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都御史王文并非称意的一本仗弹,仅令都察院荡起几道涟漪,却让牵涉索贿受贿的十几名宦官个个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按说,依王振的心思和为人手段,他接下这差大有通融的余地;孰料,这回他忽然变了性子,真可谓雷厉风行,六亲不认!凡查出的人等无一例外遭到禁锢,关押在司礼监那所旧房子里,夺去乌纱后也不打、也不审,半个月间,每日只给三顿薄溜溜的苞谷汤,就这般一遭蓬头垢面地晾起来。曹吉祥最末一个关入此地,他清楚因为什么,本想,麓川监军没有功劳还有苦劳,不升官也就算了,用这些苦劳抵消收取钞币的罪过,这总成吧?还真不成:眼见关了两天两夜,肠子饿得细成了丝线,还是没脱了遭罪,似乎这个罪还要经受十年八年,甚至耗尽此生性命!
这两日,只要有口苞谷汤骗骗肠子,他准会破口大骂一通,骂那个马脸宦官塞给他钞币,害他吹灯拔蜡!为了数十贯宝钞,再搭上这条命,值不值!骂完便哭,哭王秉笔忘了素日的情谊,哪能这么待诚心依附他的人!
“你说,洒家这不是叫鬼催得又是什么?”他瞅瞅同关在一个屋里的五名宦官,他们三口两口喝完自家那碗,紧着两倒三歪躺下去,生怕多余消耗胃肠里的些许东西。他曹某人也一样珍惜灌下去的黄汤子,但总闲不住这张嘴,说到底,是忍不下这口气。“大马脸哟大马脸,洒家操你八代祖宗!你害煞洒家了!娘的,你以为供出洒家就平安无事了?洒家……洒家还是要操你八代祖宗!”
“得了吧,”马脸宦官在隔壁回嘴,“操这个操那个,你有那条玩意儿嘛!省省吧,咱们被你吵得脑仁都发麻!娘的,你叫什么曹吉祥呀,干脆叫曹铁嘴算了!”
“娘的!大马脸,曹爷风光的时候,你敢对曹爷这般说话?操你八代祖宗的!”
“曹铁嘴,你要是果真练成一张铁嘴,洒家的祖宗还真须你忙活——舔痔疮!”
“王八羔子养的大马脸!莫让你曹爷脱难!等你曹爷脱难,准有你好受的!”
“脱难?哎,或恐咱们大伙儿都要死在这儿啰!”马脸宦官这句消沉话,换来一片安静。半晌,他幽幽道,“怪只怪咱们当初忘了孝敬王秉笔……”
当啷,响起开门声。不多时,两名火者面无表情走进来,提走了干干净净的空木桶;要到天擦黑时,才有另两桶苞谷汤,滑过他们饿细的肠子。
“哎,打算将咱们关到什么时候!”曹吉祥没了心气,少顷泪汪汪道,“王秉笔平日对洒家多和蔼,洒家对他也是多敬重,怎么一遇上事,都灰飞烟灭了!”
“是呀,按说咱们犯下的也不是死罪,至于嘛!曹哥子——不,曹爷,你给咱们剖析剖析,这到底是什么景儿?”
“洒家操你八代祖宗!都是叫你害的!”
“又来了、又来了!成,洒家不问你了!什么玩意儿!”
斗完嘴惟饥肠辘辘地等下一顿。此间安静了两个时辰。有名宦官似梦呓呢喃一句:“冷呀……”曹吉祥睁开眼帘轻啐一口,忽然也觉得有些冷,仄耳谛听,外头应是降了雨。一场秋雨一场凉,这感受每年都落不下,今岁更添了许多凄楚……兀自有一搭没一搭地胡想,那扇门哐当响起,随后传来笃笃笃走道声。旁人多似往日那般,首当念及几口不是嚼谷的嚼谷,曹吉祥不然,他听出脚步中有一个不同火者的持重动静,于是眼巴巴盯着,——人影乍闪,他当场嚎啕大哭:王振终于现身了!
“王秉笔呀王秉笔,亲爷爷哟!你怎么才露面啊!吉祥都快苦死了!”
“秉笔老爷啊!救救咱们吧!”
“王秉笔,你救救咱们吧!咱们愿给你当牛做马!……”
哭声、求告声、磕头响声越来越闹。王振浑若不闻,冷冷待这片声音弱下去,才慢吞吞道:“这属于你等自家作下的,洒家无能为力。”
“你开恩啊!王秉笔,你就开恩吧!”
