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大拿似乎嗅到了不妙的味道,在每周五举行的市长办公例会上迟迟不见郑新都。刘大拿问猴山里,“连续一个周几次会议都不见郑新都,这个郑新都搞什么名堂?”
猴山里说:“我也不知什么原因,突然消失,好像从人间蒸发一样,家里电话不通,手机关机。我还专门派人到他家里去了,门锁着没人。他老婆也联系不上,不过我们已经报案了,公安机关正在追查。”
猴山里观察到,刘大拿的脸上抽搐了一下,鼓起的眼袋一起一伏跳动了几下,像一块粗糙的肉皮在眼角下甩去甩来,脸上苍白,没有一点血色了。刘大拿的心里像被针尖扎了一样一阵刺痛,预感大祸将至,手中的文件包“啪”的一声,重重地摔在地下。
他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慌忙拾起文件包,问猴山里:“公安那边有消息吗?”
猴山里说:“暂时还没有。”其实,秘密抓捕郑新都和他老婆,猴山里和李茂才是知道内情的,但没到公开的时候,按照纪律规定,必须保密,所以猴山里假装一问三不知。
开会的时候,刘大拿明显走神,心不在焉。说话东扯西拉、前言不搭后语,好几个议题由于刘大拿不上心哼哼哈哈的,扯了半天也没有一个结果,只好草草收场。一散会,刘大拿就消失得没有踪影了。
回到家后,刘大拿心神不宁,只好电话联系他的一帮死党。第一个想起了邹艳,拨了邹艳的电话,居然也是关机,电话打到文化局的门房,门房回答不清楚。于是挨个儿给工商局、城建局、公安局的几个铁杆儿打电话,得到的回答是:“可能是被秘密双规了。”这一消息虽然未经证实,但他相信几个铁杆的判断,于是自己开着小车回到乡下的老家。
小车沿着开往刘大拿老家的月湖公路奔驰。半个小时候后,小车驶入了依山而建的兴隆别墅群。别墅群清一色中欧合一风格,是统一规划、大都自建的富人村落。
绕过水泥大道往右,就会在路边看到一幢中欧式风格相结合的别墅,鹤立鸡群般地遥对着村口大路。这就是五年前刘大拿自建的乡间别墅,别墅是用钢筋混凝土浇筑的,装饰气派豪华,与周围相比,略有不同。
别墅一侧,是十几棵高大挺拔的大叶榕,已高过了楼顶,树叶丰茂,绿荫如盖,形成一个巨大的“穹顶。”别墅向阳而建,门口有蔷薇廊,每到春天就会蓬蓬勃勃开花,远看,就像驻满了粉红色的瀑布,把门口四周熏成香味扑鼻的世界。
刘大拿一停车,看到自己的老父坐在榕树下抽烟,心里多少有了一些安生之感,再看到他的老母正在侍弄花坛里的蔬菜,更添了几分心安。老父老母见他一个人回家了,忙问媳妇到哪里去了。刘大拿说:“她和儿子已经移民加拿大去了,我怕你们伤心,就一直瞒着没有告诉你们。再说,这不我还没有退休吗,好歹也是一个厅级干部,儿子和老婆都出国了,说出去对我是有影响的,怕走漏风声,就没有告诉你们。”
老父似乎有一种不祥之感,对老伴说:“儿子回来每次都是带着媳妇孙子一起来的,今天一个人急匆匆地回来,有啥要紧的事情啊。等老子上去问个明白。”
刘大拿直接走到后院,找来一个撬棍,递给他的父亲说,“你把水泥板撬开,我有秘密告诉你。”
老父亲迟疑了一会儿,定睛一看,这撬棍自己从来都没有看见,刘大拿一回来就找到了,莫非是他早就藏好地方了。正在思考或犹豫时,刘大拿自己卯足一股劲儿,拿着撬棍朝脚下砸去,“咣”的一声,地下裂开一丝缝隙,刘大拿手握撬棍,用力一撬,撬开了水泥板,刘大拿把水泥板往旁边一挪,露出一个黑洞洞的洞口。刘大拿找来单人梯,打着手电在前面引路,把老父带入地洞。
下到地洞,刘大拿找到墙壁上的开关,一按开关,地洞内的灯亮了,密密麻麻的防潮箱一个挨着一个。刘大拿打开防潮箱,老父亲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里头全是百元大钞,一捆一捆的。走到转角的地方,刘大拿又打开一个防潮箱,里头装的居然是“小黄鱼。”老父亲惊魂未定,又见新奇,忙问刘大拿,“这地洞里究竟有多少钱?”
