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幸好有潘抚康夫妻的陪伴,让袁绍忠心里有了些寄托,可是妻儿的情况始终牵扯着袁绍忠,让他夜不能寐,食不甘味。
眼看第二天就要到汉口了,潘抚康终于开口询问袁绍忠此行的目的。这一问不要紧,把袁绍忠的思绪又勾了出来。还未开口,眼圈已经红了。
“绍忠兄,这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潘抚康意识到自己好像不该有此一问。
袁绍忠摆摆手:“抚康见笑了。此事说来话长。”
无论是多么坚强的人,心中压抑的情绪都希望得到宣泄。终于袁绍忠还是详细地把自己如何只身带着女儿远赴汉口的过程和潘抚康讲了一遍。
没想到潘抚康听完,神情没有太大的变化,只是从新上下打量了一番袁绍忠,声音突然压低了很多:“绍忠兄,你所说的金丹,恐怕并非一味丸药吧。”
袁绍忠瞬间周身一紧,心里冒出了一个不好的猜测:“莫非这人是‘放长线钓大鱼’。现在要对我动手不成。”
潘抚康似乎看出了袁绍忠的心思,哈哈一笑:“绍忠兄这是杯弓蛇影啊。我要真欲对绍忠兄不利,也不用等到现在。”说完一拍袁绍忠的肩头。
袁绍忠突然就觉得遍体传来一阵凉意,再想动弹,已然被定在那里如同雕塑一样。
潘抚康连忙又帮袁绍忠解开:“小弟刚刚得罪了!实不相瞒,小弟我也是......”
“你是巫?!”袁绍忠抢先说出了答案。
潘抚康向四下看了看,没有什么人注意他们,这才凑近了些:“小弟不才,正是安康大傩潘家的族长。”
这回轮到袁绍忠从新打量了。看了好一阵子,袁绍忠不禁感叹:眼前这位文质彬彬的男人竟然是赫赫有名的潘家族长,为什么自己丝毫没有半点察觉。
“绍忠兄,绍忠兄。”潘抚康看见袁绍忠一脸错愕的神情,连叫了两声。
袁绍忠这才回过神来:“失态了。久仰潘家的威名。只是没想到能有这样一段缘分。”
“缘分自由天定。既然在火车上遇到,那这缘分看来不浅。依小弟的意思,绍忠兄既然去汉口寻个多年不见的远亲,不如随我们夫妻一同回安康。我那里倒也有些闲置的房子能让绍忠兄安身。”
“这怎么好意思呢。初次结识,就要去打扰你们。”
“绍忠兄这说的是哪里话。咱们既然以兄弟相称,那就是一家人。正好我们也仰慕丹道家们济世救人的风骨,正想亲近亲近呢。”
袁绍忠思索了一会,确实也没有什么更好的选择,于是作了个揖:“抚康都这样说了,我再推辞就好像有些不近人情了。以后要是有什么用的上我袁某的地方,抚康千万不要客气啊。”
就这样,袁绍忠带着女儿同潘抚康一家人一同来到了陕西安康。
正所谓“安康甲第天下传,玉题绣井摩云烟。落成鼓吹震百里,意气欲压秦山川。”看惯了北平的沧桑与事故,袁绍忠生平第一次来到青山绿水的秦巴山区,时常被眼前的景色吸引。
极目,可见远山苍翠、彩叶招展;静听,可闻涛声孱弱,仿佛曲水流觞。一派气象,让袁绍忠目不暇接。
众人一阵辗转,终于到了潘家老宅——安康镇坪县。
“当家的!听说你带了细娃儿(小孩),望跟儿(大后天)才能到喽。”远远见到潘抚康夫妻和袁绍忠雇的滑竿过来,看门的几个族人全都跑了过来抬行李。
潘抚康呵呵一笑:“领了个朋友一起来的,所以赶了赶路。少午(中午)吃啥子?一路上吃的寡唠唠(太清淡)。”
族人里一个年长一些的,看了看一旁的袁绍忠,对着潘抚康一撇嘴:“当家的,平时请人过来吃巴滩儿(吃白食)也就算喽,现在倒好,弄来个带细娃儿的,还多了张嘴。”
潘夫人一边把手里的孩子递给那个族人抱着,一边说:“这位袁先生可是贵客。不能慢待。少午唼饮食(中午吃饭)就去酒楼里叫丘儿(伙计)送些热菜过来。你们都莫做喽。”
潘夫人又叫了个奶妈模样的女人过来,叮嘱了两句。奶妈点了点头,把袁绍忠的女儿接过来,带到后面却喂饭。
“绍忠兄,里面请。”潘抚康一手搀住袁绍忠的胳臂,一手向院内指了指。袁绍忠抬头看去,只见眼前这座老宅,屋梁工画,六合门窗等满是绘艺与雕饰;窗枋,腰枋皆光洁做线,大口面版壁拼装考究。特别是里面的堂屋,气势宏伟,造型富贵高雅,其宽大的门槛、厚重的四扇木门、雕刻精美的窗棂无不尽显主人的奢华与富有。
袁绍忠跟着潘抚康进了堂内坐下,有族人送来茶水,开始布置酒席。两个人就眼下外面重金悬赏“金丹”的事聊了起来。
聊了一阵,潘抚康突然问道:“绍忠兄打算如何救出嫂夫人与令郎呢?”
