”

顾佐挥了挥右袖,道:“当着圣驾便如是蛮横,照这样下去怎生得了!恰好上位未走远,佐要奏陈一本!”

杨荣忙说:“看方才庑房里的情形,上位似正同礼卿拗着劲儿,你不好奏陈这本,还是由荣和士奇公挑头吧。”

“寓也这么想。”

于是,杨荣和杨士奇走在前头,顾佐随在五步之后,朝肩舆走来。朱祁镇见状,命落了舆,骨碌着黑漆一样的眼珠,问:“三位寻来,是否另有事奏?”

杨荣、杨士奇和顾佐品字形立住,一齐躬腰:“微臣方才闻听污秽之语突起,竟将禁地当做市井,为此甚感气愤。”

“那是王振!”朱祁镇也挂上一抹嗔色,“他今日怎就变了性子,居然如是放肆!朕已命人追过去,一探究竟!”

君臣等了盏茶工夫,奉御曹吉祥飞走回来,冲朱祁镇深躬道:“奴婢问明个大概:王大伴无意中听某人说,那三寸丁仗着陛下喜欢他的诙谐,竟干涉政务,胡说什么言官无罪,蛊惑陛下不准大臣的参劾……此际王大伴也省悟到造次,回了乾清门,跪在御道旁哭泣呢。”

“哭?朕还没罚他,他哭什么?”

“他哭道:陛下不该信那侏儒近侍,应更信大臣们的见地。百官有好的,自也有坏的,孰好孰坏,是某个中官清楚还是大臣清楚,这几乎无须思辨。他还哭道……奴婢不敢说。”

“朕命你说!”

“是。他还哭道,”曹吉祥舔舔嘴唇说,“陛下宠信一侏儒伶人,忽视大臣的上疏,终将误了天下,终将误了国家社稷……”

“哎,”朱祁镇摇了摇脑袋,“他为何早不将这些话说给朕!”

“这个,奴婢不得而知。”

朱祁镇抿嘴沉吟半晌,道:“顾佐,还有两位杨卿,朕辜负你等了!”

听金口道出这番话,三臣子感动得脑仁发昏!三人竞相躬低腰肢,已显哭音:

“这席圣言……令微臣心内如盛沸汤!”

“微臣无非以犬马之劳报答天恩,怎能承受啊!

“的确是朕不好,你等平身。”朱祁镇在肩舆上立起,“顾佐,你那一本朕准了,稍后你几位便可经办。对了,你等还有其他见地么?”

杨荣还真有奏陈:“章皇帝时,每岁宣在外巡抚及督漕总兵晋京言事,故而太仓盈亏、天下政弊与黎民甘苦俱知;今不可废。”

“你是否已有章程?”

“微臣以为,自今每岁八月,督漕总兵及诸巡抚按期晋京会廷臣议事为善。”

数月来,朱祁镇头一回这般认真地听完奏言,颔首道:“由你拟诏,随后用玺发放。”

“微臣领命。”

朱祁镇点了点头,说:“还有一事:朕意擢王振掌司礼监,——你看,他这个人还是可用的嘛。你等认为如何?”

三臣子心中犹盈满小皇上予他们的暖意,即便不认同,又怎能在斯时惹使龙颜不快,那也太不懂事、太不通情了。三人不语,但身不由己地把腰肢躬成虾米状。

“既然三位都无异议,”朱祁镇抓住时机道,“就这么定了!”

之前无人作声,这会儿更不能出声反对,惟再躬一回腰肢。

“升舆,走了。”朱祁镇坐坐舒服,伴着肩舆升起,高出三臣子何止一头。

杨荣心思不在目送圣驾上,垂眼盯着靴子尖,喃喃道:“竟像入了套。”

“勉仁兄说什么?”顾佐问一句,无须讨句回答,紧着发出浩叹,冲杨荣和杨士奇拱拱手,径自先离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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