“我也没有一个准数,反正别人送我的,通过地下钱庄转走了一些到加拿大去了,剩下的全部集中放在这里。估计也有两个亿吧。金砖大慨是五百块,分两个箱子装着。这些钱我带不走,够你们两老花的了。”
“我们怎么花得了这些钱?我和你妈一天就三餐饭,小菜是自己种的,山上还养了几百只鸡,我们要这么多钱干什么,难道死了还能放进棺材里不成?儿呀,我们年纪大了,需要的不是钱,是平平安安,是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你看你们,这是搞的啥事儿啊?我们老了,你们反倒要远走他乡,把我们抛下不管啦,是吧?”
“老爸,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呀?我哪会不管啊!实话告诉您吧,我们可能出事了,好几个人都没有音信了,我有预感,公安局马上就要抓我了。我得出去躲躲。这些钱就放在这儿,您放心,只要你不说,他们是万万想不到我会把钱藏在这儿的。”刘大拿安抚着他的老父。老人家老泪纵横,一把抱住刘大拿,捶打着刘大拿的肩膀,直到瘫倒在刘大拿的怀里。
刘大拿把老父亲扛上来,放在沙发上,又折回到地洞里,连续搬上来三个防潮箱放到车上的后备箱里,然后对老母亲说:“妈呀,我要走了,公安局在抓我,我要远走高飞了,以后你们两个老人家要多多保重,儿子不能为你们尽孝了,儿子对不起您们的养育之恩。”说完,跪在老母亲的脚下,连磕三个响头。然后站起来,再次下到地洞里,搬出一大摞现金,放在他母亲的怀里,说:“有钱就花吧,别委屈了自己。儿子不孝,儿子走了。”老母亲正要伸手拽他,刘大拿一个急转身,上车把车钥匙一扭,发动了机器,一踩油门,冲出了自家院子。
刘大拿想,如果原路返回,有可能自投围猎之网。其实,此时的刘大拿还没有暴露,郑新都和邹艳都没有交代出与刘大拿的共同犯罪事实,只是刘大拿做贼心虚,一听到风声就沉不住气了,惊惶失措,准备来个鞋底抹猪油——开溜。他把手机丢进草丛里,直接把车开往深圳。到深圳后,接应他的顺子(诨名儿,大名陶林,刘大拿的江湖朋友)把他带到一栋普通民房里藏匿起来了。一天三餐都由顺子派人送去,刘大拿躲进小楼里四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甚至连阳台都很少去。
却说J市官方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的,短短两三周,一个常务副市长和一个主管宣、科、教和文、卫、体的副市长均不见了踪影,事先都没有打招呼,有点儿不辞而别神秘失踪的意思。市委书记李茂才和市长猴山里只知道郑新都被双规调查的内情,却不知刘大拿逃之夭夭了,以为也是被秘密双规了,在四大班子的碰头会上,只能告诉大家:“二位市长有事不能主持工作了,同时宣布两位市长的工作暂由猴山里一人代理。
李茂才把刘大拿失踪的消息报告给省委时,省委核实省纪委、纪检部门并没有对刘大拿采取任何措施,消息反馈给李茂才,李茂才意识到刘大拿可能是闻风而逃了。是逃出境外了还是逃出国门了,李茂才一时拿不定主意,就打电话给省纪委,省纪委把J市窝案定性为大案要案,成立专案组,代号“猎鹰行动”,限期破案。
刘大拿在民房里躲了两个月,觉得太闷太无聊了,于是就告诉顺子,能不能先设法到X港,然后再由X港到加拿大。顺子说:“这种机会几乎为零,只要是从陆地和天上走,都要使用公共交通工具,一旦暴露,耗子戏猫的游戏就玩完了。
有一次,刘大拿感冒了,高烧不退,喉咙肿胀疼痛难忍。于是决定下楼找个私人诊所去看病。
小区内,有一个“李时珍”诊所,设有内外科、妇科、小儿科三科门诊,刘大拿因为疼得难受,想都没想毫不犹豫地进了这个简陋的诊所。
在内科坐诊的是一个退休的老医生,刘大拿说明病因后,老医生递给他一个温度计,要他夹在腋下,然后又给他量血压,用听筒听心音,用手电筒照喉管。五分钟后,要刘大拿取出温度计,一看达到38.5度。
医生问刘大拿:“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刘……”他差点儿说出真名儿了,忙改口说:“我叫刘有本。”
“多大岁数了?”
