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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尔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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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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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连载

第二十八章 灿烂阳光

正吃着饭,孬子挑着粪桶回家了。妈妈说,“孬子,把粪桶放在太阳底下晒晒吧。”

粪桶是木头做的,放在太阳底下晒晒,不容易腐烂,可以使用得久一些。妈妈叮嘱孬子,过日子要仔细,还要学会精打细算。

我和孬子默默听着妈妈的话,我也是在妈妈的教导下,懂得了很多我不懂的道理。我起先是不会煮饭,现在也能做一些简单的饭菜。我不会料理家务,不会洗衣服、不会缝补袜子和破了洞的衣服。现在的我,也会拿起针线盒,学会简单的缝补。

我还和孬子一起,带上孩子们去田里给禾苗施肥。我还会在菜地里,给小白菜浇水。在稻子收获的季节,我在金色的稻田里用镰刀收割稻谷。我给孬子递一把稻穗,孬子把稻穗放在打谷机上,脱下粒粒饱满的稻谷。我不舍得落下一颗成熟的稻穗,我带着俩孩子,瞪大眼睛在刚刚收割完的稻田里寻找。

为了抢种下季水稻,我也把两条腿放进泥巴田里,学着拔秧苗,学着插秧。蚂蝗趴在我的小腿肚上,吸我的血,它吃得比我还要肥胖。气得孬子用小铁铲对准蚂蝗滚圆的身子,狠劲剁上两铲。蚂蝗死了,孬子朝我裂开嘴笑了。孬子教我,要是觉得小腿肚痒痒,叫我从泥巴田里拔出脚看看。我听孬子的话,抬起一只脚,另一只脚在泥巴田里站不稳,我打了个趔趄,继而一屁股坐在泥巴田里。孬子把我从泥巴田里拽起来,我的儿子女儿,坐在田埂上笑我呢。后来,隔壁的小媳妇帮我做了一双长布袜套在脚上,孬子又帮我系紧长布袜。打那以后,我下田插秧,蚂蝗见我也想绕道走。

我沉浸在收获的喜悦里,我那个样子,孬子也说我好看。妈妈说,“孩他妈,你能文还能武呢!像你这样的媳妇,龙山村哪找到第二个。”我憨憨一笑,我喜欢妈妈和孬子夸我。

我给孬子盛了一大碗白米饭,孬子看看我,问我,“宝儿报过名了没?有人欺负你了没?”

我听着心里暖烘烘的,我说,没人敢欺负我。我说,我有妈妈呵护着,我有孬子替我出气,我还有俩个孩子替我保驾护航。

妈妈不再咳喘了,妈妈笑着呢。妈妈打着皱褶的笑脸,又像那朵盛开的芙蓉花。我想只要妈妈笑了,妈妈就不会犯咳喘病死去。我吃进嘴里的饭,全都是幸福和希望。

“奶奶,我们家的户口簿、我们家的钱呢?”

我儿子又一次提到户口簿和钱。他是真的等不及啦,他想上学读书。

妈妈说,“看把我们宝儿急的,喏,户口簿在木柜的抽屉里。钱?钱放在一起。”

妈妈说钱的时候,妈妈的眼神又暗了下来。我不知道妈妈说到钱的时候,为什么苦着一张脸。我不晓得没有钱会怎样?我只知道和孬子一起种地,收割金灿灿的稻谷。我们家有粮食吃,我们家的人能吃饱肚子,我们家就是幸福快乐的。

妈妈说,“孬子,吃完饭,你和妈去趟村委会。”

孬子来不及细嚼一口咸萝卜条,他把嘴里的咸萝卜条囫囵个咽进肚子里,泛着一双白眼问妈妈,“干嘛要去村委会?”

“你和妈去趟就知道了,先吃饭。”妈妈没说为什么要去村委会。孬子几口吃完一大碗白米饭,然后把碗筷送进小锅灶屋。孬子出来锅灶屋嘱咐我儿子,“宝儿,记得帮你妈刷碗。”

宝儿还在埋头吃饭,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孬子爸,“知道啦!你就和奶奶去办事吧!”

