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统三年(1438年),时序春暮。草原上水草渐趋茂盛,那延绵凸起之地势更易荫蔽落魄的一部人马,令其得以喘息。傀儡可汗阿台及部下被明军追打一年多,不损反而壮大,这得益于瓦剌军网开一面:脱欢不再置阿台于死地而后快,他开始着重对兀良哈的逼困;如今,朵儿只伯用这部游骑牵绊明军,阿台则率其他部众趁机放牧,为己部积蓄供养。
明军驻扎在离朵儿只伯百里开外之地,稍有异动,这部游骑很快便能在暗处觇查到,明军人众,行进不免耗时,他们大可从容逃之夭夭。
几只惊鸟哀鸣着飞过明军大营的一方天空。从东方地平线升起的旭日不多时减褪了红色,向天空中央攀爬。一伙伙明军用过早饭,要么洗刷炊具,要么聚在一起闲聊。十几头骆驼背负大大小小的水囊步入营寨,有一头冲那面低垂的绣旗打量一眼,识途地跪下去。远处飞走来一骑,鞍上的斥堠手持令旗跑进辕门,翻身跃下,把缰绳丢给守兵,一径小跑奔去中军大帐。不过半盏茶工夫,从帐中走出两员大将和两位文官:大将中那位年近花甲者,身量足有八尺余,三角眼,狮子鼻,黑髯阔口,走起路咚咚有声,此人姓蒋名贵字大富;另一位四十出头,乃都督佥事李安。文官中,中等身量、面白髯黑者,便是一本弹劾令陈懋丢了侯爵的兵部侍郎柴车,另一位花甲者为佥都御史罗亨信。四人匆忙出帐自有缘由,那员斥堠报入:监军自镇夷关抵近大营。——这监军属于代朝廷协理军务、督察将帅的钦差,谁敢小觑不敬!四人迎到辕门,恰逢一队人马渐行渐近,头前跨在雕鞍上的二人,一位方脸盘,长髯紫面;一位肤色白皙,不见须髯,眉眼俊秀近如佳丽,——正是兵部尚书王骥和宦官王贵。
蒋贵曾见过那宦官,不禁奇道:“那不是王瑾么?怎报来的名姓叫做王贵?”
“哼哼,”罗亨信冷笑道,“王瑾乃宣德年受罚赴天寿山当差之人,怎能做得监军?须改个名呀!改个名,操行也跟着改了,能么?”
柴车冷面冷语道:“罗佥宪莫抱牢骚,迎监军。”
王骥和如今的王贵为示谦逊,距离蒋贵等人二十几步时双双下马,赔上和煦浅笑,率先向蒋贵四人抱拳道劳:
“有劳大富和三位了!”
“两位监军请!”
“蒋兵主请!”王贵瞅瞅蒋贵那双三角眼,心知肚明地笑了笑,“洒家过去的确办了些不地道的勾当,说来愧煞!蒋兵主也知,洒家曾在宣德五年赴西北监军,今番接了这个监军,就是为将功赎罪。另,洒家这个名儿乃上位所赐,不然,决不敢冲撞蒋兵主的尊讳。”
“好说。”蒋贵勉强露出两分笑意,续与王骥走在了前头。“尚德兄此来大营,应是有机要教授的吧?”
“机要?”王骥扫了蒋贵一眼。“大富呀,老王造次地说一句:朝廷为何将你兵主之前添了一个‘副’字?这是因为你的战略不合上意呀!”
蒋贵咯咯一笑:“是不合几位元辅之意吧。”
“其中也有之。”王骥举袖遮眼望一望大营远处。“对阿台、朵儿只伯这都讨了四百余个朝暮,迄今为止仍无一场小胜,说来能合几人之意?”
“虏寇狡黠,大漠无垠,仅这两样掣肘,能速战速决么?再者,”蒋贵侧头瞄一瞄走在后头的柴车,“即便获取两三场小胜,敢上报朝廷么?陈懋那一桩箍着贵哪!”
说着话,前后步入中军大帐。王骥径直走到那张大案前,俯身观看半晌地图,晃着脑袋走回来,于右边为他设的交椅上坐定。亲兵们献上香茗,王贵一直未坐,挨着茶几端起茶盏,揭开盖滋溜一口,摇了摇脑袋。
“王监军莫误会,”柴车冷冷道,“于军中,右为上座。”
“洒家哪是这个意思哟!”王贵边说边赶紧坐下来。
“此处的水多咸苦,”罗亨信性格刚直,一向看不惯宦官的嘴脸,含讥带讽道,“奈何寻不出一个具神通者使出缩地法,取一桶玉泉山的好水,只能看着王监军不受用了!”