“五十八岁。”
“有心脏病史吗?”
“没有。”
“有高血压、高血糖、高尿酸、高血脂吗?”
“您说的这四高我有三高,只是高尿酸暂未发现。”
“你心律不齐,一定要平和心态,注意休息。这样吧,我先给你打一针降温的,然后开三天的吊针,平时多喝温开水哟。”
护士给刘大拿打了降温的屁股针,药到病除,高烧一退下来,感觉就轻松多了。刘大拿连续打了两天吊针,引起顺子的警觉,嘱咐刘大拿:“为了安全,以后少出门。过两天,我再给你挪挪窝换个地方。”
省纪委得知刘大拿跑了,责成“猎鹰行动”小组从出境的天上地下细致排查,掘地三尺也要把刘大拿捉拿归案。
“猎鹰行动”小组从民航出口查起,全国的出境民航通道几乎筛了个遍,没有发现刘大拿出国的迹象。专案组组长、有过多年刑侦经验的李涛在汇报会上说:“刘大拿想混出国门,就要办理假护照假签证,或者用别人的护照和签证,冒名顶替出国。但是,这样做的风险很大,如果边检口子扎得紧管得严,这种几率是很小的。但是不要掉以轻心,这么多贪官不都是麻利地逃出国门了嘛。”
于是又从地上交通查起,两个周过去了,刘大拿的消息一点儿进展都没有,刘大拿这个曾经在J市呼风唤雨的风云人物,居然如同人间蒸发的蒸气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刘大拿被顺子搬来搬去,短短半年时间,已经挪了三次窝。身心疲惫的刘大拿和顺子商量,决定从海上偷渡到台湾,只要一到台湾就好解决了。
事不凑巧,正当准备实施偷渡时,顺子因为打架被派出所拘留十五天,送饭的人告诉刘大拿,刘大拿像是挨了一闷棍,晕头了。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刘大拿,害怕顺子暴露了自己。于是自己单独溜出去找了一个地方,第四次搬家了。
顺子出来后,去找刘大拿,开门时却见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一开口地道地北方味儿,说是自己刚搬来,顺子算是与刘大拿断了关系,与刘大拿也失去了联系。刘大拿在自找的民房里住了十多天,觉得这样藏着也不是个办法,于是就下楼自己买菜买米,准备自己做饭,这样可以打发无聊的时间,也可以接触卖菜的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刘大拿的隔壁搬来一个三十出头的女邻居,模样俊秀,打扮时髦,说是在某公司当文员。寂寞无聊的刘大拿主动接触她,时不时把晚餐弄好后,等候女邻居下班吃饭。
刘大拿问女邻居哪里人,女邻居告诉他:“沈阳人。”
“叫什么名字?”刘大拿问。
女邻居从包包里取出身份证,告诉他说:“我叫鲁腊梅,以后就叫我腊梅吧。”
“腊梅,腊梅,好啊,结婚了吗?”
“结了又离了。”
“有孩子没有?”
“没有。”
轮到女邻居问刘大拿时,刘大拿说:“孩子和老婆都出国了,自己退休了,无依无靠的,就沦落到这个地步了。不过,有退休工资,养活自己不成问题。”
两个人也许是同病相怜,似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觉,没过几天,两个人就睡在一个床上了。这真是——
亡命天涯也有喜,得来全不费工夫。
巧舌如簧也可爱,分不清是好还是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