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在哪?”
我傻傻痴痴地问她,这时,围在我身边的人,越来越多。老的少的,男的女的,他们像看把戏一样看我。他们把我围得水泄不通,阳光从一点缝隙里拼命挤向我。
人群齐刷刷拿眼瞪我,我终于应了一句话,我是北京人眼里,十足的疯子傻瓜。我给老北京丢脸了,我给北京人丢脸了。
“你怎么啦?你该换身衣服。”
“我没有衣服,我一个人出门,我要去上班的。”
我爬起来,我的裤裆湿漉漉的又有什么关系。我是我自己,我不是一直都在找自己吗?
“你要上班?”
人群又一次骚动起来,人们的笑声吵得我头疼欲裂。我捂住耳朵,我捂住自己的脸,我不敢再说我要去上班了。
“她是个疯子!她是个疯女人!”
人群齐整整的说我是个疯子。我不想答辩了,这又不是写毕业论文,也不需要论文答辩。
我逃出拥堵的人墙,沿着长而曲折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我不知道,我会走向哪里?我要去做什么?
我又无比留恋的回头望望那个叫我闺女的老人,可我看不见她。若是她能再唤我一声闺女,我是她闺女,我不是疯子,那该有多好。
我又累又饿,实在是抵挡不了美食的诱惑,我伸出手,在一家包子铺的桌子上,我拿了盘子里的两个包子。店铺里的包子老板,只是默默拿眼看我,他没有指责我,他没有骂我是个偷窃贼。我觉得,那是我吃过最美味的包子。我一路走一路吃,我这是在哪儿,我不去想,我是世界上最容易满足的人。
我走着走着,终于走不动了,我倒在地上就睡。这一觉,我睡得香甜。我没有做梦,一觉醒来后,我发现自己躺在一户人家的木床上。
木床上有大红床单,我躺在大红的床单上。床顶上还有个大吊扇,大吊扇慢悠悠转动着。我看看自己,我已经换了一身衣服,一身干净的男士瓦灰色短裤短衫。
我从床上坐起来,我说,“这地方真好!”
我舒了一口气。
“你醒啦!你睡得可真香。”
“是他吗?”
我一细看,不是他,是另一个他。
“你从哪里来?你怎么睡在路上,你会被车子碾死。”
他肤色黝黑,身体健壮,我从来就没有见过他。
“我问你,你怎么不说话呀?”
他又怀疑我是个哑巴了。但是,我敢肯定,他没怀疑我是个疯子。
“你告诉我,你哪里人?你怎么会躺在路上呢?你遇到啥不开心的事吗?”
我低下头,我不敢回答他我是哪里人。我是哪里人,有那么重要么?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
“你,一定是遇到不开心的事。你的衣服,我让村里的王婶,帮你换掉。她帮你洗干净了,你换好衣服,赶紧回家去。”
“不要赶我走!”
我的话吓了他一跳。他开始用一双异样的眼光看我。
“你不想回家?”
“不想!”
我的父亲母亲,我的姐姐,她们会因为我的离开,忧伤哭泣么?我是他们讨厌的人儿,我丢尽她们的脸面。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回家了。
他挠挠后脑勺问我,你真不走?你不想你的家人吗?你的丈夫孩子呢?
“我的丈夫孩子?”我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有我自己。而此时此刻,我是无比的信任他的了,他像小甜姐的男人,憨厚朴实。他说话和善,暖我的心,他没拿我当个疯子。
“你会把我当个人来看么?”
我问他,我在等着一个肯定的回答。
“你本来就是个人呀。”
“在你眼里是,在别人眼里,我不是。”
“别逗啦!我做好饭,你要不要吃点。”
“要!”
我无比满足的跟他走到屋外,在一树绿荫下,放着一张竹榻。竹榻上盛满两碗白米饭,两个菜,一盘炒茄子,一小瓷盆冬瓜汤。
“你坐竹榻东边。”
“你呢?”我问他。
“我当然坐竹榻西边。”
“我们要面对面吃饭?”
“对!面对面吃饭。”
我端起碗,吃了一口。这儿的白米饭可真好吃,比我吃过所有的白米饭都有滋有味。
“你可真能吃。”
他见我三两口吃完一碗饭,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天外来客,仿佛我不是个地球人。
“我吃完啦!”
我看着竹榻,看着他,我像个孩子似的,笑得一脸的灿烂。
他直愣愣地看着我,我肥胖的身子,轻盈得如同白天鹅在舞蹈。
“知道这是哪里吗?”
他放下碗筷问我。
我一边跳舞,一边说我不知道。
他说,“这是瓜地,我的瓜地。”
“瓜地?瓜地里有瓜?”
“已经丰收啦!”
“哦!你几岁?”