说到这里,袁绍忠眉头紧锁,不再做声。闷头喝了几口茶,这才长叹了一声:“要说办法,我是真没辙。我一无武艺在身,二无绿林上的兄弟。心里再急,也只能从长计议。”
潘抚康点点头:“现在东北兵荒马乱。其他地方也都是各种风言风语,到处人心惶惶,正是这些人的可乘之机。绍忠兄就算是有些过人之处,也就勉强自保而已。更谈不上去援救别人。”
一席话说的中肯,但是也为袁绍忠的心头从新蒙上了一层阴影。
这个时候族人上来布菜,潘抚康连忙将话题岔开:“一路旅途劳顿,绍忠兄,咱们先喝几杯酒解一解乏累。”
都说“借酒浇愁愁更愁”,袁绍忠平日里还有些酒量,可是今天只喝了不到半斤,就觉得情绪变得更加烦闷,眼前不断闪现妻女的身影。才饮完一杯,就失声痛哭起来。
潘夫人毕竟是女流,在一旁见了,心里终归不忍。于是用手肘轻轻碰了碰潘抚康。潘抚康心领神会,亲自为袁绍忠满上一杯,说道:“绍忠兄不必悲痛。既然咱们相识一场,我不妨送佛送到西。明天我就派人去北平帮你打听妻儿消息。等探明了下落和那伙贼人的底细,我找一些黑白两道上的兄弟帮你寻回来就是。”
袁绍忠擦了擦眼泪,连忙阻拦:“这可万万使不得!你收留我们父女栖身,我已经是无以为报了。要是再让你们出人出力帮我寻找妻女,我这心里就更过意不去了。这么大的恩德,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才好。”
“何谈报答。潘家到我这一代,家道也是大不如前。究其根本,还是交人不善。乱世之中,没遇到真正有本事的人。像绍忠兄这样的能人异士,我们想要结交都没机缘呢。”
袁绍忠连忙举杯敬了潘抚康:“抚康。大恩不言谢,如果真能救我妻儿,我自然不会亏待于你。”说着话,袁绍忠放下酒杯,从怀里取出自己的金丹,双手捧到潘抚康面前:“这就是我所结金丹,有起死回春的功效。权且就当是我的谢意,你务必收下,千万不能推辞。”
潘抚康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金丹,不由地伸出双手接了过来,仔仔细细地端详了一番。
“既然如此,那我就替绍忠兄暂为保管了。”潘抚康也没客气,对身边的族人吩咐道:“老于!取一个锦盒过来好好收藏。另外把刘哈儿叫来,我有事跟他交代。”
身边族人点了点头退下去。不多一会,族人捧着锦盒领了一个看面相憨憨傻傻地年轻人进了堂内。
“当家的。你叫我来有啥子事情吩咐?”这个年轻人就是潘抚康所说的“刘哈儿”。
潘抚康呵呵一乐,对着袁绍忠说道:“绍忠兄,你先看看这娃儿的本事。”说完对着刘哈儿点点头:“你给这位袁先生说两句他们本地话来听听。”
刘哈儿眨巴眨巴眼睛,愣在那里半天一个字没说。
“你浪个不开腔喃?”潘抚康见刘哈儿不说话,连忙问道。
“这位先生不开腔我浪个敢开嘛!”刘哈儿的回答把潘夫人逗的噗嗤一乐。
“忘记说了。这位袁先生是北平来的。”
刘哈儿点点头:“这位爷,您多早晚(发zan音,什么时候)来的?”
一句话说的字正腔圆,把袁绍忠吓了一跳:“这是什么法术?”
刘哈儿憨憨地一乐:“您圣明。这是我们潘家的‘言蛊’,天南海北不管哪儿来的,兹要是客死在这儿的,取了他的魄入到蛊里,就能说他那儿的话。”
“绍忠兄,”潘抚康指了指刘哈儿:“你别看他叫‘哈儿’(傻子),那只是长相而已,心里可精明的很呢。这件事交给他,你就一百个放心,一定帮你查个水落石出。”
袁绍忠连忙捧了两杯酒来到刘哈儿身前:“来,这位兄弟。我敬你一杯,家里妻儿的音信,就仰仗兄弟你多费心了!”
说完和刘哈儿一碰杯,发出“当”的一声脆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