“佥宪也误会洒家了!比这还糟的水洒家也曾持续用过数月。洒家实乃口渴,上赶着吸一口,不想烫了舌头。”
王骥不快地觑一眼罗亨信,道:“阿台、朵儿只伯这几号人,作耗了一年有余,而我大军竟奈何不得他!诸公,将士们所受之苦且不论,只论大军在外的每日用度,抻一时都够我等咂舌啊!老王并非说如今户部官无能,但他们即便个个都是铁算盘,能胜得过当年的夏忠靖①么?一旦运筹出现停滞,诸公可曾想过那时节的难处?”
大帐里一时静下来,蒋贵等人暗打定主意待王骥道出后面的真文章。王骥却不吭声了,端起茶盏,浅一口慢一口吸着咸涩的茶汤。
“尚德兄,”蒋贵憋不住道,“你还是直截了当地说吧!此来是否有机要教授?”
王骥慢吞吞立起,做出有请手势,引蒋贵等人围住地图:
“近得谍报,称阿台率大部在这一带放牧生息,——看,就在这里,离镇夷关二百余里;离此大营至少四百余里。大富一定会想,不对呀,大营在前,为何距敌比镇夷关还要远呢?因为朵儿只伯率一队游骑,引大富偏离其大部,赢取时日好丰足他们的供养!大富来看,这一带即朵儿只伯游骑隐匿之地,离此大营百里开外,地势最宜荫蔽人马,而这个间距要的就是,待你觇查到他的行踪,恰是他缓上一口气之际,——我大军行进须耗时辰,他们只要感到大野颤动,便从容上马,引我大军按其谋划好的方向动之,我军驻扎,他即间隔好两厢之距,下马休整。如是伎俩百试不爽呀!”
“怪不得!怪不得!”蒋贵连拍额头,续求证实,“尚德兄获得的谍报真确么?”
王骥卖个关子:“去岁冬老王赴甘肃时另带了一人,大富可知他是哪个?”
“哪个?”
“阿鲁台之子阿卜只俺。此谍报便是他率十数鞑靼旧部,深入大漠觇获的。”
“哦——”蒋贵拉个长音,道,“恭听尚德兄大略。”
“不敢。”虽嘴上谦虚,但王骥摆出一副当仁不让的架势,手指战图说开,“欲大破敌寇,凭以往战法只怕连事倍功半的结果也得不到!可知朵儿只伯藏身之地叫什么?你看战图所标,此地非岭非丘,可它有个名称叫做狼山;霍去病曾封狼居胥,大富也须抱骠骑之志啊!老王之见:择两千余精骑轻装疾驰,迂回阻断朵儿只伯既定引我的方向,而我大营按兵不动,我不动朵儿只伯料也动不得,恰可容我迂回抵近。——你看,便从这里迂回……为了不惊敌,儿郎们要苦哈哈地绕一个大圈子啊!估算紧着赶,须耗两夜捎带一白天……届时这部儿郎冲起来,能斩杀则斩杀,斩杀不完的,便放他们脱逃;惟一样,他们只能逃向阿台放牧之地,即梧桐林的方向!另外,大营时刻不得松懈,一旦觇得鞑靼游骑逃窜,速向镇夷关行进,汇合我关内的一部将士直扑梧桐林,将朵儿只伯的溃兵同阿台大部合围,一举歼灭!”
李安摇头:“两千骑冒进凶险之地……似犯兵家大忌!”
“安平伯可知朵儿只伯的兵力?”王骥睨了李安一记,晃着张开的拇指和食指,“八百余骑而已!两千骑敌八百骑若属犯险,这仗还打什么打?”
李安不服,却无理据反驳,哼道:“王司马乃朝廷遣派的监军,并非主帅!”
“蒋大富掌主帅之印,安平伯认也不认?”见李安不语,王骥扭头喷着唾沫星道,“大富,老王这个陋见还入你的法眼么?”
“入!”蒋贵一拍案子,“就这么着!稍后传令,命各指挥择出两千精骑,叫这众儿郎吃得美美,睡得美美,将战马喂得美美,天黑后即驰骋杀敌去!”
瞥一眼李安灰头土脸退到一旁,王骥想起箍着蒋贵的那位:“贰卿有何高见?”
