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我坐了多久,我姐姐才找到我。她找到我时,不停用手抹她脸上的汗水,又非常抱歉地对我说,“毛毛,这么个鬼地方,找个厕所可真难!”
她见我没说话,见我情绪低落,这才认真地看我一眼。
“你哭啦!你是不见我才哭的吗?我在家也没见你对我这么好。在外面,我离开一会你就哭啦。”
我姐姐没有生我的气,反而高兴起来。我想,她没发现我尿裤子。如果她发现我尿裤子,她绝不会像刚才那样对我说话。
“你呀!你呀!你真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看来,妈妈说的对,我不能离开你半步,以后走到哪,我都会带上你。我保证!”
我姐姐用怜爱的眼神看我,像哄小孩一样逗我开心。她挺直腰身,右手迅速从胸前抬起,右臂与肩同高,前臂、手掌呈一条直线,五指并拢,掌心稍向外翻,一本正经地向我敬礼。我破涕为笑,在异国他乡的路灯下,我因为我姐姐,我笑了。我觉得我应该诚实的告诉姐姐,我尿裤子了。我不能欺骗姐姐,她带我出来吃饭,带我逛街,带我看与清大不一样的风景,她帮我去找公厕。她已经在帮我,在照顾我,我应该感激她,去爱她。我再也不要听我母亲絮絮叨叨,说我姐姐的脑袋坏掉啦坏掉啦。
“姐,我尿裤子了。”
“尿裤子?”我姐姐迟疑片刻,随即她明白过来。她安慰我说,“尿裤子不怪你,换作姐姐,姐姐也会尿裤子。毛毛,我是不是让你担心了。”
“姐,我害怕你不要我了。我害怕你把我一个人扔在大街上,扔在长椅上。我一害怕就心急,我一心急就憋不住,我憋不住就会尿裤子。”
“你害怕?你害怕什么?毛毛,要怪就怪爸爸妈妈,他们应该多带你出门走走,不该让你死读书。”
我姐姐对我的父亲母亲,在对我的教育上,她有了看法。或许我姐姐说的话有道理,只可惜那时我不懂,我只知道,别人都懂的,我不知道我不懂。而我,只会读书学习,只会安静地听父亲母亲的话,我只会做一个安静的孩子。
“姐,我们回家吧!”
我近乎哀求我姐姐,我害怕她还想逛街。而我,的确是不敢再逛了。
在我接二连三的尿裤子之后,我姐姐多长了个心眼。她带我去国大报到那天,带我走遍了学校的角角落落。她不光是替我办理好入学手续,又带我沿着教室,寻找厕所。我姐姐嘱咐我的,比我在家时母亲对我的叮嘱似乎还要多一些。我姐姐说:
“毛毛,学校是个新环境,你要适应新环境。你已经离开清大,离开你原来熟悉的环境。所以,你不光要读书学习,你还得努力做好学习以外的事。”
我傻傻地点头,我对我自己很失望。我对姐姐充满了感激,甚至是充满了希望。我姐姐需要教会我很多我不知道的琐事,比喻要帮我解决我在学校屙屎撒尿问题。
我姐姐说,毛毛,你仔细看看,从教室到卫生间,需要穿过几栋楼,几间教室,再经过几条小道。你要记住这几栋楼这几间教室外墙长什么模样,你还要记住这几条小道旁边都有哪些树木、花草。或者你数数小道旁边有几个垃圾箱,拐弯处,女厕的朝向,等等这些,你都要谨记于心。
我觉得我姐姐说的话太复杂,很难懂。我担心自己了,我的忐忑不安随之而来。我把我的担心说给姐姐听,我说这样找厕所太复杂,我万一找不到厕所怎么办?
