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草原正值草茂马肥时序,瓦剌人领地满目“风吹草低见牛羊”的风光,衬着蓝汪汪的天空,衬着悠悠而过的白云,令人心旷神怡。脱欢遗留的那座偌大穹庐有了新主人,——他生前最器重的儿子也先。脱欢给也先留下了一个壮大的瓦剌,如今人心凝聚,穹庐外再不见若干腰系弯月宝刀的勇士,只立着两条汉子,目视奴仆们架起木柴,点燃篝火,烧烤肥羊,为他们的主人及客人们准备一顿丰盛午饭。
也先独坐一张矮几后,左侧坐着他的两个弟弟孛罗和伯颜帖木儿,右边单坐着一个中原打扮的中年男子,分明染了一身风尘,此人便是瓦剌奸细罗汝先。也先一直没吭声,并不时制止孛罗欲插入的声音,用心听罗汝先侃侃而谈:
“在下捋顺了数日搜集的谍报:明廷先是因麓川之乱,至今动兵,而松潘和云贵深山时起哄乱,亦令明军不得消停。更有,明廷搞了个‘纳谷免役之法,这足以佐证,为供给军中粮饷其国帑已然拮据,日子过穷了,导致朝中大臣彼此推诿阙漏、直至互相攻讦,并为此逼走了一个谙熟边戍事务的杨荣……可明廷皇帝到底年少昏庸,竟在内散外乱之际大兴土木!再说沙县的邓茂七,那也是个野心勃勃的狠人物,时不时做一场打天下坐帝位的痴梦,在下自信能鼓动他闹出惊天动地的大乱,不过数月时日,明廷的钱粮必将捉襟见肘,朝中文武必将手足无措,明军必将难以应付,届时陡然捅出正统皇帝的出身,那该是什么情状?各权臣为一己之私,定然各拥各主,你撕我咬争成一团,哈哈,恰可容我瓦剌军长驱直入呀!”
也先再次阻止孛罗开口,却不让伯颜帖木儿缄默,道:“守灶人认同罗先生的见解么?”
伯颜帖木儿大摇其头:“罗先生想得太简单了。其一,麓川、松潘及他地之乱,并没有牵制住明军多少兵力;其二,一个杨荣并非明廷独而无偶的栋梁,不说理国文臣,只说能带兵打仗者,前年出了个王骥,去年出了个杨洪,他们战胜的都是漠北骑兵,这说明什么?说明这等人孰知怎样和我骑兵交战,我岂能不虑?说到明廷的国帑,人家地大物博,紧一紧腰带等一回丰年也就度过了。至于罗先生看重的邓茂七,若没有民苦民怨辅助,贸然起事只能落一个鸡蛋碰石头的结果。再者,你已知杨荣归乡,已辨此人精明了得,杨荣的原籍建安离沙县虽不近但也不远,若他听到风声,及时传授地方官剿灭方略,对邓茂七惟凶上加凶;其三,正统皇帝坐皇位已有数年,能坐得如此稳固,没有那位太皇太后的首肯可能么?只要太皇太后出面说一句,他的真出处就是一个企图作乱的谣言。”
罗汝先不辞万里颠簸,风尘仆仆来献忠心和妙策,孰知被伯颜帖木儿轻描淡写地否了,不禁面带沮丧消沉。
“如是说,在下所举都无可用之处?”
“不,”伯颜帖木儿道,“罗先生所举都属宏略,只不过还须时日经营。譬如如何使用邓茂七,那要先积蓄民苦民怨,到时候他振臂一呼即有无数拥戴,其势则足、其用则大。再譬如明廷皇帝的真出处,也不能放弃,到时候只要用好了,不亚于千军万马。”
见罗汝先缄口暗自思忖,也先抻不住,道:“这么说,咱们还要忍上许多年?”
伯颜帖木儿道:“铲除一座小沙丘用不了半天工夫,但是,想要铲除一座山,没有好长的日子怎能做到?再有,我们不是忍受,我们还有许多事要干:那一方的兀良哈、女真乃至朝鲜,还有那一方的哈密等地,都待我们征服开拓,等我们内修成就,明军恰被各地之乱牵绊,此时罗先生的奇兵倏尔现出,便是举兵铲除那座大山的好时机。”
“对了!”孛罗一拍大手,“这两边也是块肥肉,该吃为什么不吃!”