王振摇摇头:“并非洒家心狠,此系旨意,谁敢不遵?莫嗷嗷累嗓子了。曹吉祥出来,洒家有话问你。”
曹吉祥脸色陡然兴奋地一红,高声应着爬起来,脚下踉跄冲到栅门前,眼巴巴看着火者打开它;他迈出步去,老老实实随着王振往外走,身后追来高低不齐的哀求声。
在一间值房门口,王振顿住脚步,倏回身严厉地瞪了曹吉祥半晌。曹吉祥不敢多话,嗅着一股股卤肉香气,咽唾沫揩泪。
“吉祥呀吉祥,你没钱花销跟洒家说呀,多了没了,但也够你贴补的,为何非要捞那些沾腥带臊的?洒家真恨不得——”王振抬腿虚踹一记,“你说,你恨不恨人!”
“吉祥着实可恨,着实可恨……”曹吉祥一瘪嘴,眼泪像断线的珠子直吧嗒。“可是……你得搭救吉祥呀!吉祥……吉祥……”他咕咚跪地,磕头如捣蒜。
“得了!”王振用靴子面挡了挡曹吉祥的额头,“傻啦吧唧的,洒家若无此心,跑这里看你哭丧么?你起来!”
曹吉祥听这话暗叫“有门儿”,揩泪爬起,抽抽搭搭等王振道出下文。
“你等作下的这桩,本为都察院在廷上仗弹揭出来的,上位和几位元辅大臣包括众文武,无不气愤填膺,想择干净并非易事!故而,洒家存心为你开脱,无疑担着天大的干系!”
曹吉祥心里明镜似的,王振这是朝他讨要应付与的分量,他且不吱声,静听下去。
“洒家为你讨下了赎罪的差事,由你鞫出这些人共索取了多少贿赂,都同哪些人勾连干下这等可憎之事,等等,”本以为并非上天入地的难事,可王振随后带出的,登时令曹吉祥咬了后槽牙。“重要的是,洒家听说刘球也牵涉其中,你务必鞫出实证,叫他摊上此罪。”
曹吉祥暗道:刘球乃上位的侍讲,洒家也见过他数面,听过他的谈吐,他能同这帮人干此般勾当?王振啊王振,准是你偷听他侍讲那回结下了梁子!冤一个刘球洒家犯不着心疼,只怕冤来冤去,最终洒家做了冤死鬼!本还打算说给你一个关乎你性命的机密,得,洒家封住这两片嘴唇吧!复一想:也成,洒家帮你鞫审,下死手帮你鞫起来,屈打成招的结果也是洒家的一面盾牌,届时真追究起哪个冤了刘球,找秃噜供状的那个,跟洒家毫无干系!
“吉祥明白!吉祥指定办好这桩!”
“洒家信你!”王振闪身指一指值房,“里面的人等都听吉祥兄弟号令,你尽管使唤。另外备了些酒肉,吉祥兄弟美美地吃喝罢,自有人备好热水,洗干净后换领新袍服,随后便看兄弟的手段了!”
曹吉祥边作揖边寻思:为了冤刘球,你为洒家想得也真够周到!洒家就纳闷了,他刘球莫非刨了你家祖坟?日他八代祖宗的,先吃他娘喝他娘!
王振交代完毕先行离去。曹吉祥一毕吃喝,一毕思忖如何着手。别看他手无缚鸡之力的一副身板,其实心狠手辣,肚子里从不缺坏水。吃饱喝足,他洗了澡更换上新袍服,坏主意也想周全了,先命人把马脸和两名胆小的宦官带进值房。他用挖耳勺剔着牙缝,借灯光上下乱瞟,直将他们瞟得心惊肉跳。
“大马脸,洒家前番怎么说的?这不过一两个时辰,嘿,你的现世报便来了!”
马脸宦官吓得脸色煞白,抖着一双膝盖,颤微微道:“曹、曹、曹爷,洒家……洒家这张嘴抹了大粪,你、你就翻了这篇?”
“翻,洒家给你这个面子。”曹吉祥啐口肉屑,阴阴笑道,“洒家方才受用了一顿美味的卤肉,你想不想来一块?”