我姐姐说,毛毛,你进学校读书,总不能把我也拴在你的裤腰带上。你要克服困难,你也不要认为自己不行。你记住,在学校,你只能靠自己,千万不要依赖别人。你得做好思想准备,还要有耐心,姐今天带你走N遍,姐也不觉得烦。
我点点头,我姐姐说的对。来学校读书学习的是我,我不光在学习上努力,我还要在生活上多努力。我不能在学校尿裤子,更不能坐在教室里尿裤子。我姐姐说过,我坐在教室里尿裤子,我没有自理能力,我的学校生活一团糟,我恐怕不等毕业,我就会被学校开回家,学校是不会培养一个低能儿。自从我走进校门那天起,老师就谆谆教导过,要培养孩子们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我最多就是学习成绩好点,而我离开清大,离开我的父亲母亲,我就是个低能儿。换句话说,我就是个睁眼瞎。假若我的姐姐现时离开我,我恐怕明天就被学校劝退回家。我能不能找到回国的路,我都不能肯定。
我听姐姐的话,认真地向姐姐学习。姐姐陪着我,一次又一次走在教室通往厕所的路上。我姐姐嘱咐我说,毛毛,只要一下课,你看见别的同学走出教室,你也要走出教室,你得先解决尿裤子问题。
我回答姐姐,我说从明天起,我保证不尿裤子。我一路走,一路在心里刻上N个符号。我把通往厕所的每栋楼,每一间教室,每一条小道,每一个垃圾箱,每一棵树,作一条条长度不等的线条。我查找每一条线条的规律,我得出结论,凡事由线条连接的A点或B点,都有一个起点和终点。我只要把起点和终点这条线,作出教室通往厕所的线路图,我就解决了我的尿裤子问题。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我姐姐,我姐姐惊奇地睁大眼睛看着我。她对我这样的女生,不知道是赞美还是批评。但是,我看见我姐姐的眼睛看我的时候,她眼里的光是欣奇的,是温和的。我姐姐以赞许的口吻对我说:
“毛毛,无论你怎么做,你只要解决你的尿裤子问题,你就是最棒的。”
“嗯,谢谢姐!”
“毛毛,姐没有上大学,让父亲母亲失望。其实姐也想上大学,只不过我个性叛逆,而妈妈她……”
我姐姐说到我们的母亲,她便不想说下去了。我也不追问姐姐对母亲的看法,我也知道母亲用苏州话,在父亲面前嘀嘀咕咕,说我姐姐脑袋坏掉啦坏掉啦。但是,我母亲说的那些对我姐失望的话,我不能说出来。
在异国他乡,我姐姐帮我解决一个又一个生活上的难题。我从最初对我母亲父亲的依赖,逐渐改变成对我姐姐的依赖。我姐姐说,我的大学生活,必定是枯燥乏味。相反的是,她在异国他乡的生活,绝对是自由而奔放。
我姐姐指导我如何解决我的尿裤子问题之后,她便带我去学校的餐厅,帮我解决吃饭问题。
我承认我姐姐的确是比我优秀,她一走进餐厅,就成功的和一帮学生打成一片。她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她与同学们的交流没有半点阻力。我瞪大眼睛看着她,看着她和其他同学佩佩而谈。她还成功的把我介绍给同学们,她说:
“我妹妹!计算机系,以后会和各位同学成为好朋友!”
我姐姐拉着我的手,叫我站在同学们面前,大方的向同学们问声好。我扭扭捏捏放不开,我对陌生人的恐惧感,好像是天生的。但我姐姐不这样认为,她替我解决尴尬。她说:
“我妹妹是个书呆子,在家是个听话懂事的好孩子。好孩子各位同学都知道吧,就是听父母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同学们一窝蜂地和我握手,对我大加赞赏。同学们还夸我长得漂亮,说是学计算机的,基本都是男生。像我这样的漂亮女生,肯定是系里所有男生的最爱。
“我漂亮吗?”
我问我姐,我继而又看看同学们,我对我自己,是不太肯定的。我还没有长大,我母亲说,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学习。
我姐姐说我,你当然漂亮。我姐姐又说,“各位同学,我妹妹的漂亮,还没漂亮到一定年龄,她需要继续成长。”
我姐姐又一次帮我成功解除往后我在班里的尴尬。而我,压根就不懂我姐说这话的用意。换句话来说,我被我姐姐保护得很好。
在餐厅吃饭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我第一次和同学们坐在一起吃饭,那种感觉简直是飘在云端。我姐姐说,我吃饭的时候,一直都在笑,我笑得像朵花儿。像一朵纯纯的栀子花,蓓蕾初绽,花的心还藏在蕊中。我的美丽,我的与众不同,与在坐的各位同学,成了鲜明对比。
我姐姐为我骄傲。而我,因为有我姐姐的陪伴,倍感幸福,倍感温暖。如果不是我姐姐,如果把我姐姐换作我母亲。我恐怕不能坐在餐厅里,和同学们一起,吃饭、聊天,听同学们谈计算机系的男生们。
我也正如同学们所言,我是我们计算机系,为数不多的女生中,唯一一个漂亮女生。我姐姐说,我就是个宠儿,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