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后悔创作这部作品了吗?”在回程的路上,小豆子边开车边问文君,声音有些嘶哑。
“不,这比写那些虚无缥缈的穿越剧情还是更有意义,因为它可以感染人,振奋精神,不至于浑浑噩噩地活着,草根虽然再渺小,但是依然可以光芒四射,至少能在某个时空的某个瞬间,给世界带来光明和温暖。”文君开始下一步的构思,她的眼睛里有了一层雾似的东西:“我想同学们的故事太多了,我觉得自己水平不够,很难写尽大家的苦乐人生。”以枫叶为背景的城市灯光秀在车窗前漂移着。
“还有一些失联的同学,我还一直没有找到。”小豆子若有所思:“真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了?”
“其实有些人似乎更善于忘记,他们也许已经屏蔽了昨天的一切,只活在当下。我们应该尊重他们,不去打扰他们。”文君幽幽地说。
天上忽然几道闪电,紧接着响起一声惊雷,雨便点点打下来,车窗上很快迷蒙一片,地上的水花也被溅起,白花花一大片。雨夜里的万家灯火,摇曳着点点昏黄。
小豆子开启了雨刮器:“早些年丹丹还在校门口摆着油炸摊子,我还免费吃过几串,后来就杳无音讯了。”前面汽车的尾灯开得很亮,刺得两人睁不开眼睛。
丹丹,文君听到这个名字时,立刻浮现出她小时候的样子来,圆圆的脸蛋,圆圆的眼睛,一头发黄的短发有些卷,好像有些营养不良。她总是把妈妈的化妆品抹在自己脸上,然后被妈妈训斥,幸亏文君没有在她的撺掇下用过那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不然被妈妈发现,屁股上也会是一顿竹笋炒肉的。丹丹家里开着一家理发店,妈妈似乎永远都在忙,爸爸却无所事事,偶尔帮忙洗洗头,更多的时间和顾客们说笑着,丹丹的学习对于他们来说仿佛并不重要。文君几乎成了辅导她学习的家长,因为江老师有交代,那些后进的同学一定不要让他们掉队。
丹丹一天哭着告诉文君爸爸走了,家里来了一位伯伯,他给文君买了一个会眨眼睛的穿着红裙子的布娃娃,其实那种眨眼,需要前后摇动着布娃娃,它的睫毛便会耷拉下来,看起来就像眼睛闭上去一般,随着睫毛的运动,眼珠也一开一合。虽然她不喜欢那个伯伯,可是她很喜欢布娃娃,她每天都要抱着它睡觉。
后来丹丹告诉文君,她妈妈又生了一个长得很丑的弟弟,像个小老头一样,一脸的皱纹。那个伯伯和妈妈都特别喜欢那个丑弟弟,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然后那些皱纹都不见了,那竹竿样的胳膊渐渐变成了莲藕一般。伯伯对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总是买东西给她吃,她很恨伯伯和弟弟,如果没有他们,那么爸爸就会像以前一样随她欺负,或者变成马儿随她拍着他的大屁股骑着跑,嘴里喊着“驾驾驾”,或者将他画成一个大花脸做成京剧脸谱,然后哇哇呀呀地唱起来,或者坐在他翘着的二郎腿上一上一下,像做韵律操一样。或者被他举过头顶,像燕子一样飞起来。可是爸爸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她变得越来越不开心,读书愈发没有兴致了。
后来的故事文君不知道,丹丹读完小学囫囵上了一所中学,好不容易毕业就直接跟妈妈帮忙了。可是丹丹真不爱干这个活儿,她看着隔壁炸油条的很有趣,也学着做起来,不过她不炸油条,她炸麻花。她的油炸摊子从少年一直开到中年,坚持和城管玩着猫捉老鼠的游戏,摆摊的地点不断更换。如今她不再做油炸生意,而是顺应时代潮流做起了兴盛超市,十荟团等网购平台,还做起了直播带货。她早些年买了地在郊外盖了一栋楼房,她现在就住在那栋房子里做着网上生意。她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根本没有时间参加同学聚会等这些虚头巴脑的事儿,她的一门心思就是赚钱,因为她的爸爸得了癌症,需要很多钱治疗。弟弟很不争气,嫖赌逍遥,不务正业,妈妈和伯伯为他花了很多钱,家底都被掏空了。爸爸走了以后一直没有再婚,却是老得飞快,一直靠着丹丹救济,后来干脆住到了丹丹的房子里,因为他确实也没固定住所,因为他不是本地人,回到家乡又抹不开面子,便一直在城市漂着。当然父女俩住在一起,彼此都有个照应,日子还算和谐。如今孙子都大了,似乎可以安度晚年了,可是横空出世一场病,便打破了平衡。
其实和同学失联的远远不止丹丹,还有家里老人不能自理一直需要照顾的几个同学,常常发着朋友圈,分享着养生鸡汤说着健康重要;还有忙得不可开交的几位女同学,她们响应国家号召,在为国炒股接盘后又为国生娃,勇敢地做了二胎妈妈;还有早早就当了外婆的同学,忙着带孙子,她们完全没有闲暇顾及孩子以外的事情。当然也有一些特殊个例,比如心比天高的小兵,名校毕业后很多好单位都不去,执意自己创业碰得头破血流,后来四处借债,把同学都借了个遍,然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