“曹、曹爷……洒家不敢……”
“这有什么不敢的?又非吃洒家的肉。”曹吉祥把挖耳勺往桌面一拍,蓦地尖叫道,“来人!请这位爷受用一块好肉!”
立在两旁的几名五大三粗的宦官,得曹吉祥事先授意,当即凶神恶煞把马脸宦官掀翻在地,将他的袍襟撩起,褪下裤子,亮出明晃晃利刃,二话不说从小腿肚上血淋淋割下一条肉,稍后方闻马脸宦官杀猪似的嚎叫:
“娘呀!痛煞!痛煞洒家!饶命啊!饶命啊!……曹爷——”
“这嗓儿不受听!”曹吉祥乐呵呵说道,“须想法子堵住那张嘴,嗨,你等谁有办法?”
马上有人道:“洒家有法子!”
“快快使将出来,不然太乱耳朵!”
只见几条大汉应声按住抱腿打滚哀嚎的马脸宦官,一人手持火钳,插入蓬乱的头发中卷几下、再死命一扯,大片头发带着头皮硬生生给薅下来,随后大力挤按下巴塞入嘴里!是人哪经得起这般折磨,马脸宦官闷叫一声,身子一软昏死过去。那两名胆小的宦官见状,全都尿了裤裆,打摆子似的,几近吓破苦胆。
“你二人莫怕,”曹吉祥睨着他俩道,“只要肯说实话,洒家不请你等吃自家的肉,也不堵你等那张嘴。反之嘛,可就难说啰!”
“曹老爷手下留情!洒家……小的说实话,饶命呀!”
“小的什么都说,曹爷饶命吧!”
“莫嚎,听准了洒家的问话,再论吃不吃肉。——洒家问你等,你等一共索要了多少贿金?都是跟谁合计着干这档子坏事的?”
“小的由范太监委派,前往户部督办,头一天顾小版和肖大使便与小的攀谈……”有马脸宦官血淋淋的下场摆在眼前,还不得竹筒倒豆子,噼里啪啦把所能想到的,恨不能连搓了几回脚气也说个清楚。
如法炮制下一轮,十几张供状在手,曹吉祥拿捏出苦脸子来见王振。
王振打定主意让曹吉祥拷问到他想要的,独为避免担身上干系。不过,他岂能把此事全然交给曹吉祥,——不时有人跑来禀告那边的经过;他暗下佩服曹吉祥的狠手段,自认这人日后可用,虽心内怅然若失,但脸上硬挤出五分笑意,坐在那里,眯弯眼睛瞅着曹吉祥垂头丧气往跟前一杵,哭咧咧深揖兼自扇耳光:
“吉祥无能,没有鞫出王秉笔想要的那节。”
“不,吉祥兄弟已然尽力了!”王振起身抓住曹吉祥那只手,“再者,不是有人供出,曾看见刘球私下塞给李时勉钞币么?这一节便很有用。”
曹吉祥一愣,紧着暗骂王振外加诅咒,表面还要显出没办好此事的惭愧,把刚才那股冷酷狠劲变成花尾巴狗似的温驯,轻声道:“那个没用,跟在逃工匠这桩不沾边。”
“这个就不劳吉祥兄弟了,你已帮洒家出了大力。你回去歇息吧,记住,今后短了花销,只管朝洒家开口,莫再重复这等故事。”
“是,是,吉祥谨记。”
对有人供出刘球私下馈赠李时勉宝钞,王振丝毫不为喜:且不论刘球,只说李时勉为官为人,朝中大多人都清楚,他能私受刘球的好处?即便收受,又能为刘球做些什么有益的?或许刘球一时拮据,问李时勉借了钞币,后来如数偿还,被那个宦官瞧见,仅此而已。话再说回来,费了好力气,只问出这桩牵扯着刘球的情节,如果弃之也太不甘心!于是王振找到金英,想试一试东辑事厂的番子,能否借此做篇文章。
事实上,刘球给李时勉钞币的原委,并非王振估摸的那种偿还,而是共同资助北京国子监的监生。李时勉兼国子监祭酒,掌国子监六堂,故而除了阁务,尚要在这一方上心尽力。他所掌的这众监生,有官宦子弟,有会试落第的举人,有各地选送的俊秀,也有高丽、日本、琉球、暹罗等诸邦的官生,他们均由朝廷提供住宿、膏火、衣食、文房用具等,原本,只要安心修学,来日定有成就;然而,当中有些年长的学子,需要积蓄些宝钞寄回家中为爹娘妻儿贴补生活,因之这些人便一直困于拮据,加上近年来监生难获上第,即便发奋苦读,离宦途仍遥遥相隔,不免消沉。李时勉着意整顿这股颓风,首先要帮助那些清贫监生解除眼前的艰困,他一向清廉,惟从个人的俸赏中挤出一二以做接济,可谓杯水车薪。后来,刘球得知此情,有心尽一份力,奈何也非一员俸廪丰厚之官,寻思半天,想到个权可为之的主意:假说那些监生临帖临得精妙,以钞币做为润笔,换来墨迹后存于第宅,复拿个人收藏的大书家墨宝跟富足门户换取资助。