妈妈笑着说宝儿,“你小子倒是明白着呢。”

妈妈说,“孬子,赶早不赶晚,我们娘俩这就去村委会,这档口正赶上村领导吃饭呢。我们得找村领导帮忙,帮忙解决我们家的困难。”

孬子点点头,我也跟着点点头。

孬子便搀扶着妈妈离开了家。我站在大门口,看妈妈和孬子的背影,看了好大会才进屋。

宝儿洗完碗,就像一条小泥鳅,在屋里溜来溜去。宝儿找到妈妈的旧木柜,在木柜的抽屉里,找到户口簿,还有五块钱。宝儿拿出来递给我,“妈妈,户口簿在这。钱,也在这。”

我问宝儿,“你现在要去报名吗?要不要等爸爸和奶奶回家。”

宝儿用小手托着下巴,宝儿隐隐约约在担心什么。宝儿在担心什么,也是我在担心什么。我再糊涂,也知道拿五块钱交学费,肯定是不够。我们拿五块钱去学校交学费,指不定会闹多大地笑话。我不怕被人笑话,可我不喜欢别人笑话我儿子。

宝儿说,“妈妈,我们等奶奶和爸爸回家再去学校。”

我儿子比我脑子好使,我的脑子糊涂,我咋就不能清醒一些。别人能干的活,我不会。别人能说会道,我不会。别人会挣钱,我不会。别人能让自己的孩子不受委屈,我做不到。我现在恨我自己了。

“妈妈,你不用担心,奶奶和爸爸去村委会,村干部肯定会解决我的学费。”

我知道宝儿在宽我的心,我就坐在大门口等。太阳光多强烈啊!可我不怕毒辣的太阳光刺痛我的眼,刺痛我的每一寸肌肤,刺痛我的神经,刺痛我羸弱的心脏。我等着妈妈和孬子回家。

宝儿说,妈妈和孬子去找村领导帮忙,帮忙解决他的学费。我知道妈妈在想办法解决宝儿的学费,孬子呢?妈妈带孬子去,肯定是想锻炼锻炼孬子。妈妈总担心自己哪天不行了,她哪天会突然死去。她在死去之前,必然要教会我和孬子如何去生活,如何去与人相处。我们家万一遇到困难,又该如何去找村委会,找村领导帮忙解决。

我感激妈妈为我所做的一切,在此之前,没有人教会我如何去学会生存。没有人教会我如何去面对问题,又如何去解决问题。没有人教会我做饭、洗衣服、种地、除草、施肥。我虽然糊涂,但是,我记得我现在的模样。我的孩子爱我,我有妈妈的爱,我有孬子呵护着,我没有理由不幸福不快乐。

我坐在大门口等妈妈和孬子回家,宝儿真的等不及啦。宝儿说,“妈妈,我们去学校报名吧!万一报名费够了呢?”

我想想宝儿说的话也对,五块钱比没有钱强。妈妈为了宝儿能上学,竟然拉下老脸去村委会求人。为了我的宝儿,我为什么不能去学校求求老师。

我第一次雄赳赳气昂昂地带着俩个孩子爬过小土坡,穿过马路,走进学校大门。在新生报名处,在鲜艳夺目的红色大横幅下,我无比庄重地递上宝儿的户口簿和五块钱。

“给我家宝儿报名,报一年级!”

我不害怕了,我不结巴了,我既不孬也不傻更不疯。

宝儿歪着小脑袋,无比期待地看着我。我无比激动,无比满足地看着报名老师,我等着她的回答。

“户口簿有,报名费不够,你回家去拿,明天再来学校报名。”

下午管招生的,是个齐肩短发,约摸五十多岁的女教师。她说话可真亲切,我喜欢听她说话,我听得懂她说的话。我知道报名费不够,妈妈和孬子为我儿子能上学,肯去村委会求人。我为了我儿子,也能求学校老师。

我对老师说,“我们家只有五块钱。”

老师看看我,又看看我儿子。我儿子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看着老师,那双眼睛充满着对知识的渴求以及他对学校生活的无限期待。

我是个疯子,我男人是个孬子,我有俩个孩子,我妈妈是个犯咳喘病的年迈老人。我们家距离学校很近,我们家的实际困难,这位剪着齐耳短发的女教师,她比谁都清楚我们家处境的艰难。

女教师翻了翻户口簿问我,“户口簿上写的是孩子的小名,孩子的大名叫啥来着?”

女教师问我儿子的大名叫什么,我的心跳就像湍急的河流,奔奔腾腾的。我的思绪就像决堤的海,我突然间想到柱子,柱子说我真好!他是缠在我心上柔软的纱。我浑身颤栗着,我的心开始撕裂般疼痛,我呼吸不畅,我就快窒息过去。

“妈妈!你怎么啦?妈妈!”

我儿子不停地摇着我的胳膊,唤我喊我,问我怎么啦。

我女儿吓得又哭又叫。我女儿哭着喊着,“妈妈!我们回家吧!妈妈!”

