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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尔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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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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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连载

第三十一章 哦!妈妈

我们住进新房子啦。孬子整天笑呵呵的,家里家外忙得脚不着地。我的儿子女儿,在新房子里快乐的长大。

妈妈却一天比一天衰老,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妈妈真的不能动了,她躺在床上,原本就瘦小的身体,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

我做好饭,先端给妈妈吃。孬子叫我每天给妈妈煮两个糖水蛋,孬子说妈妈缺少营养才这样没精神头。现在是,孬子叫我干嘛我就干嘛。

隔壁的小媳妇和张婶来家看望妈妈,她们说妈妈是个辛苦命。说妈妈辛苦了一辈子,盖好新房子没几年,日子也渐渐的好起来了,咋就身体撑不住了呢?

我一听这话,就坐在小板凳上呜咽呜咽地哭。我心底里是害怕的,我有一颗脆弱的神经,这颗脆弱的神经总是在某个时刻提醒我,使我变得恐惧不安。

妈妈抬起一双枯枝般的手,不停的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比划累了,又无力地垂了下来。歇一会,妈妈又抬起手,一遍又一遍朝我比划着。我不敢再哭了,我跌跌撞撞靠近妈妈。妈妈紧握我的手,妈妈的手冷冰冰的,没有一丝的温度。妈妈嘴巴一张一合,妈妈想要说的话卡在喉咙里,怎么使劲儿想吐又吐不出来。

张婶说妈妈快不行了,她嘱咐孬子准备给妈妈办后事。张婶说这话的时候,我拉紧妈妈的手,站在妈妈身边任凭自己的泪水模糊自己的视线。小媳妇也哭了,孬子的眼泪也是吧嗒吧嗒往下掉。

我哀求妈妈,“妈妈,你说话呀!妈妈!”

我摇动妈妈的手,我要妈妈说话,我要妈妈说我不是疯女人,说我是新媳妇,说我是孩子们的妈妈。可是,妈妈的手没有了力气。妈妈的手不能在空中比划来比划去,妈妈的手已经在空气里缓缓落下了。妈妈就像一朵凋零的芙蓉花,只剩下几片枯萎的花瓣,花的魂已经随着空气飘向很远很远的地方。

张婶说,妈妈走了,走得没有遗憾,没有痛苦。张婶说,妈妈这一生,和命对着干,妈妈不认命,这辈子都和可怜的命对抗。张婶说,妈妈一个瘦小的女人,硬是靠自己拉扯大孬子。别人都说孬子是个傻子疯子白痴,只有妈妈不信。妈妈靠自己活着的那口气,硬是和不公的老天爷叫真。张婶说,妈妈赢了,妈妈让孬子不孬,妈妈让孬子讨了新媳妇。妈妈掏心掏肺的对新媳妇好,妈妈才有了聪明可爱的孙子孙女。张婶说,妈妈是个有福之人,连老天爷都被妈妈征服了。张婶说,她这辈子谁都不服,她就佩服妈妈。她和妈妈既是邻居,又是多年的好姐妹。她叫妈妈一路走好,若是来年,她和妈妈再次相遇,她一定告诉妈妈,孬子和新媳妇还有她的孙子孙女过得很好,她让妈妈走得放心。

我只会坐在妈妈的床跟前,拉着妈妈的手,呜咽呜咽地哭。我哭得撕心裂肺,我不相信妈妈不要我们了。我不相信妈妈说走就走,我不相信我苦苦哀求妈妈,妈妈不会醒不过来。我好像知道,我不该让妈妈躺在床上的,我为什么不叫妈妈躺在太阳底下晒太阳呢?太阳的光很温暖,我应该给妈妈一点温暖。妈妈有了太阳光的温暖,妈妈的身体就不会冷,妈妈她就不会死。

张婶把我拉到一边,劝我不要再哭了。说我这样哭,妈妈她会走得更加辛苦。我说,我就是不让妈妈走,妈妈哪能离开我呢?没有妈妈,我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没有妈妈,我就没有俩个可爱的孩子。没有妈妈,我不会洗衣煮饭,我不会打扫屋子,我更不会下地帮孬子干活。没有妈妈,我不会帮庄稼除草,更不会收割金灿灿的稻谷,我不会栽下一棵秧苗。没有妈妈,我只会尿裤子,我被淘气的孩子往我身上扔土疙瘩,扔石子。我的头发像乱蓬蓬的野草,我活着就是人人眼里的疯子傻子白痴。