“有孛罗阿哈①吃的,”伯颜帖木儿指一指穹庐门,少顷门帘一掀,奴仆们端着烤至枣红色油汪汪的羊肉和浓烈的马奶酒走进来,依次献给也先和另三人。“罗先生请用,你的辛苦,就算一万群肥羊也顶不了,惟有用瓦剌人的真诚热情答谢一二。”
“你客气了,真的太客气了!”罗汝先一扫沮丧,感动地说,“两代顺宁王俱对在下有知遇之恩,在下惟有辅成瓦剌大业,报以涓埃!”
“不,我不认明廷给的这个王爵,”也先持镶嵌红宝石的小刀割了一条烤羊肉,示意奴仆送给罗汝先。“今后你可称我太师淮王,如今咱们瓦剌各部都这么称我。”
“是,太师淮王。”罗汝先有模有样翘起右手的无名指,随着也先三兄弟蘸酒水敬过天、地、祖宗。
也先看得舒坦,笑道:“罗先生越来越像咱们瓦剌人了!”
“在下以为,在下前世定为瓦剌人。”
“今世亦然。”伯颜帖木儿道,“并且,罗先生必将成为中兴瓦剌、中兴蒙古帝国的有功之臣。”
罗汝先忙说:“这也是在下的志向!”
“你这个志向太对了!”孛罗痛快地倾尽金碗里的马奶酒,抓过一块烤羊肉,填嘴里美滋滋地咀嚼。“太师淮王,孛罗喜欢享用面前的烤羊,但也馋着兀良哈和女真那几块肥肉,咱们什么时候取一块尝尝?咱们的人马可不能闲久了,那样会使勇士们生出懒筋,那样会使骏马变成一堆脂膏啊!”
“不会让你等久的,好弟弟!”也先摩挲着胡子说,“只待入秋,咱们就干他一下子!”
罗汝先情急问:“在下能效劳些什么?”
伯颜帖木儿道:“罗先生只须回到闽中经营民苦民怨,不过,让你如此来回奔波,实在于心不忍。”
罗汝先几乎要擂响胸脯,铿然道:“在下为此志向刀山火海尚不惧,还怕奔波?如果这里用不到在下,在下三天后便启程。”
伯颜帖木儿道:“敢问罗先生,你是否已有经营的思路?”
“是的。”罗汝先亮出一副满腹经纶的气度,“守灶人方提起时,在下便有了主张:沙县本属蛮荒苦地,唐之前随设随废,至今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因而物薄民苦,在此地做官的也没多少好处可捞,只要在下兴起一个规矩,每岁进献当官的好处,但有一个官老爷收纳惯了自然成风,久而久之,这民苦民怨也就积蓄起来了。”
“大好!”伯颜帖木儿难得起了高嗓门,“辛苦罗先生了!”
罗汝先铁了心认也先为明主,不辞奔波,于六月中旬赶回闽中。这来回耗了两个多月,人也熬瘦了,骨架仿佛即将散掉,真个苦不胜苦!这日傍晚,吃了壶酒,总算睡了个好觉,翌日巳牌方醒。洗漱毕草草用罢饭菜,雇了马车,继续向沙县赶去。官道平坦好走,正行得顺畅,忽闻前方传来开道响锣,行人们慌忙避让向道旁,不多时,一队仪仗隆隆而来,敲锣开道的不算,前后各有两员武弁骑跨高头大马,夹护数面旗牌,又见几个内使打扮的人骑马引导一驾官造马车,那面间金饰银螭绣带及青缦透着不尽贵气,左右各跨马走着两名亲随,之后仍有三四十员武弁,威严护随。
路人们哈腰垂手让过,开始小声议论。罗汝先有心听两句:
“马车里的那位是谁呀?”
“这你都不知?那是内阁的杨少师!我也是建安人,建安出了这么个大人物,我这脸上也光彩!”
“杨少师这是奔哪里去?”
“微服私访。”
“懂么你,这么大阵势还叫微服私访?人家那叫代天子巡牧!”
罗汝先由不得暗暗叹服伯颜帖木儿:别看他系胡人,这见识真够了得!我以为杨荣是被气回了原籍,眼前看,连中官都陪在他马车前,可不是代天子巡牧嘛!倘若真鼓动邓茂七此际起事,伯颜帖木儿当时之论,定然成为真实结果!
