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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叔尔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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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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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缘》》连载

第八章 家属探望日

“毛毛,你一定要幸福。你会幸福的。”

郝大夫把我从梦中拉回现实。郝大夫对我的鼓励,到底有没有用,我不知道。说实话,我的脑袋瓜子,已经被蛆虫吃掉了。

“毛毛,你不需要接受治疗,你需要自我疗伤。”

我抬头看着郝大夫,他的确是个好大夫,他懂得我心里的声音。

“不!我需要电疗。”

我渴望电击我的心脏,不!是让我忘记我的过去。我生命里所有来过,我需要一一忘记。

“你这是何苦呢?你呀?!”

郝大夫说不下去了,我是他最没有自信救治的病人。

电击治疗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忘记过去式,那么现在式呢?现在和未来,我能保证,我能活给自己看吗?

“明天是家属接待日,你需要家人来探望你吗?”

郝大夫问我,他在征求我的意见。如果我强烈反对,他可以提前电话通知,通知我的家人不要来看我。以免我的情绪恶化,只怕到那个时候,我就是真的疯了。

哦!我忘记了,还有家人探望日。谁会来看我呢?我母亲?我父亲?都不可能。我母亲有洁癖,来一趟医院,她回家要坐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整天。用她的话说,她要将医院里染上的病菌放在日光里暴晒。她需要健康,她因此喜欢上日光浴。如今,以我母亲的年纪,已经不适合在太阳底下暴晒一整天,她已经荣退二线。她大部分时间,都窝在沙发上看肥皂剧,看着看着,再陪着肥皂剧挤几滴眼泪。我父亲更不可能来医院看望我,实在是遗憾,他没有行走的力量。

我想到小甜姐,只有她来看望我。我一想到小甜姐,我的心就舒畅多了。我甚至渴望小甜姐来看我,小甜姐话不多,她总是默默的帮助我。她帮我洗衣煮饭,帮我打扫卫生,帮我出门买我的必须品。她来医院看望我,我应该叫她一声:“姐姐!”

我答应郝大夫,我不拒绝我的家人。我甚至要求郝大夫帮我打个电话,让我的父亲母亲打发小甜姐来医院看我。

郝大夫欣然点头,表示尊重我的意见。郝大夫离开我的病房,我需要做准备,准备做电疗。我需要躺在病床上,像个真正的疯子,需要大夫强迫医治我。我需要电疗来刺激我的麻木的神经,我需要时刻提醒自己还活着。我早就不是自己了,我的身心早已腐烂,我的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包括郝大夫,他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我,他对这样的我,也是无能为力。

郝大夫说过,一个身心健康的人,把自己当作病人,把自己当从疯子,拒绝别人走进她的内心世界,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是无能为力。

好吧!我不狡辩。郝大夫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他不是个庸医。我偷偷观察过他,我每一次电疗之后,他会流眼泪。他每每抹一次泪水,我的心就痛一次。我差一点坚持不下去,告诉他,我不是疯子,我是个挺健康的人。

可是,我是懦弱的,我不敢面对现实。现实世界,不属于我的世界。我的世界里,只能是阳光、花儿、小草、小麻雀、还有小蚂蚁。我的世界里,只有我和我爱的人。

下午三点,小甜姐来看我。她带给我清大教职工餐厅里的猪肉粽子,徐福记的点心,还有巧克力和心形蛋糕。其实,我原先苗条的身材,早就变得臃肿不堪。郝大夫叮嘱我,不能再吃过多的甜点。比喻巧克力和心形蛋糕,再吃这些甜品,我比行走的大象还要笨挫。

“小甜姐!”

我叫小甜姐,我真心的叫她一声姐姐,她帮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一切。

小甜姐一把拉住我的手,问我,“毛毛,你感觉怎么样?”

我说,我还好。我问小甜姐:

“我爸妈还好吧。”

“都挺好,你放心,家里有我呢。”

小甜姐叫我放心,我不放心又能怎样?我已经把我自己抛弃了,我同时也抛弃了亲情和爱。

我们在医院回廊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大热天的,小甜姐前额上的头发湿漉漉的贴着头皮。口干舌燥的,她顾不上喝口水,忙着帮我收拾带给我的吃的喝的。我不敢看小甜姐了,我有想哭的理由。可我硬是把眼泪憋回肚子里。

小甜姐说,“毛毛,我不能在医院待太久,你爸妈在家,我不太放心。”