“车不懂兵法,岂敢置喙!”柴车冷面冷语道,“车只看真实战报,其他,无二话。”
“得,老王来此的军务已办妥,这便赶回镇夷关!”王骥一挥手,转问王贵,“一家子有何打算?留在大营歇息一晚?”
“洒家随王司马走!”
当日戌牌,蒋贵和李安率两千余精骑悄然从大营后方出动,迂回向朵儿只伯的藏匿之地摸去。直线间距不过百余里,这一绕就需要多耗费几百里起伏坎坷的路程。翌日黄昏,用罢干粮,喂饱战马,发出去十数飞毛腿斥堠,休整了一个多时辰,用麻布棉花裹住马蹄,不许点燃一星火亮,借月光策缰前行。丑寅更迭时,跑来一员斥堠,啾啾学了几声狐啼;蒋贵当即明了,冲着月光高高举起一条手臂。——噗!噗!噗!……柄柄火把竞相燃亮,连成大团红光,掩盖了五更的天色!
“冲!”
“斩杀!斩杀!斩杀!”喊声震地,无数马蹄俄顷变成隆隆洪流之势。
朵儿只伯那颗心全然投在了明军大营,做梦也想不到这两千余铁骑从身后杀出,真似天降神兵一般!他的麾下大多尚在梦乡,惊起后一时难脱朦胧迷糊,轻易被明军的钢刀砍中……朵儿只伯哇哇大叫,但这叫喊在斩杀、马嘶、惨叫等混合的声音中显得微不足道,丝毫未起作用。“上马!快上马啊!”他喊至嗓子冒火,跃起一拳打翻一骑,转身急寻弯月宝刀。
“杀敌酋!”蒋贵策马冲向朵儿只伯,一矛不中,遂被某员鞑靼兵挥刀截住。“莫放跑敌酋!儿郎们,杀!”
一通抵抗和砍杀,逃走了四百余骑,斩杀数十骑,俘虏了二百余人和上百匹战马。一员明军指挥策马靠近蒋贵,抱拳请令:
“俘获的虏寇及战马如何处置?”
“战马留着,”蒋贵那双三角眼陡然迸射寒光,“人嘛,全部斩杀!”
“不可!”李安狠夹马肚子跑过来,压低嗓音对蒋贵道,“圣心慈悲重仁义,若知晓此情,什么功劳全都白费了!”
蒋贵想一想,打量蹲在渐亮天光下的鞑靼兵,挠鬓犯难:“到底是二百多号人,不多派儿郎拘着,一旦闹将起来可就要命了!——这么着,劳驾安平伯率一千五百骑押送他们回镇夷关,其他人及缴获的战马,随我奔赴梧桐林!”
李安阻止道:“不可!人马太少,岂能——”
“此系帅令,”蒋贵横矛喝道,“违令者斩!——毛哈阿!”他冲一员指挥下令,“扒下几十鞑靼兵的衣帽,届时我自会派上用场!”
“好嘞!”
“听着!莫追逐溃逃的鞑靼兵!走间道,绕过他们!”
他决意率五百余骑深入,不允许战罢一场将士们缓口气,抄小路疾驰而去。
此时,大营的兵马已同镇夷关部分兵马汇合,由总兵官任礼和王骥统率,向梧桐林浩荡进发。这任礼也是一员老将,其发迹与故去的阳武侯薛禄大同小异,以燕山卫一员士卒跟随永乐帝起兵“靖难”,积功曾任山东都指挥使,此后再未被朝廷重用。如今,朝廷封他平羌将军,替代蒋贵做了总兵官,正一门心思建功立业报答皇恩,因而他频露急切,时不时命传令官前队后队两端快跑,督促加快行军。
“快!磨叽个啥嘞!”他咬着临漳腔骂道,“圪蚤也比你等蹦跶得快!”
王骥掸一掸铠甲,笑道:“任兵主,儿郎们行进得够快了。”
“这叫快?等到了那里,阿台早他娘的没影了!”
“放宽心,有你一个痛快仗打。”
“放宽心、放宽心!王司马认为这个兵主那么好当?再不打出一场漂亮仗,就等着接申饬回家抱孩子吧!”
“那也要叫儿郎们有力气去打嘛。依老王说,该休整还是要休整的。”
“哎,王司马——得,听你的,再行进五里,有片开阔之地,正好休整!”
“嗯。算一算,照这个行军法,大富是赶不上这一仗啰!”