他起始的猜度还中了几分,眼前的判断则大错特错:杨荣的确因为不胜办差上下两难,假借那日晕眩请归乡扫墓兼调养,本以为远离朝堂,有先人庇佑,依靠养成他的一方稻谷滋补,身子骨会日渐好转;哪知一来年齿老矣,二来在北方久住,回到建安反倒水土不服,脾病愈发严重。恰杨士奇和杨溥几次来信催归,正统帝随后亦遣使来召,身沐四朝圣恩,哪还有推搪之辞,于是启程返归北京,岂是代天巡牧。
既然应了北归,便不能甩袖子乐清闲,每到地方,必有十数张邸报呈来,必有地方官拜见,不几日,朝中军政事重回到脑子里。好是闲久了,这般一忙一动心思,精神头居然越来越足。是日抵达苏州地界,原想,前头已有人报知地方有司,大官小官出迎的光景是免不了的,哪知不曾见到一个官家人,忽剌剌拥来一群百姓,远远立住,由某人起头,百余人齐唱声登时压过了开道响锣和各色厉喝。
况太守,民父母。众怀思,因去后。愿复来,养田叟。况太守,民父母。众怀思,因去后。愿复来,养田叟……
杨荣掀开车窗竹帘,冲随在一侧的亲随打个手势,那亲随趁歌声低落之际,呼道:“停!”仪仗俄顷停顿下来。于是众百姓止声竞相跪倒,由一位长者捧着万民书,垂首道:
“小民乞求少师杨老爷为百姓做主!”
杨荣咳几嗓子,即有亲随翻身下鞍,打了车亭帘子,支上脚凳,搀扶他下地,走上前道:“你等起身说话。”
百姓们爬起,哈腰听那位长者道:“百姓乞求少师杨老爷还咱们况太守。”
“你说的是况钟?”杨荣见大家一齐点头,道,“去岁在京师见过况钟,他已秩满,吏部考功多优异,想必如今已经升官了。”
“那可不行!百姓不能没有况太守!”
“是呀,百姓不能没有况太守!”
那长者再度跪倒,膝行近前,双手高举万民书,仰脸含泪道:“此为百姓联署乞求,恳请少师杨老爷递给万岁爷。”
杨荣接过,展开不禁惊诧:除了几行字迹,这卷丈二白布上密密匝匝按下一个接一个红指印,估摸应有近万!他摇头暗叹况钟如是深得民心,遂又生疑:我的行踪百姓怎得知的?不对,定有人给他们出主意!
“老爷答应你等,不过,须告诉老爷,是哪个教你等来拦老爷行路的?”
“这个……”那长者当场语塞。
恰这时,从一株老树后现出两位士人,一位年齿大概有五六十岁,另一位稍年轻些。即便他俩身着青衫,杨荣也分明认出:年长者乃巡抚南畿的侍郎周忱,年轻些的乃浙江道巡按御史张文昌。
“恂如②呀恂如,你这是耍什么把戏哪!”
周忱和张文昌含笑走到杨荣跟前,双双施礼。
“见过杨少师。”
“少师呀,忱也是没法子才出此计。”
“什么叫没法子?”杨荣似嗔似笑道,“你径直将此情上呈也就是了,借荣之手,岂不多费一步?”
“实已上呈,未有回音。”周忱低下嗓音续道,“据闻,朝廷有心迁升伯律③,若不劳你之手,待委任下来了,还不知要费多少步呀。”
“百姓们舍不得况伯律,你也不愿他受赉升迁么?”
“伯律政绩多多,忱当然乐见他升迁了。只是,若少了他,指定会累散了忱这把老骨头!只说两桩:其一,你也知苏州民间素有好诉讼之习,无论大事小情,动辄赴京告状,为此常将一起案子牵连成数起,株连几十、上百人不在话下,这不仅扰乱一方安平,还耽误了多少农事。伯律因之上疏奏乞百姓告状之事俱由巡抚审裁,如是,苏州府赴京告状的老百姓少了,忱的公事自然就愈发重了。原先有伯律搭手尚不觉劳心,如今啊,一个字:累!其二,苏、松、常、镇四府自去岁八月至今岁五月没间断遭受水患,之前虽经忱上奏于此设了济农仓,屯粮也不失富足,但赈济出去的总要有个数目吧,忱于此项惟感惭愧呀,没有伯律那般了然于胸,如此将赈济出的数目糊涂下去,那账本今后只能更乱,你说愁不愁人!”
