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的是,我母亲准点打来电话。我姐姐看看我,又看看电话。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接过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我母亲的声音。我母亲接下来会说些什么呢?我姐姐该如何回答?我一颗心忐忑难安,我觉得这是我面临的最难解的课题。我姐姐给我出的难题,我无法解答,我不知道接下来我母亲会怎样责问我。我学会向辅导老师撒谎,又很成功的向辅导老师请假。我和安迪去吃冰激凌,去吃咖椰吐司,我们又迎着晚霞,挽着晚风,脚踩马路,一路小走。我还邀请安迪送我回家,我做了许多在我母亲看来我不可能做也不该做的事。
我姐姐一反常态,她没有将电话搁置一旁,而是手拿话筒,听我母亲唠叨。她只是“嗯,知道。嗯,知道。”算是回答我母亲的询话。当我母亲终于唠叨完并训斥完我姐姐,我姐姐才把电话递给我。
“你接电话,妈妈的电话。”
我姐姐说“妈妈的电话”时,她的声音不大,而是特别有力。她这样说话,想必是在提醒我,叫我替她隐瞒她和那个男人光着屁股在床上的事实。我没有做出我应该有的反应,我只是木然地接过电话,将话筒对着耳朵。话筒那头是我母亲的声音,声音如往常一样,有焦虑,有渴望,有沉沉的期待。
“毛毛呀,还习惯吧。早就该习惯的呀,新加坡的气候比国内还是要好的呀!不热不燥,不冷不寒。妈妈说的对吧!”
我真想丢掉话筒,母亲的话语,叫我喘不过来气。现在想起来,她一定是又得意又不太肯定的问我。我只是习惯性的“嗯”一声,算是回应她的话。我母亲接着询问我:
“毛毛呀,功课做得怎么样?吃不吃力呀?”
我答,“还行。”
“还行是什么意思呀?毛毛,讲话要讲清楚的呀!”
我母亲在咬文嚼字,我越是不想多说话,她越是逼得我喘不过气来。
“毛毛呀!我发现你变了呀?你以往可不像今晚这样。今晚,你说话的语气怪怪的呀。”
我姐姐比我还要紧张,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她的眼里有乞求,有无奈,有委屈,有让人难堪的无措。她眼巴巴地看着我,她害怕我抖搂出她和那个男人光着屁股在床上的丑态。我只要一说出来,我姐姐就会被我母亲真的贴上坏孩子标签。我母亲会连夜飞往我这里,她绝不允许我姐姐带坏我。
我听见电话那头,我母亲絮絮叨叨说我父亲,毛教授呀!你家毛毛同学好像变了呀!你的小女儿好像变了呀!
我父亲说我母亲,你不用担心毛毛,毛毛有大毛照顾,我们应该放心才对。你是知道的呀,毛毛同学往后还会出国深造,我们总不能拿她当个钥匙链拴在裤腰带上。
我父亲说的话,我母亲好半天没反应过来。等我母亲反应过来,我母亲又苦口婆心告诫我:
“毛毛呀,妈妈刚才和爸爸做了一番交流。妈妈认为你爸爸说的也有道理。问题关键是,你得管理好自己呀!”
我“嗯”了一声,便不做回答。我实在是不想再听母亲的唠叨,她说来说去,还是叫我要听她的话。她最终的目的,还是要我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需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我得继续出国深加工。也许,我今年在新加坡,明年在美国,后年呢?后年我可能在剑桥。
时间过得可真快,再有一年,我就该大学毕业。按常规,接下来,我就该找单位实习。可是,我的母亲父亲,却只字不提我需要找家合适的单位实习。我原本想就实习问题,尊求父亲母亲的意见。可是,今晚的话题,明显不适合我与他们交流。我只是,嗯,知道。嗯,知道。像我姐姐一样,来回答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万万里之外的我的母亲父亲,他们今晚会不会安然入睡。而我,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入睡了。
我挂掉电话,我姐姐那颗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她紧握我的手,她手心里的汗液没有温度,凉飕飕的,让我感觉不太真实。一切似乎在悄悄的改变,我和姐姐之间,仿佛在无形之中,被撕裂成一道口子。她也许不再是我的亲切的,温暖的姐姐。她要和那个男人结婚,过她自己的人生了。我的脑子里,全是我姐姐和那个男人在床上疯狂的画面,我搞不懂我姐姐为什么会这样的疯狂。
我不哭不闹了,我似乎长大了一点。我问我姐姐,“你会和他结婚吗?”
我姐姐低下头。她的确是说过,只要不影响我的学习,她会因为我放弃那个男人。我是不相信我姐姐的话了,我觉得我姐姐背叛了我。
“毛毛,我向你保证,我保证不离开你。”
我姐姐在向我妥协。我不知道我姐姐究竟喜不喜欢那个男人。我只记得我姐姐说的,她是为了躲避我母亲,而选择留在新加坡。她留在新加坡,最好的办法就是找个男人嫁了。
“毛毛,你要是还把我当你的姐姐,你就要相信我。在我们回国之前,我保证不和他来往。”
“你保证?”
“对!我保证。”
“那个男人?”
“不提他,既然不想再来往。”
“他若是来找你呢?”
“你放心,我和他之间没有承诺过。”
“睡吧,我累了。”
我不想再听我姐姐说下去了,我原本以为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可这个特别的日子,却是最糟糕的日子。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我姐姐什么时间离开我的房间,我不想知道。我只听见细碎的脚步声,从我的房间慢慢移动。我没有想过我姐姐她回到自己的房间,躺在她的粉红床单上,盖上她的空调被,闻那一屋子的空气。那一屋子的空气,还残留什么样的味道。我不知道我姐姐,是否可以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可以躺在温暖舒适的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的,我一个梦接着一个梦的做。这是一个不真实的我,还是一个最真实的我呢?我说不清楚,也没人能告诉我。
第二天一早,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拖着疲惫的脑袋,拖着疲惫的耳朵,拖着疲惫的眼睛,趿拉着皮拖,想去卫生间方便,然后再刷牙洗脸。
刚走到房门口,我看见餐桌上摆满营养丰富的早餐。有我喜欢吃的红豆粥,有我喜欢吃的醋溜土豆丝,有我喜欢吃的毛豆炒香干。毛豆和香干,是父亲母亲从国内空运过来的,实在是珍贵。平常的日子,我们是舍不得吃的。姐姐又煎了两个鸡蛋,外加一杯牛奶,以及上好的牛排和椰蓉吐司。既是中餐,又是西餐。
我姐见我愣在房门口,她跑过来拉紧我的手,真真切切向我承诺:“毛毛,你是我唯一的妹妹,为你,我可以舍弃一切。直到你完成学业,取得优异的成绩,我们一起回国。”
“母亲呢?”
“毛毛,母亲还是我们的母亲,这是事实。”
我默不吭声去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尿尿,然后再刷牙洗脸。吃过早饭,又是新的一天开始。我和姐姐一起,走在去往国大的路上。路上有一丝的静,早晨的阳光,光线是柔和的。我姐姐那张脸,也是柔和的。微风轻荡,将我的长发轻舞飞扬,它亲吻我光洁的额头,它在赤裸裸的诱惑我。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叫享受生活,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得太自私,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爱得荒唐而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