可是,妈妈没了,妈妈的手握在我的手心里,就像一缕青烟,一缕清风,我握住的只是一缕空气。我紧紧追赶妈妈,我说妈妈你等等我!等等我!妈妈只是对我微笑,妈妈不和我说话了,她也挥动不了她的手了。妈妈的唇愈动着,妈妈想说的话,我听不见了。妈妈越走越远,我再也看不见妈妈了。妈妈总是新媳妇,孩他妈的叫我。可是现在,妈妈再也不叫我了。妈妈走了,妈妈掏空了我的心。

张婶叫小媳妇和几个女人拽着我的胳膊,硬是叫我离开妈妈。张婶叫我儿子和女儿陪在我身边,我的孩子们嘴里不停地喊着叫着唤我:“妈妈!”张婶叫俩个孩子不停地喊我,说是你们的奶奶享清福去了,你们的妈妈还得保重身体。你们要让你们的妈妈知道,她还有家,她有你们俩个可爱懂事的孩子。

可怜我的俩个孩子,一刻不停地喊着叫我唤我:“妈妈!”我的疯病眼看又要犯了,我的脑袋缺氧了,我怎么就听不懂孩子们亲切地呼喊着我呢?我也是孩子们的妈妈呀!

孬子请来木匠师傅,为妈妈割口上好的棺材,棺材漆上红彤彤的油漆。孬子说妈妈躺在棺材里面睡觉,冬天不怕冷,夏天也有个遮阳挡雨的地方。孬子说这话的时候,他没有哭,孬子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张婶说,这是个奇迹,说是妈妈在天上保佑孬子呢。

出殡这天,孬子请来吹响器的师傅们。师傅们敲着锣,吹响唢呐,风风光光地把妈妈送上山。炮竹声震到南天门外,白幡在空气中飘来飘去,那抛落一地的纸钱,令日光也藏着哀伤的泪。

妈妈下葬吉时已到,横河村的大先生向妈妈恭声致辞,说妈妈的灵魂升上天了,说妈妈不是入了地狱。妈妈一生做好人,做善事,勤勤恳恳劳动了一辈子,她老人家是天使下凡来到人间。说妈妈已经度化育人,不枉为人,不枉此生,不枉此行!

孬子用衣襟捧一把黄土,撒在妈妈的灵柩上。大先生也叫我用衣襟捧一把黄土,撒在妈妈的灵柩上。我哭得嗓子都哑了,我哭不出声音来了。妈妈的娘家亲戚,妈妈的侄儿侄女,还在哭天喊地的,哭诉妈妈苦了一辈子,哭诉妈妈怎么就这么命苦。哭诉妈妈一辈子就没享过福,带着个拖油瓶的,养个孬子,又养个没人要的疯女人。哭诉妈妈这么做图个啥,哭诉妈妈想不开呀!哭诉妈妈有好日子不过,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张婶气得牙根疼,张婶说她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这样无耻的人。哦,平日里也不见你们来家走动,来家看看你们可怜的姑姑。你们可怜的姑姑,早些年差点饿死,你们是送一粒米来家,还是送一口水给你们的姑姑喝。你们的姑姑眼看活不下去了,也不见你们帮衬她一把,她靠自己挺过来了。哦哟!人没了,你们假心假意哭的悲悲切切,你们这是在人面前唱大戏呢。

在妈妈的坟前,孬子请大师傅刻了一块碑,碑文请大师傅题字:黄氏一生,风雨一生,当歌可泣!

妈妈离开后,我失魂落魄的,我又不像是自己了。我忘了做饭,我忘了洗衣服,我忘了俩个孩子,我忘了孬子整日里在田间地头干活。

孬子比以往更加勤快,他天不亮就起床,挎着一篮子衣服,去小河沟里清洗。洗完衣服,再去菜地挎一篮子菜回家。孬子见我傻坐在妈妈屋里,他就默不吭声地煮好早饭,给我盛满一碗,再招呼俩孩子吃完饭,嘱咐俩孩子上学去。

孬子见我不吃饭,他急得不行。妈妈说过的话他没忘。妈妈说,孬儿呀!妈妈总会要死的,妈妈死后,你媳妇你要对她好,你要晓得疼她,不能让她受委屈。她不是一般人家的女子,妈知道,全龙山村找不到第二个像你媳妇这样有学问的人。她不是疯子,她也不傻,她只是受了委屈。妈死后,你要把她当成自己的亲人来疼。人活着,谁都不容易。你媳妇能留下来,和你过日子,你要知道她的好,你得感激她,她要是遇事想不开,你要暖她的心。你要记住妈妈的话,等你儿子女儿读书考上大学,你们这一家子就比别人家过得更幸福!

孬子和我说这话的时候,我已经哭干的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我仿佛知道了,妈妈还活着,妈妈就在我的身边,像以往一样呵护着我们。

我吃完孬子给我煮的饭。孬子见我吃完饭,他抹了一把泪,对我说:“孩他妈,我带你去地里,我挖山芋,你捡山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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