杨荣打量周忱那副夸张起的愁容,噗嗤一乐:“好!老夫便接下这卷万民书!”
“好啊!”周忱乐了,伴着百姓们的欢呼说,“且送少师去客舍歇息,明日忱陪伴少师先赴杭州玩赏玩赏,再结伴还京。”
杨荣奇道:“你也要还京?”
“你奏请每岁八月召在外巡抚及督漕总兵面圣言事不可废,怎就忘了?”
“嗨,只因闲昏了脑子。杭州就不去了,数百里的路程,费时。”
“一来,上位矜恤,未限期少师某月某日抵达;二来,有两位故人正在杭州恭候你的大驾,一位欲做地主东道,一位盼叙旧谊,你宁愿拂了人家的盛情?”
“哦?”杨荣大张老衰虎目,“哪两位?”
周忱不卖关子:“欲做地主东道的乃于廷益④,他称,馋了数年家乡的宋嫂鱼羹、糟烩鞭笋和叫花童子鸡,借这次做东之便,说什么也要大快朵颐一回。”
“想不到于廷益也是一老饕呀。”杨荣似冷笑,“记得他近些年从未还京言事,上疏奏陈河南、山西连年逢灾,忙于抚问赈济,实难抽身;怎么,今岁闲下了?”
周忱觑了张文昌一眼,有请杨荣移步来到马车前说话:
“不瞒少师,于廷益因上疏奏陈兵部官稽缓边议,致使王司马一等下狱,复闻几位元辅大臣对此奏颇为不满,恰他巡抚的两地频繁逢灾,因而取了这个权算由头的借口。”
“你还是瞒了老夫呀,其中恐怕还有对我等权重而骄的憎恶。”
“当初或有此念,如今他已经看清楚、想明白,所以意在杭州做东向你赔罪。”
“说赔罪有些重了。”杨荣释然一笑,“盼与老夫叙旧谊的又是哪位?”
“顾独坐。”
杨荣啪地一拍手:“这顾礼卿,居然从太康跑到杭州来了,他也是为那口宋嫂鱼羹么?”
“他是游历到金陵,听闻你将路过苏州,因而陪伴于廷益前来同忱合计,随后和廷益先一步去了杭州。”
杨荣恍然大悟,道:“多半是顾礼卿讲明原委,于廷益方对我等改变认知。”
“平心而论,廷益着实可谓忠义刚直。”
“老夫从来就是这么看他的。也好,叨扰他一席。”
安稳睡了一夜。翌日辰牌初,周忱陪伴杨荣及仪仗踏上通往杭州的官道。数百里路程,不忍叫老病的杨荣久坐车里,午牌初停驻,未牌中续行,申牌未撤便寻住宿地,到第三日申牌将撤,方过钱塘界碑。
在西泠桥畔停下两驾寻常的马车,立下了两位士人和五名隶役及一个家仆。那身量中等,长得方头大耳,肤白唇红,蓄浓黑须髯的便是前左都御史顾佐;另一位长了具好身躯,留着浓黑英武的八字胡,目光咄咄的便是巡抚侍郎于谦。他二人不赏远处的孤山,偏望向桥北一座木质结构的房舍:这里原先应该颇为气派,如今已然败落,映衬着黄昏天色,掩在齐腰高的野草兼蓬蒿中,看来早成为鸟兽城郭。
“这房舍竟为五间九架,”顾佐疑惑地说道,“洪武二十六年定制,庶民庐舍不过三间五架;看起来这也并非官员的第宅呀。”
于谦道:“也非民居,不然怎会荒废?”
“蹊跷呀。莫非——”
不等顾佐把话说全,那个十八九岁的家仆叫道:“来了!”
于谦移目问道:“来了什么?”
“小的耳朵尖,听见了车马的动静。”
“于三,你莫对老爷报这谎情。”
“小的确实听见了!”
于三还真没吹嘘自家耳朵灵,过了半盏茶工夫,仪仗护着两驾马车不紧不慢出现在视线中,二人忙引众人迎过去。
“勉仁兄,佐在此等候多时了!”
“停!停!”闻声杨荣忙在车亭里高呼。车马停顿,杨荣和周忱相继被隶役扶下地,与顾佐和于谦两厢见礼寒暄,“顾礼卿呀顾礼卿,你过得好不悠哉!”