我知道小甜姐担心的是什么,她是担心我年迈的父亲母亲。小甜姐是个好人,是个善良的女人。不像我,是个没长心,没人性的疯子。

我父亲吃的药,比他吃的饭还要多,小甜姐需要做到细心又耐心的照顾我父亲吃药。我父亲吃了降压药,又要吃治疗前列腺的药,吃了前列腺药,又要吃消炎药,吃了消炎药,还得吃那些我叫不出名字的药。总之,大大小小的药,我父亲一日三餐,一样都不能少。准确的说,我父亲是在靠药物维系生命。

我母亲只是睡前吃半粒安眠药,她希望躺下就能睡着。我母亲对我,早就不想太多。有句话叫: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我母亲对我早就死心了,她把她人生全部的希望,全都寄托在我姐姐身上。我母亲说过,万一哪天我父亲的脚先她一步迈进黄土,她会跟随我姐姐去国外生活。包括我的父亲,他现在对我也失去耐心,他已经不指望我替他完成他未了的心愿。

可是,我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叹了一口气。

“毛毛,你不要叹气。你应该比我更要认真的活着。”

小甜姐劝我,小甜姐说话总能暖我的心。小甜姐是我父亲从春心养老院挖墙脚,挖回家的养老院护工。

小甜姐为人诚恳,照顾我父亲和母亲,就像对待自己的父母。小甜姐说,我父亲是个好面子的老人,他一百六十多斤笨重的身子,坐在马桶上起不来。起不来的时候,他只能求救我母亲。

我母亲按响电铃,小甜姐总是第一个跑进我父亲的房间。她隔着洗漱间推拉门,问坐在马桶上的我父亲:

“毛老师,我可以进去么?”

我父亲态度坚决的说,“不能!”

小甜姐知道,我父亲那是不好意思。我父亲这个人,比较古板,思想保守。他无法接受除我母亲之外的任何一个女人与他近距离接触。即便是养老院的护工,或是医院的女大夫,他老人家也是有多远避开多远。我可怜的父亲,坐在马桶上,心慌气短,屁股发麻,两条腿发软。约摸过了一个时辰,他再也没有耐心支撑自己笨重的身子。他唤我的母亲,他要出去躺在床上,他不要坐在马桶上。

我母亲想必是忘了,我父亲还坐在马桶上,她依然有滋有味追她的肥皂剧。再说,她瘦小的身子,怎能撑住我父亲笨重的身体。

我母亲操一口苏州话说我父亲,“你自己擦干净屁股,小甜甜会进去帮助你的呀!”

我母亲一边说,眼睛还紧盯着她爱看的电视节目。

我父亲依着我母亲说的,很听话的擦干净屁股。父亲一只手扶着墙,另一只手艰难的把他的大裤衩提上半截,大裤衩勉强遮住父亲小半个屁股。父亲笨重的身体靠在墙上,一只手捏紧大裤衩的腰身。

“叫小甜甜进来。”

我父亲终于妥协。小甜姐进入卫生间,她替我父亲提上快要掉下去的大裤衩。小甜姐见我父亲的大裤衩被一根布条拴着,才勉强不让大裤衩松垮掉。小甜姐说,她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我想,凭我父亲自己,他已经没有能力替自己穿好遮羞布了。

小甜姐说她看不下去了,我那耄耋之年的父亲,可怜的叫她心酸。她说,“毛老师,我去买松紧带,我要帮毛老师的大裤衩全都换上松紧带。换成松紧带,毛老师换洗大裤衩就不会像今天这样费力。”

我母亲一听,乐呵得不行,越发喜欢小甜姐。我母亲叫小甜姐“小甜甜”,比叫我叫得响亮,叫得亲切。我承认,作为父亲母亲的女儿,我不够资格,谁叫我是个疯子呢?

“小甜姐,谢谢你!”

我是个疯子不假,但是现在,我的脑子尚且清醒。

“毛毛,你要好好的,没事早点回家。医院不是啥好地方,好人都能憋出病来。”

小甜姐在劝我早点回家,我回家又能干什么?我出趟门,走在路上,也会大小便失禁。我穿着尿不湿穿过颐和园,穿过故宫,穿过护城河,穿过万万里长城。只怕是没走两步,人们就闻见我身上的尿骚味,我满身的酸臭味,我拉在裤裆里的屎粑粑,能熏死一大片苍蝇和蚊子,能熏死时髦的女人,能熏死意气风发的少年。我是万万不能出门的。

“毛毛,毛老师说,你姐姐要回国。”

“我姐姐,她什么时候回国?”

提起我姐姐,我心底一阵锥心地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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