“妈妈你怎么啦?妈妈你快说话呀!”我儿子说,“妈妈,我不上学了,我们回家!”

女教师摸了摸我儿子的小手,又看看哭着喊着的我女儿。她问我,“你没事吧!你要是觉得不舒服,暂时回去,明天再来给孩子报名。”

“要不,你先坐下来,等你感觉好点,再替孩子报名。”女教师是个好老师,她是个好人。她帮我搬来一把椅子,帮我倒了一杯水。她接着对我说,“你不要急,也不用心慌慌。你安静下来再告诉我,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坐在椅子上,我知道我的心搁在哪儿。我也知道,我的疯病好不容易被妈妈和孬子还有我的俩个孩子救治,我不可以再疯下去了。

我抬起头,看太阳的光,它是多么的温暖,又是多么的灿烂美好。我的孩子们围在我身边,我的孩子们惊恐不安的眼神,是我不该犯下的错。我的孩子们渴望能被人爱,能被人们关注的目光,叫我心痛难过。我母性的泛滥再次战胜我内心深处缠绕的纱,我要解开拧不开的结。我应该站在阳光下,和我的孩子们一起,经历我所经历的一切。包括苦难、包括屈辱、包括理解、包括尊重、包括幸福。

女教师问我,“你好点了吗?”

幸好这个时间点,来学校报名的大人和小孩子没两个。学校的老师们,基本上都没来。没有人嘲笑我,没有人挖苦我,更没有人说我是个疯女人。

我回答女教师,“我,好了。”

“嗯!你吓我一跳,也吓着孩子们了。”

女老师觉得她有必要提醒我,在孩子们面前,我必须是个坚强的妈妈。

我说,“真对不起!”

我的一句“对不起”,惊起万丈波澜,我儿子那双大眼睛,仿佛看穿了我的一切。我的卑微,我在作践我自己,这是多么愚蠢的行为。

“没关系。”女教师说,“给孩子报名吧,你想好孩子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犹疑,我说,“就叫柱子。”

“柱子?那他的姓?”

女教师接着问我。

我不知道柱子姓什么,我忘记了看户口簿上,孬子姓什么。我自己呢?我姓什么呢?我想到了,我好像叫毛毛。我说,“就姓毛,毛柱子。”

女教师认真的写上“毛柱子”三个字,我儿子也有自己的名字了。

我儿子激动得一蹦三尺高,他抱紧我,又拥抱他的妹妹。他又高傲地昂起头,向着灿烂的太阳微笑。

女教师说,“你的儿子,他会有一个灿烂的前程!”

我说:“I wish him peace and be a kind man like his mother!”

女教师激动不已,她用颤抖地声音告诉我,“你祝愿孩子岁岁平安,要求孩子做一个像妈妈那样善良的人,我说的对吗?”

我点点头,女教师说,“有时间的话,你来找我玩,我们做朋友吧。”

我深感惶恐,女教师她没拿我当个疯子,她要和我做朋友。我没有朋友,女教师是我唯一的朋友。我后来听她说起,我才知道,她早先年带着俩个孩子,从上海“逃”到龙山村。她为什么要“逃”呢?我不敢问她太多。她只说她男人不敢面对现实,经不起挫折,不顾她的哀求,轻言放弃他年轻的生命。那些年,她一个人带着俩个年幼的孩子,日子过得有多煎熬。她有多遭罪呀,她有多痛苦呀,可她挺过来了。她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的那束光,坚定而有力量,纯粹而又明亮。她说,她可以回上海,可她留在了龙山小学。她热爱村里的孩子们,她说在她最艰难时期,是村里人每人省一粒米,养活了她和孩子们。如今,她的孩子们都长大成人,有了出息。她能留在龙山小学,继续教孩子们读书学习,她这辈子没什么遗憾了。

我点点头,我又摇摇头。我点头是因为我喜欢听她和我说心里话。我摇头是因为,我似懂非懂听她说话。我脑子时而清醒,时而又糊涂。我儿子在她的帮助下,顺利地进入龙山小学,读书学习。

我儿子以优异的成绩,来回报女教师对他的帮助。我儿子说过很多次,说女教师姓齐,同学们都叫她齐老师。我也天天念叨齐老师,我只要一空闲,就跑去找齐老师。若是她在给孩子们讲课,我就趴在教室外面的窗户上,也听她讲课。

我儿子说,同学们都说啦,我妈妈也爱学习呢。我笑而不语,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我觉得这样的生活真实而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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