这日一早,刘球来寻李时勉,得知他在监生住宿的号房,于是转道行去,近了,听见李时勉正在里头和哪个人叙话,便驻足听一听。
“……老夫幼年时,每逢寒冬便以棉被将双脚缠裹,塞进桶中取暖,如是便可不废读书。说这些并非自夸,而是讲一个道理:只要有心刻苦学问,世上没什么难处可成为勤学的阻碍。老夫也知,如今读书人为直达宦途,众情趋向专在甲科;此念非做学问者的志向,亦非真捷径,实乃赌其侥幸……大用须静心修学,断不可废了这两年的用功。老夫提点你一桩:南雍①的陈司成已上疏,监生以坐监年月浅深而拨历②的旧制当改,那些入监在先、遂托故离去的奸惰之辈,再寻思伺拨历之期复监做样子,已然绝了门路……”
刘球站久了不由晃动了身体,影子在窗格上一动,中断了号房里的谆谆之言,少顷,李时勉和一位三十出头的监生先后走出,两厢竞相施礼。
“廷振公来此有何公干?”
“此来实为私事。”刘球笑盈盈扫了那位叫石大用的监生一眼,“恰巧见着正主了,是这么回事,球有一朋友,甚喜这位才子临摹的柳帖,诚心想求一张《魏谟先庙碑》帖,并付十贯润笔,还请大用应允。”
“学生的拙墨不值这些。”
“值不值须欣赏者说道,”刘球掏出钞币双手递向石大用,“上回大用临摹的那帖,便令这位朋友不住口地赞叹,今番托了球玉成其事,还望大用应允。”
“哎呀,学生敢不尽心!不过,这钞币嘛……”
“收着。”李时勉取来宝钞转交给石大用。“那么,你便去用功临摹?”
“是。”石大用冲他二人各施一揖,脚步轻快地回了号房。
李时勉和刘球不约而同走起来,远离号房后,又不约而同地立住步子。
“廷振公再次帮了这后生呀!”
“实属他帮了球,时勉公弄反了。”
“弄反了?请问,石大用临摹的字帖,怎变成三宋二沈③的墨宝了?”
刘球见瞒不过,实言说:“球知时勉公寒门舍金资助诸学子上进,有心助些气力,奈何宦囊一般样羞涩……”
“于是乎,将你的收藏换做钞币,再假说后生们字帖精妙,以此润笔?哎,那等大家的墨宝就这么没了,你心疼不心疼!”
“球着实为忍痛割爱!不过,能帮上这些后生,也值!”
“老夫再问一句:你还有多少可割爱的墨宝?”
“这个——”刘球怀着意趣卖个关子。
“有么?”李时勉倾上身再问。
“时勉公无须虑之。”刘球边笑边翘起小拇指头挠了挠脸上的几粒麻子,“球虽不才,但有幸与小沈学士结下几分交情,已将此事说给他,小沈学士最喜提携后进,故应了球每月捐十幅字。他的字在那些乐充风雅的富户眼里都是宝贝呢,以后呀,应能资助更多的后生。”
李时勉欣慰地连连点头,又叹:“后生们也不易!你说,若将心思全然放在勤学上吧,家里上有父母下有妻儿,能不分心?记得昔孝慈皇后曾积粮监中,置红仓二十余,以此养诸生的妻儿……倘若今时未成摆设,老夫也无须挠头,你也无须割爱,多好?”
“永乐时连番用兵,宣德时复连番用兵,如今麓川又兵事未泯,再充这些红仓,估计将难为死刘司农和他的属吏!”
李时勉吧嗒吧嗒嘴唇,才要开口,见刘球忽然警醒地看向大门外。李时勉不解,改问道:
“何事?”
