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要是住在病房里,我的梦就可以接着做,我活在他的梦里。早上醒来,窗外的小鸟,它叽叽喳喳的,它和我说话呢。它问我:
“你好呀!”
我冲它莞尔一笑,我还是那个小女生,我还是原来的我。我没急着刷牙洗脸,而是静静的看着窗外,想着窗外的花儿,草儿,想着虫子们在干些什么。
郝大夫推门进来,他今天没穿白大褂。郝大夫没穿白大褂,他就不是大夫。他是我的朋友,一个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我不需要问他的年纪,他也不需要搞懂我几岁。
我们并肩站在窗前,彼此间有了短暂的沉默。还是郝大夫打破沉默,他问我:
“你看见了什么?”
“清晨的树木、小草、小花,还有蚂蚁和虫子。”
“还有一团火,你心里的那团火。”
“我心里的那团火,他烧得我心力憔悴,他叫我活不过明天。”
“你心里藏着谁?你应该拿我当朋友,说出你心里的声音。”
我承认,郝大夫说的对,我应该说出我的声音。我的声音穿过故宫,穿过颐和园,穿过护城河,穿过万万里长城,为什么不能穿透他的心?
我发誓,我要杀死他,然后再杀死自己。可是我不忍心杀死他,他是那么的美好。他抚慰我的孤寂忧伤,他拥我入怀。我颤栗的身子,抖个不停。
“我会杀死你!”那天,我声嘶力竭的说。
他像一棵松,笔直的站立着,纹丝不动。他丝毫不担心,我会杀死他。
“你爱过我吗?”
我几乎哀求他回答我的问题,我知道我声嘶力竭的咆哮,对他来说,不起任何作用。
“我们好像没有承诺过彼此。”
如此伤人心的话,他说的很轻很柔,轻柔得我想哭。他应该再次拥我入怀,我相信他是爱着我的。
天亮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走回家的。我对清大充满无限的爱,又对清大充满无尽的恨。他在清大池塘边等我,他来得匆忙,走得也快。
那天,我迫不及待的等待黑夜的来临。在黑的夜里,我藏在清大池塘边的角落里。我想尾随在他身后,看他从哪里来,往哪里去。我的失望比希望多,他若是想见我,他自然会来找我。他若是不想见我,无能我怎样努力,我也找不到他。
该死的韩国老板,他总是无休止的让我加班。我替他人做嫁衣,留给自己的时间,少之又少。我的出国留学签证,马上就要下来,我就要离开清大,我有多么的不舍和无奈。我担心自己,我离开清大,我离开他,我的梦还能不能做下去。
我姐姐打来电话,问我几时动身去美国。我父亲和母亲因为激动,几夜都合不上眼。在一个副教授家里,俩个女儿都能在国外很好的发展,都有灿烂的前程。这是父亲和母亲的骄傲,而我的骄傲又在哪里?
“什么时候走?”
我母亲问我,她是在催我呢。我只要一走,我就随了父母的意。
我在留恋什么?在美丽的夜晚,在清大池塘边,我与他倾心的爱恋?
我的父亲母亲,他们热切的等着我的回答,我几时出国留学。我想到的,我想不到的,我绞尽脑汁,终于找到一条我认为最合理的借口。我说:
“出国之前,我得安排你们住进养老院。否则,我走了心思恍惚,我会担心你们身边无人照顾。”
我父亲抬起头,他用怀疑自己的眼神看向我。他似乎听错了,他不相信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在父亲眼里,我是个只会学习的孩子。我母亲一时慌了神,她一言不发的看着我父亲。
当然,我的小心思,我是无论如何不能让我的父亲母亲察觉。我要让他们相信,我是他们诚实善良的孩子,我的情商绝对高于智商。这样的我,却是他们的骄傲,这也许是个天大的笑话。
“好呀!好呀!毛毛说的没错,我们住进养老院,有专人照顾,岂不是更好?”
我父亲征求我母亲的意见。我母亲拉下脸,她强烈反对住进养老院。住进养老院,就等于承认她已经是老树残枝。那种心里的失衡,心底的寂寞冷,我母亲是不能接受的。
我父亲朝我母亲挤挤眼。我母亲的脑子反应慢,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就要和我父亲急。
我说,“爸、妈,你们先商量,考虑好了知会我一声。”
我把空间留给父亲和母亲。我其实没走远,就躲在家门口,竖着耳朵听屋子里的动静。
我听见我父亲说,“为了毛毛,去养老院就去养老院,不合适我们再回家。”
我母亲一听我父亲说话还有缓和的余地,便答应我父亲。
“依你啦!就依你啦!只要毛毛肯出国,我们委屈一下,我们妥协一下也是可以的呀。”
我承认,俩个相互恩爱的知识分子在一起,他们的交谈很快就能达成共识。而我的如意算盘能否打响,我不能肯定。
总算把日子定下来了,我陪同父亲和母亲,乘坐春心养老院派来的接送车,去了离家大约需要一个时辰距离的春心养老院。
我是被“春心”二字诱惑的,我不否认,我的私心杂念终于替我的父亲母亲找到属于他们的归属地。我很清楚,这只是一种短暂的幸福。可我即将要脱离苦海,我即将脱离父母的监控,我即将活着给自己看。我把父母送进养老院,我就可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至于出国什么的,我压根就没认真考虑过。
我在春心养老院,陪父母待了一整个下午。春心养老院提供的晚餐,每人一碗米饭,外加两个菜一个汤。我母亲吃一口,吐一口。再吐一口的时候,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就说春心养老院的饭菜的确是没有清大食堂里的饭菜好吃,但也不是不能吃。
我父亲说,吃惯了清大的饭菜,换一种口味,自然是不习惯。我父亲宽慰我母亲,说慢慢来,习惯了就好。
我父亲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把头扭向一边。我相信养老院的饭菜难以下咽,可我只能出此下策。
到了晚上,我必定是要离开。养老院不是酒店,也不是旅馆。吃过晚饭,我离开父亲和母亲。我看见父亲的眼角那一抹泪光,但我也看见父亲眼角那一抹微笑。那一刻,我有点懊悔,我懊恼自己的不该。我希望父亲母亲能够理解这样的我,甚至是可怜一下这样的我。
我对父亲和母亲微笑着说再见。
“再会!”
我母亲向我说再会。
我说,我走了,电话联系。
我头也不回,摁下心思,恍惚离开了春心养老院。
那晚,我坐在清大的池塘边,足足坐到三更天。我迟迟不想回家,我是自由的,我不用担心我母亲再唠叨我,我也不用害怕我母亲拿异样的眼光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