任礼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他能舍出这场功劳?指定撒丫子算计跑到我前头!”
“不然,”王骥解释给他听,“大富一路要追击朵儿只伯的溃兵,其间停停战战那是免不了的,赶不上这一仗!”
“赶不上就赶不上,真打下一场漂亮仗,功劳分毫也不会短他的!”
王骥估算,以这般行进速度,定然比蒋贵早一日赶到阿台大部的放牧栖息地,那样,他蒋大富还有什么仗可打?但他估算错了,蒋贵无意追击溃兵,他故技重施,率领这五百余骑及缴获的战马,双马交换驰骋,饿了在马背上啃几口干粮,困了在鞍子上打个瞌睡,持续三昼夜行军,即便多绕了近二百里路,也早一步赶到了鞑靼人的放牧栖息地。
恰值清晨,鞑靼人正在牧马,远远飘来一曲牧歌,好一派安平气象。这蒋贵不仅有勇,谋略也不逊色,听罢斥堠回报,遂命毛哈阿和数十员骁勇儿郎换上鞑靼衣帽,示意毛哈阿近前,耳语几句。这就叫智谋:毛哈阿本是兀良哈汉子,接令率领数十骑高唱牧歌向马群跑去,不仔细分辨,谁能看出其中有诈。
“众儿郎!杀过去啊!”
杀声响起之际,毛哈阿等数十骑已冲入鞑靼人放牧的马群,挥舞马鞭或狠抡弯弓,照着马头、马屁股死命抽打,马群受惊四下逃散,而鞑靼人失去坐骑几不能战,蒋贵乘机纵马带动儿郎们踩蹂奋击,直杀得惨叫不绝,血流遍地!阿台被部众保护着抢马逃窜,蒋贵和儿郎们则策缰喊杀,直追出八十余里。
“蒋爷爷!”从后头疯也似的追来一骑,那人破着嗓子叫喊,“朵儿只伯的溃兵逼近了!”
这回凶险了!一旦阿台掉转马头,便不是溃逃,而是迎击!朵儿只伯何尝不是如此,等于从颓败转为追击!怕什么来什么,阿台率部果然掉转马头,鞑靼兵已形成包夹之势,仅凭五百骑,即使余勇可贾,也成力薄之势!
“散开!杀到他们当中!”蒋贵大喊。
“杀!死就死!杀虏寇!”
“为国捐躯死也是雄魂!”
“杀——”这一阵高喊可谓惊天动地,原是王骥和任礼率万余兵马隆隆杀到!
蒋贵仰天大笑:“阿台!朵儿只伯!爷看你等还能逃到哪里去!儿郎们!冲!”
好不痛快淋漓的一仗,明军穷追余寇至黑泉,方停顿下马蹄或战靴。扎好大营,远近响起鸣金声,将士们押着俘虏,推着辎重,牵着缴获的牛马羊驼,一拨拨归来。
中军大帐里报捷连连:
“报——擒获鞑靼官吏三十余人!另缴获大宗辎重!”
“报——擒获鞑靼左丞相脱罗,搜出其金银印,并获驼马兵甲若干!”
“报——我前锋营追敌至额齐纳路,擒获鞑靼枢密、同知、佥院十五人,万户二人,并收降其部落!”
“朵儿只伯嘞?阿台嘞?”任礼铁青着脸色啐道,“还是叫狗娘养的放跑了!”
王骥在心里拨了半晌算盘,道:“遣快马赴镇夷关,问那位贰卿这算不算大捷,他若说算得,随即向朝廷传露布!”
“这要不算大捷,”蒋贵撇嘴道,“那自古天下就从无大捷可言了!”
王骥似笑非笑地看了蒋贵一眼,对任礼道:“应及时传令,着先锋营扎营待命,莫再被大胜冲昏了脑子,换得一回乐极生悲!”
“王司马说的是!来人,传令!”
