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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疼得死去活来的。妈妈急得骂孬子，骂孬子早不去卖菜晚不去卖菜，偏偏赶上我生孩子出门子。
我呜哩哇啦又哭又叫，说着妈妈听不懂的鸟语。妈妈安慰我，叫我不要怕。妈妈说，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肚子会疼，疼得没了半条命。妈妈说，女人生孩子，就是闯鬼门关，遭罪呢。妈妈叫我挺一挺，忍一忍，孩子就生出来啦。
我哭喊着、咆哮着、唤着喊着：“柱子！孬子！”
我的唤喊声、咆哮声，惊来了隔壁邻里，惊来隔壁的小媳妇。小媳妇紧张地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多看了小媳妇一眼。小媳妇比我身材苗条，一张小圆脸上，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张婶挎着一篮子刚洗净的衣裳，老远就听见妈妈喊。说我要生孩子了，孬子咋还不回家。
张婶搁下一篮子衣裳，手脚麻利地帮妈妈把我搀进里屋。她让我躺在床上，先保持体力，又吩咐小媳妇煮一碗糖水蛋给我吃。
妈妈急得骂孬子不长心，张婶安慰妈妈：
“孬子妈妈，你在屋里陪新媳妇，我去找村里的黄医生。放心，新媳妇一定是顺产。”
妈妈说：“是呢！是呢！得请黄医生。”
妈妈拉紧我的手，不让我捶打我疼痛的肚子，我只能嗷嗷哭叫。我的头炸裂般疼痛，我的肚子疼得我想撞墙，疼得我想在地上打滚。
小媳妇急慌慌地回她家，给我煮了一大碗糖水蛋。她说：“婶子，赶紧让孬子媳妇吃几口，生孩子消耗体力呢。”
妈妈扶我坐起来，妈妈一口一口喂我吃糖水蛋。我见到糖水蛋，我吃着糖水蛋，我不喊不叫了。吃完糖水蛋，张婶带着黄医生来我家。
我吃出一身汗，又疼出一身汗。妈妈急出一身汗。张婶跑得一身汗。黄医生也是出了一身汗。邻居家的小媳妇紧张的出了一身汗。
黄医生说我，“你不要害怕，生孩子消耗力气。你若是大喊大叫，力气喊没啦，你会没力气生孩子。”
妈妈说，“新媳妇，你得听黄医生的话，你得听大夫的话。”
“你是郝大夫吗？”
“新媳妇，她是好大夫。”
张婶把我说的郝大夫，当成好大夫。妈妈也让我放心，叫我不要害怕，说黄医生是出了名的好大夫。方圆百里，被好大夫接生的孩子不下几千个。
我口齿不清地喊着郝大夫，我说我住在病房里再也不要回家啦。我在生孩子，我却唤着喊着柱子孬子，还有我的小Alice，我的小甜姐。我呜哩哇啦乱喊乱叫，我说我给小Alice买冰激凌，我要去上班。
房间里，谁都不吭声，只有我在乱喊乱叫。站在我身边的黄医生，叫张婶和隔壁的小媳妇去门外等，她和妈妈陪我生孩子。
妈妈说，“新媳妇，你省着点力气生孩子用。”
我呜哩哇啦哭着喊着说鸟语，惊得黄医生的下巴颏险些掉在地上。她对妈妈说，你家儿媳妇学问大着呢，她还会说鸟语。啊！不对，她会说英文。
妈妈问黄医生啥叫英文。
黄医生说，“外国话！”
妈妈“哦”了一声，看着白白胖胖，像个羊脂球一样的我。妈妈隐隐约约担心起来，妈妈担心我生下孩子，会离开她和孬子。妈妈小声嘀咕，说家里有孩子才热闹，有孩子的家才叫家，有孩子的家，才有热乎气。
黄医生年纪比我大不了多少，约摸三十二三，上过医学院，见过世面。她听见妈妈小声嘀咕，她说，妈妈担心的不是没有道理。黄医生告诉妈妈，我只是间接性失忆，我之前可能受啥刺激，才导致间接性失忆。说我有了孩子，心就会静下来，或许我能慢慢恢复记忆。
妈妈一颗心七上八下的，她拉着我的手抖个不停。妈妈的手心冒着冷汗，手心湿漉漉的，妈妈在担心我。
我在一阵一阵的尖叫声中，我在一阵紧着一阵的疼痛声中，我在黄医生的一声又一声的吆喝声中，吸气再用力。