我终于想起来,我要问他几岁了。
“大龄剩男,光棍汉一枚。”
“我,也是光棍一个。”
“瓜地需要人帮忙,你愿意帮我去地里摘瓜吗?我给你工钱,一天一百多块。”
“一天一百多块!”我歪着脑袋,扳开手指算了算。我不用去上班了,我只要帮他摘西瓜,我就能赚很多很多钱。
“好!我帮你摘西瓜。”
吃完饭,他去洗碗,我站在一边看他。
“你不要看我,再看我会害羞的。”
他会害羞,我怎么不知道害羞呢?我是个疯子,只有疯子傻子才不知道害羞。我难过得低下头,我再也不敢拿眼睛看他。他若是知道我是个疯子,他会撵我走。
“我不走,我喜欢这个地方,你做的饭很好吃。”
“你怎么啦?我不是让你帮我摘西瓜么?我没让你走呀!”
“你不能让我走,我没地方可去。”
“好!好!好!不走。”
我留下来了。
“你去洗洗头发。”
他叫我洗头。
“嗯!洗头。”
他帮我烧了一大锅热水,帮我试了试水温。“不冷不热,正好。”说完,他又将热水倒进红塑料盆里一半,另外的一半,他让我再清洗一遍头发。
“你可以洗头了,现在。”
“嗯!我洗头。”
我像个孩子一样,无比听话的洗完头。
“你再去冲个澡,锅里还有热水。”
“好!”
我要去冲澡了,我又不知道什么叫冲澡。我站在瓜棚门口,看着瓜棚里的大木盆发呆。
他躺在竹榻上,像是睡着了。
“那个?”我喊他一声。
他没反应过来,他也许真的睡死了。
“那个?喂!你?”
我走近他,我想叫醒他。我想说,我不会冲澡。
他翻了翻身子,从竹榻上坐起来。
“洗完啦?”
“没,我?不会冲澡。”
我实话实说。他一脸的惊讶。
“不会冲澡?”
“那个大木盆?”
“哦!”
他似乎明白了,我不会用木盆冲澡。他说,“你用木盆洗澡,坐在木盆里面洗。我们这儿条件不好,你将就点用。”
我明白了,我似乎听懂他说的话了。他叫我坐在木盆里面洗澡,我的确需要洗澡。我换了身干净衣服,不代表我身上没有尿骚味。
他帮我把热水倒进大木盆里,他说,“想不到呀!这个大木盆还真能排上用场。”他说完,又开心的笑了起来。他憨憨实实地笑,我也跟着憨憨实实地笑。
我洗完澡,整个人清爽了不少。他叫我戴上草帽,让我提一壶凉茶,说是在地里干活会口渴。我点点头,随他一起去了瓜地。
满地的西瓜,圆滚滚的身子,比我长得还要肥胖。西瓜的叶子绿而肥实,瓜柄上的毛刺白嫩嫩的。我看见了真真的虫子、蚂蚁,我还看见灿烈的阳光照在他黝黑的脸庞上。
“你不要看我啦,看得我不好意思。”
他叫我不要再看他。我在这个男人面前感觉不自在,我的脑袋充血,心砰砰砰乱跳。
“要尝尝西瓜吗?今年的新品种,西瓜一号。”
“我是西瓜几号?”
我的话,吓了他一跳。他随即明白过来,以为我是在开玩笑,他也半开玩笑地说:
“我的西瓜一号丰收了。我怀疑你就是西瓜精,是你让我的西瓜一号喜获丰收。”
我哆哆嗦嗦抖个不停,我又得进精神病院了。我不要是西瓜精,我是个人。
“你怎么啦?你中暑了么?”
他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他搭好的瓜架下。
“你先坐下歇会,我请你吃西瓜。”
他解下裤腰带上的钥匙链,钥匙链上别有一把小刀。他用小刀在滚圆的西瓜上,开了一个三角形刀口。
“来,你尝尝看,吃西瓜解渴。”
我接过他递给我的西瓜,我吃了一口,甜润润的。
“你也吃一口。”我说。
我把西瓜递给他吃一口,他把西瓜递给我吃一口。我们递来递去,我和他吃得满脸都是西瓜汁,他伸手抹去我嘴角的西瓜子。
我听见他的心跳声,比我的心跳声还要跳得猛烈。我是个脑袋坏掉的女人,我不知道,一个光棍男人和一个光棍女人在一起,我喂他吃西瓜,他喂我吃西瓜,本身就是在做一件危险的事。他是孤男,我是寡女,我们俩相互吃西瓜,算不算是亲密接触。接下来,他说了一句让我脸红心跳的话。他不吃西瓜了,他说他想要吃我。他喘着粗气说我:
“我不管你是谁?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