“勉仁兄说笑了!——哦,恂如辛苦。”
“好说,好说。”
于谦抱拳躬一躬:“拜见杨少师。”
“廷益莫客气,你可是地主哟!”说话间,杨荣也留意到那座废弃的房舍,放眼过去,连咂舌头道,“有些蹊跷……礼卿、还有廷益,看到那座房舍没有?”
“方才还和廷益说道,这并非官吏第宅,怎敢用五间九架。”
周忱巡抚南畿知晓的也多,讲解道:“据闻,此系文皇帝为一术士建造,之后,那术士搬迁到他处,此房舍无人敢擅自入住,就这么荒废了。”
提到这节,杨荣想到一桩机密,摇头道:“应是那人……其并非术士,乃‘靖难’功臣,独不爱做官,因而隐居在此。”
“哦?”顾佐、于谦和周忱一齐看向杨荣,等他续吐内情。
杨荣哪能告诉他们这桩机密,可是在思忖间已吐出一截真实,就此打住是否有不信任同僚之嫌?是否有自恃机密高人一筹的卖弄之嫌?他忙换题目:
“陈年往事不提也罢。对了,前些日阅邸报,得知一喜一忧,喜的是李安平定了松潘;忧得是张荣败绩于芒市,——不知廷益对此有何见解?”
说到目前时事,于谦搁下前一段,道:“松潘之乱,起端为都指挥同知赵谅厌恶商巴,遂将其诱捕,并为掠其财货,再伙同赵得诬陷商巴纠众寇边,由此致使小商巴聚众作乱。如今,李兵主请复命商巴为祈命族国师,天子圣明准其请,于是松潘得以平定。杨少师,你认为以此事还能带出些什么?”
“廷益心疑思任作乱也是遭人诬陷,不得不聚众抗争?”
“是的。”
“思任称‘法’作乱,已有实据,对此你莫再心疑。”
“那也可用对松潘的安抚之策,平息麓川兵事。杨少师,朝廷在麓川本不该用兵呀,更不能长期用兵,为何?因为塞外有一条狼已修炼成恶虎,不得不虑呀!务须屯足我粮饷,整饬并休养好我军伍,时刻准备拔掉这恶虎的利齿!”
“廷益所指可是也先?”见于谦点头,杨荣更是连连颔首,“廷益看得远呀,果然看得远,老夫也一直抱有此虑!”
周忱见那二位立地顶天议起了军机事,便假咳一嗓子。于谦会意,忙说:
“这些事待日后依次向杨少师请教。谦在孤山下的梅园备了些淡酒,聊做地主之谊,还请少师与恂如兄赏光。”
“甚好。”杨荣浅笑道,“本就是来叨扰廷益一席酒菜的,为了这,老夫清肠子净肚子,足足饿了几顿,此际早已不胜也。”
几个人打着哈哈,各乘各车,赶在天色黑透之前抵达于谦的宴请之处。
孤山位于西湖的里湖与外湖之间,不算雄伟但却奇秀,气若仙人开境,形似黛堆青簇。其挽牵湖波,庇护点点小棹轻舟,生养一方灵性,着实怡人。所谓梅园,原是山下一座酒家的名号,依山傍水既助人酒兴又增人雅兴,未饮先得两分醺意,未坐已育一腔诗兴。杨荣从下车起便露流连之情,负手四顾,不肯挪步。忽闻从林中传出阵阵杜鹃啼叫:布谷——布谷——布谷……因而道:
“闻子规啼声,老夫蓦然兴起,已得七古一首,咏来请三位斧正如何?”不待三人开口,他悠哉地背起一只手,仰颔咏道:
江天夏夜露气清,山鸟忽作肠断声。莫道啼多不解意,催人归去最分明。
咏罢即道:“不对,老夫分明心怡而生流连之意;这承得凄厉,结得也大相径庭了。”
顾佐道:“闻子规啼叫,首当念及‘不如归去’,故而勉仁兄拈来做了结句。依老夫说,这首七古甚好,可录之入集。”
于谦一脸怪异,他把周忱拽到一旁,欲语却罢。周忱开始面带疑惑,少刻,陡地打了个寒战,丢开于谦来到杨荣面前,竟似他才是东道,冲杨荣做出有请手势。
注:
①阿哈:蒙语哥哥。②恂如,乃周忱的字。③伯律,乃况钟的字。④廷益,乃于谦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