“总觉着有人窥视。”
“窥视?”李时勉眯着老花眼道,“没有……廷振公是否疑心了。”
“疑心……对了,球还要赶往部里公干。时勉公伴球而行,是否要回内阁?”
“不,就是来送送廷振公,顺便捅破你糊的这层窗户纸。”
“有劳时勉公。告辞。”
李时勉回了礼,目送刘球走出大门,轻轻摇头,喃喃自语道:“青天白日下,立着不欺暗室的两个人,谁会偷窥?刘廷振多疑了……”
刘球并非多疑,果真有人在暗中监视,其乃金英遣出的番子。当然,金英对刘球或李时勉毫无兴趣,这是为结拜三弟王振而装模作势的上心上意:王振想获得能治罪刘球的凭据,想至快犯了魔怔!当年刘球给他的羞辱,仿佛已积蓄成一座山,压迫着他浑身每寸肌肤和五脏六腑,恨不能一气儿铲平!曹吉祥帮他寻了一柄不像样的铲子,跟纸糊的差不多,他偏认为可以一用,随后交给了金英,眼巴巴等金英报来惊喜。可现实是,即便金英愿意耗尽精力,也难遂王振心愿,何况金英根本没抱那份心!这下好,金英没报来惊喜,马顺气咻咻地先一步找来。在东华门外,王振同这个巨灵神一照面,马顺随即瓮声瓮气道:
“王大哥也太不给小弟面子了!”
王振倏尔一愣,仰脸付笑问:“马兄弟这话怎么说?”
“你叫金英搜罗李时勉的罪状,这就是不给小弟面子!”
“嘿,这可奇了,洒家几时叫金英搜罗李时勉的罪状来着?”
“你别蒙小弟了!北镇抚司的人已然瞧准了,东辑事厂的番子整天盯着李时勉和刘球,小弟质问了金英,他说是你的意思!”
“你质问金英?”王振摸不着头脑,不急解释,问,“马兄弟同李时勉有交情么?”
“小弟同李时勉没有丝毫交情!但是他救过赛老爷,你也知晓小弟和赛老爷的情分!如今,动了李时勉,赛老爷在天之灵也会生小弟的气,所以小弟不快活!”
马顺说的赛老爷乃前锦衣缇帅赛哈智。王振听明白了,拍拍马顺结实的厚胸脯,叹道:“马兄弟有情有义呀,洒家没交错你!——洒家这里也说一桩旧事:当年赛缇帅为救李时勉,头一个托的人便是洒家,洒家也尽了力,可以这么说,李时勉能脱掉死罪并且复官,那决计是洒家的功劳!”
“对呀,小弟曾经听赛老爷说过这档子!怪了,如今你为何又要动李时勉呢?”
“要动的是刘球!”王振一霎咬牙切齿,“洒家恨不得将此人剥皮抽筋、挖心碎骨!”
“咦,那怎么带上了李时勉?”
王振缓一口气,道:“洒家听闻,刘球和李时勉私下曾有钞币交结,因而想从这里寻一把柄,治死刘球!马兄弟你是不知晓呀,洒家恨刘球,从宣德朝恨到今时,这心里啊——早已苦煞、闷煞!”
“原来如此!”马顺摆一摆簸箕大的巴掌,“即便恨之入骨,王大哥也莫叫金英从这里寻把柄了,此情小弟门儿清:刘球同李时勉的钞币交结,根本是为资助监生,这一桩若被揭到明处,只会让刘球赚到更好的声价!你也莫生闷气,擎等着好了,一有机会,小弟指定为你剐了此人,决不食言!”
王振长吸一口气,一截一截地吐出,哑了嗓子道:“成,马兄弟既然这么说,洒家便让金老二将人手撤了!嗯,洒家等,已经忍了这么久,不妨再忍些日子!”
“也无须再忍许久!”马顺见王振不吱声,耐不住沉闷,拱拱手道,“小弟还有公务,先告辞。”
“马兄弟忙去。”
马顺噔噔噔迈大步走远了,东华门外一时肃静。王振抬头望望门楼上的甲士,再觑觑门内当值人等,独杵在墙根,趁着红墙上的大片日影暗自发狠。
注:
①雍:即南京国子监。②拨历:明朝制度,把国子监监生分拨各衙门充历事生实习。③三宋二沈:即明初的大书法家宋克、宋遂、宋广;沈度和沈粲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