明军大败阿台和朵儿只伯的消息,于五日后的半夜,传到近千里外的瓦剌领地。弯月斜在星幕上,初夏的河流潺潺而过,像大野在呢喃细语。无数毡帐有序地重重拱卫着一座偌大穹庐,几点篝火彻夜不灭,一队队手扶钢刀的卫士,巡逻在毡帐之间。
穹庐里明若白昼,面北独坐一人,五十多岁年纪,方面高颧骨,可惜活得太耗思虑,以致须发如霜,这人即顺宁王脱欢。在东边坐着两人,一位与脱欢年纪相当,一位眉眼肖似脱欢,大概三十出头的年齿,二人乃贤义王乃剌忽和脱欢的王子也先。西边坐着五人,俱身量魁梧,为瓦剌的五员猛将。脱欢不仅早衰,而且身患痼疾,那身雄气已被恹恹代替,他忧伤地瞪着矮几上的金碗,猛一摇头,道:
“原以为张辅等人老了,他们的将士也过惯了太平日子,早扛不动矛、抽不出刀了,谁知……出兵转战千余里,明军还是这么能打啊!嗨,这王骥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乃剌忽听说过王骥的出身,道:“此人是个秀才,永乐四年的进士,一直在兵部做官。”
“在兵部做做官便能成就一个统兵的帅才?”脱欢咂舌道,“要是我瓦剌也有这样一个兵部那就好了!”见大家不吭声,他自说下去,“阿台中箭生死不明,朵儿只伯挨了这顿痛打,至少数年无力出头叫阵,对我瓦剌来说,是不是一件大好事?”
有员猛将瓮声瓮气道:“当然是大好事!”
“我说哈尔巴拉,你错了!”也先瞧见父王丢来的眼色,续道,“你以为我们巴望明军替瓦剌除掉阿台和朵儿只伯么?大错特错!如果瓦剌想灭了阿台和朵儿只伯,哪还有明军插脚的机会!我父王之所以留着阿台和朵儿只伯,把他们当做布鲁②使用,看一看明廷边戍藏匿着多少猎物!如今这布鲁没了,对我们怎能是大好事!”
“原来如此!多亏也先王子点拨!”
“失去了布鲁,我们该如何是好?”
“就是、就是,这等于给了咱们一遭晦气啊!”
“对了!这就是晦气!哎,哈尔巴拉还以为是大好事!”
乃剌忽沉面色不语,听也先说下去:“不是还有兀良哈么,这就是我们的新布鲁!”
“对了!”
脱欢瞄了乃剌忽一眼,这个与他从小龃龉不断的人,也正瞄向他。
“贤义王认为也先说的这个新布鲁可用么?”
“可用。”乃剌忽开口了,“但不是用在老地方。”
“说的是!甘肃的明军兵强马壮,强大得令我心慌啊!”脱欢摇头说罢,陡打精神,“再强大,我也有手段耗弱他们!近日我得谍报,麓川的思任闹起来了,他也很想坐大呀!我即将遣使密会他,馈赠他数十神机火器,为他壮壮胆色,等我鼓动他闹腾个风生水起那日,明廷该当如何?遣兵征讨呗!嘿嘿,以此消耗明廷的粮饷,等波及到甘肃、乃至他各路戍军,饿得马羸弱人消瘦,那时何须我祭出布鲁,只管大摇大摆地纵横,得意不得意?”
“顺宁王的远略令乃剌忽叹服!”
“不,你我是好兄弟,我不喜欢你的奉承话。”脱欢眸子的精光渐弱。“我知道贤义王在明廷腹地打下了一个噶达斯③,我请你告诉他,眼下务必稳住了,静等用他的那一天。”
乃剌忽脸上掠过几分惊愕之色,随即掩饰去,道:“既然顺宁王都知道了,乃剌忽也不瞒你,这个噶达斯已楔入了明廷亲王的府邸,真是顺手好用啊!”
“我不问他是哪个,只请贤义王记住我方才说过的话。过几日就要赴明廷朝贡了,到时候让传话的人跟随贡队走一趟,可以么?”
“乃剌忽听从顺宁王的计议。”
“不是听从,是助我!”脱欢慢慢立起来,咬牙道,“朝贡?这是我瓦剌的耻辱!”紧着黯然了神色,“但是要忍呀,忍到某一天……哎,如果我瓦剌也有一个那样的兵部就好了!王骥,但愿明廷少出落几个这等人物,最好一个也别出落。”他伛偻着身躯走到穹庐门前,掀开门帘望向黑夜远方,嘟囔句什么,发力啐一口唾沫,猛然挺拔起脊梁骨,转身看向乃剌忽,直看得乃剌忽心里发毛。“最好这样,不是么,贤义王?”
乃剌忽一呲发黄的门牙,摊开双手,续而捻着一条发辫,似在自我纠结。
注:
①忠靖,乃已故名臣夏原吉的谥号。②布鲁,狩猎时使用的一种投掷工具。③噶达斯,是蒙古语钉楔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