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给小Alice一个好印象,我第二天一早起来,匆匆洗漱完,吃了小甜姐为我准备的早餐,背起我的白色挎包,我要去上班了。
我的父亲母亲先是惊诧,尔后是欣喜,他们说我的疯病好了。我母亲甚至感谢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说观世音菩萨保佑她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父亲问我,“你去哪里上班?”
我说,“做出国留学。”
“还是那家,韩国老板?”
我答,“是!”
我姐姐把脸凑过来,说我:
“毛毛,你不要硬撑。你老实待在家里,这对谁都好。”
我姐姐言外之意,或许是不想让我在外面丢人现眼。我要是再在外面发疯发癫,我丢的不仅仅是自己的脸,我还丢了我姐姐的脸,我丢的是全家人的脸,我还丢了清大人的脸。这个脸,我姐姐认为,我是万万不能再丢了。我为什么会丢脸呢?我姐姐最清楚。也难为她了,她忘记了有过的曾经,她已经成功的告别过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不做解释了。我倔强的离开家。
出来清大,走在大街上,我沿着马路旁边的人行道一路小走。我细细观察,我曾经走过的街道,我曾经坐过的车辆。我依稀记得我是坐地铁上班的,我坐的是几号地铁呢?我绞尽脑汁,也想不起来。北京的地铁站,多于牛毛。从此地到彼地,到底要经过几条街,经过几多站台,我搞不清楚。
我茫然的站在地铁上,地铁上人挨着人,人挤着人。脑袋贴着脑袋,全是些陌生的面孔。我不害怕,没人知道我是谁,我即便是个疯子,也没人躲着我。我坐在地铁上,又饿又渴。我才知道,我得下地铁吃饭喝水。
下来地铁,我穿过厚厚的人墙,再穿过马路,面对的是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大楼。我看见阔大的电视屏幕,屏幕上频繁滚动色彩缤纷的画面,看得我头晕目眩。我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不大会,挡在我面前的是各种诱人的小吃。有好吃的蛋糕点心,有老北京炸酱面,还有好吃的老北京酸奶。我一时想不起来,我到底要吃什么?我怵在老北京炸酱面面馆前,我舔舔嘴巴,流了一地口水。没等我开口,有个穿着枣红制服的大男孩朝我走过来问我:
“要吃面么?”
“吃面。”
大男孩带我走进面馆,他问我还需要吃点什么?我一时回答不出来,只好尴尬一笑。
我也不答话,抬头看墙上画着的那碗热气腾腾的面。
“女士,您只要一碗杂酱面吗?”
我貌似点点头,算是回答大男孩的问话。
我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一碗热气腾腾的杂酱面端上餐桌,我三下五除二,三两口吃完杂酱面。
肚子填进一碗杂酱面,我不那么感觉饿了。我递给服务生两张十元钱,我不知道一碗面需要多少钱,我出门时带有五张十块的,除掉给服务生那两张,我还剩下三张。
我喜欢吃冰激凌,我喜欢吃不加冰的冰激凌。给小Alice买冰激凌,我也眼馋嘴馋。我庆幸自己找到买冰激凌的店铺,再掏出一张十元钱,递给冰激凌店里的女老板。
女老板她不稀罕看我,我长得太肥胖。女老板看我不顺眼,她的眼神太冷,我能感受到。我需要冰激凌,我需要不加冰的冰激凌。不加冰的冰激凌能给我温暖,不加冰的冰激凌是用一颗温暖的心烘培的。我即便是挨了女老板的白眼,又有什么关系,我活着给自己看,我与她何干。
我记得我要去上班的,可是我没了早先的记忆,我的记忆已经被电疗陆陆续续消耗殆尽。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我忘记了出国留学办公大楼,是在王府井?还是在西单?是在中关村?还是在海淀?我完完全全记不起来了。
不知不觉的,我来到西单购物广场。我累了,我坐在西单购物广场一角光洁的地面上,看形形色色,看匆匆而过的人群。
我的头仿佛炸裂般疼痛,我该怎么办?我不会哭,我也不会笑,我更不会问,我要去哪里?
我是坐地铁来到西单,我又坐上地铁,我不知道我该往哪里去。我下来地铁,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地方。陌生的街道,陌生的人群,陌生的你我他。再也不是清大,我脑子里永恒的“雨树隧道”。
“大姐,您这是去哪?这么晚,您咋不回家呀?”
问我话的,是个年轻的男人,我不知道他几岁。我不认识他,他笑嘻嘻的问我,我感到不安和恐惧,我撒开腿跑,我要躲开他。
我跑了几步,回头看那人没追上我,可我似乎更加的害怕。路上的行人越来越稀少,街灯忽明忽暗,黑夜就要吞噬我,我的脑袋指使我拼命的往前跑。
我跑累了,实在是跑不动了,我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的眼泪“哗哗哗”的往下流,更糟糕的是,我已经憋了长时间的尿,我出门没穿尿不湿,我尿裤子了,我的裤裆湿漉漉的。我姐姐说过,我应该待在家里,免得出门丢人现眼。
是的,此时此刻,我不得不承认,我姐姐的话说的没错,我的的确确是个病人,是个疯子。我离开家,离开了我的家人们,我什么都不行,我什么都不是。我不如小Alice,小Alice还知道找卫生间,拉屎撒尿。而我,我是母亲襁褓里的婴儿。
我哭得泪眼婆娑,我哭得昏天黑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的绝望穿过颐和园、穿过故宫、穿过护城河、穿过万万里长城,我的绝望谁能看见?
我哭着哭着,哭得累了,我趴在地上睡了。我的他来了,他问我怎么会这样?我无法回答他的问题。我该怎么回答他呢?我说自己只要离开家,离开清大,我就是个疯子白痴。他看我的眼神变了,他看我的眼神如此的冷漠。他再也不想牵着我的手,陪我去浪漫,陪我去流浪,陪我去看美丽的大草原。他说,你这个样子,你怎么会这个样子,你太让人失望。我看见他走了,他越走越远。我知道他是讨厌我了,他压根就没喜欢过我。
“你走吧!”
“你再也不要见我,我也不要见你。”
他真的走了,我声嘶力竭的咆哮着,我的疯病又犯了。
“送我去医院,我要找郝大夫。”
“快送我去医院,我要找郝大夫,只有郝大夫他最懂我,他能医治我的病。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他更理解我。”
“这人怎么啦?她怎么躺在大街上说胡话。”
“她是个疯子,你见过几个好人躺在大街上睡觉。”
“瞧她尿裤子了,诶哟!又臭又骚。”
“我不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
“我不是疯子!”
我眼睛没睁开,我闭着眼睛喊叫。我一边喊叫,一边哭闹。我的尿骚味,我发臭的裤裆,我让人随意评头论足。
“闺女,你家在哪?”
有人喊我闺女,对!我是她闺女。
我睁开眼睛,站在我面前的,是个老人。她和我母亲一样长得清瘦,但她比我母亲长得精神,她比我母亲和善。她问我:
“闺女,你家在哪?”
“我家在哪?”
我又哭又笑,人人讨厌我,人人都以为我是个疯子。我这个疯子,只会干疯子该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