黄医生说，“再吸气！再用力！”
黄医生说，“快啦！就快生啦！”
我呜哩哇啦喊，“疼死我啦，我不生啦！”
妈妈说，“用力！快用力！马上就要生啦！”
黄医生说我，“你不要再呜哩哇啦叫，你得把力气使对地方。来！吸气用力！”
黄医生又鼓励我，“吸气！用力！对！就这样，再来一次，大胖小子就生出来啦！”
妈妈又急又担心，她说，“新媳妇，快用力。你是妈妈，你得用力。”
黄医生捏着一把汗，说，“孬子媳妇，宫口已经全开啦，孩子的头出来啦。对！使劲儿！再使劲儿，孩子就生出来啦！”
我使出最后的一点力气，我听郝大夫的话，我听妈妈的话。郝大夫是好人，妈妈是好人，我要做妈妈听话的孩子。我使完全身的力气，我没力气了，我躺在床上直喘气。我模模糊糊的听见黄医生说：
“生啦！生啦！孬子家的生了个大胖小子！”
紧接着，我听见孩子的小屁屁“啪”的一声响。我听见“哇啊”一声，一声婴儿的哭声，哭声响亮亮的，哭声纯净而清脆。我坚信，他是一个疯女人身上，开出的花，结出的果。我不再喊着哭着闹着，我确信，我灿烂人生真的开始了。我抬起头，想直起腰身看看我的孩子。
黄医生抱起孩子，特意露出孩子的小辣椒恭喜我：“孬子家的，快看看，这小子虎头虎脑的，可爱吧！”
妈妈只顾着乐呵，妈妈只顾着忙前忙后照顾我和孩子，妈妈忘记了对我的担心。妈妈说，等孬子回家，她要让孬子请乡里八亲来家吃喜酒。妈妈念叨，家里有了孩子，家才像个家。
孩子躺在我怀里，睡得香甜。妈妈帮我解开上衣纽扣，要我侧着身子喂孩子吃奶。
黄医生说，不急不急。她让我躺会，再吃碗糖水蛋恢复体力。又嘱咐我，要是我不下奶，她叫孬子吃我的乳头，帮我下奶。我听得脸红心跳，慌忙把头藏进被单里。
妈妈一边说，“对着呢！对着呢！”一边抱起我的孩子，一口一个心肝宝贝，亲亲我的宝儿。
隔壁小媳妇听黄医生说，要我吃一碗糖水蛋补充体力。她忙着跑回家，又煮了一碗荷包蛋要我吃。我吃完一大碗荷包蛋，黄医生交代我，月子里要静养。叫我坐月子不要吃生冷食物，嘱咐我坐月子期间不敢生闷气。
我天生不会生气，看着孩子，看着妈妈幸福的样子，我怎么会生气呢。我点头答应郝大夫，我听郝大夫的话。
妈妈也说黄医生是个好大夫。黄医生在妈妈的小屋里，是一颗耀眼的明珠，她照亮妈妈贫穷的小屋。小屋里因为黄医生，格外显得温暖。
黄医生自然是高兴，她被一个疯女人恭认为好（郝）大夫，该是多么的荣耀啊！
“我是个好大夫！”黄医生多骄傲呀，她背起药箱，脸上笑成一朵花。说：“我走啦！孬子家的，孩子办满月饭，得请我吃满月酒。”
妈妈忙不迭地点头答应黄医生，“请的！一定要请的！黄医生是我家宝儿的恩人，这份恩情，孬子全家哪能忘。”
我也学着妈妈，“请的！一定要请的！”
妈妈送走黄医生。妈妈拐回屋，夸我本事大，生了个大胖小子。张婶和一帮邻居们，也挤进小房间，看我和宝儿。人人都夸孬子有福气，夸孬子讨了个漂亮媳妇，漂亮媳妇又替孬子生了个大胖小子。妈妈乐呵得两眼放光，她老人家连走路都比平时有劲。妈妈说，等孬子回家，孬子请隔壁邻里吃喜糖喝喜酒。
“要请的，孬子必须要请的！”
“新媳妇，高兴坏了吧！”
“孬子家的，你真能耐。”
我躺在床上，心被塞得满满的。我是新媳妇，我喜欢听隔壁邻里这样叫我。隔壁邻里热闹了好一晌才离开，他们一离开，妈妈就问我：
“新媳妇，你会带着宝儿离开么？”
我说我不走，我等柱子回来，我等孬子回家。
妈妈说，“妈不管柱子是谁，妈就爱听你说等孬子回家。往后呀，妈妈、你、孬子，还有我们家的宝儿，我们一家人，快快乐乐过日子。”
我看见妈妈眼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妈妈苍老的容颜，我记在心里。妈妈的话，我不能忘。我伸出手，抹去妈妈眼角那一抹泪花。
我说，“妈妈，别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