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钱姗拿着铅笔到公园去的时候,那里逛公园的人不多,而且还显得冷清,稀疏的人三三两两。
但是公园的位置不错,大门正对这种城市唯一的商业大街。听说抗战时期还被日本飞机轰炸过。现在早已见不到那些断垣残壁了,只有在公园的文化馆陈列厅还能见到那些历史照片。公园的占地面积不算大,只有一座文化馆,一个大礼堂。大礼堂正对公园大门,距大门也就是两、三百米。从大门进去,右边是荷塘,荷塘的背后就盖着坡屋顶的白色墙面的文化馆了。左边是绿化的苗圃和花圃,中间就那座全城最大的礼堂了。
这礼堂除了召开城里重要的会议,平时是城里京剧团演出的地方。京剧团也不是天天开演,只有在开演的时候跑到这儿看戏的人才会多,而且大多是晚上。礼堂两侧的安全门散场打开,但是在靠近舞台两侧的安全门上被人钻了许多小孔,高低都有,如同弹孔一般。每到开演,这里就挤满了没钱买票又想看戏的人。猫着腰,单眼对着小孔往里瞧,偶尔能看到舞台上的演出一晃而过,听着里面传出的京胡和唱腔的声音。占位好的人可以一直坚持看到演出结束,占位差的人能猫上几眼,败兴而去。只要有演出,这里场场如此。
从礼堂的的后台在往后,是个露天大球场。举办篮球比赛时这里人山人海。四周石条砌成的看台上都会坐满人,因为城里的篮球比赛实在太少,偶尔才有一次,一律免费。比赛打球的队伍都是本地厂矿业余球队,技术水平不高。但那时只要一打比赛,人们都要从城里的四面八方涌来,因为这里热闹,人比那里都多。平时球场就是三、五相约来坝坝打球的人和学习踩自行车和闲了没事来看热闹的人。
钱姗依旧是背着双手,手里拿着那支铅笔,笑吟吟地走进公园大门。大门白天晚上都不会关,因为它没有门,只有个青砖砌成的拱形建筑标志,孤独地立在那,半夜三更来它也会让你进去。
钱姗觉得时间还早,进了大门,先往荷塘沿边走了一圈。荷塘里飘浮着那几朵开败了荷花的花瓣,荷叶也残败了,使她感觉有些凄凉。池塘边的垂柳也开始落叶了,她这才开始朝左边的花园走去。
走过礼堂的大门口,她就看见有一块小木牌插在路边,牌子上用毛笔写了“秋季菊花展由此去”,还画了个箭头。她按照箭头指示的方向的灌木丛中的小道走过去,就看见了菊花展的地方了。
菊花展的菊花不是栽在泥土里,而是种在盆里,还放在砖块上,铁架上。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每个盆里还插了块小牌子,写了菊花的品种名称。大概有三四十盆,布置在一块草地上。草地已是衰败,有些地方露出泥土,周围也没有什么绿树和花卉的陪衬。所以钱姗看见偶尔路过的人对它们没有兴趣,就像与人擦肩而过,就走了过去。她一眼就看见李笑笑、张秀明、吴好三个人坐在地上正在对菊花进行素描画,画的认真,偶尔间彼此还说几句话。离它们不远是两个年轻人,坐在折叠的小凳上,面前支着画板,左手拿着调色板,右手拿着画笔,小凳边还有一支洗笔的小水桶。
她悄悄地走了过去,猫着背,伸头去看那些菊花盆里插的牌子:白菊;她幸亏认得这些字。白菊的花瓣中间略有淡淡的黄,白得可爱。 “墨菊”;花瓣黑中带红,好似浸染了一样。还有一种叫“紫菊”;虽然与墨菊相似,但它的花瓣比墨菊漂亮。她被那种叫做“天舞菊”的吸引住了,看了很久。她喜欢它那像舞蹈跳起来丝带一般的花瓣,简直独特得独傲群芳,使她大开眼界。还有瑶台王凤菊,也是惹人喜欢。如果不是来送笔,她恐不可能这么专心地来欣赏菊花。从一开始看路过人的冷淡,感到这些菊花群芳的孤独,到现在她才觉得它们是绽放多么的美呀!光彩夺目。
她先是猫着背伸头去看那两位坐在凳上架着画板画菊花的人,那颜色,那花朵,该白的白,该黑的黑,叶是绿的,连叶茎都画了出来,菊花跃然纸上,如真的一样。那两个人也只是回头瞥了她一眼,又继续画。她感觉他们画的真好、真美,如果挂到墙上,那真是太漂亮了。
她再去看李笑笑他们,画得也像,只是勾出了菊花的花瓣线条和叶片,只是铅笔画的深浅来表示颜色,根本没有人家那种用颜料画出来的漂亮。人家画的菊花是贵夫人,他们画的像讨口子菊花,而且屁股坐在地上,好脏啊。
他们三个人也只是冲她笑一笑,仍继续画。
她不好意思惊动他们就朝不远一条林荫小道走去,找了个看得见他们的石条凳坐了下来,拿了那铅笔看来看去。她在费神地想,待会怎么单独送给笑笑。她怕他不要,自个不是白挨几板子打了吗?这时,一对年轻男女从前边朝她走过来,穿着讲究,男女都脚穿皮鞋,女的是有跟的那种。他们没去看菊花,而是边走边聊,女的还挽着那男的,抬着头听那男的说话。从她旁边过去,连看一眼都没有,自顾说着话慢慢往前走。走过后,她闻到一大股香水味,怪怪的。她好羡慕他们脚上的皮鞋,擦得呈亮的,一尘不染。她再看自己的鞋,一支已经破了点洞,再破趾姆就要钻出来了,她赶紧把双脚缩回去,仍然看着笑笑他们那里。
天上有乌云了,光线暗了。张秀明和吴好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尘土,朝笑笑打招呼要先走了。她知道张秀明和吴好住的比笑笑远。那两个年轻人也在收拾画板、凳子准备离开了。钱姗看见张秀明和吴好走远了,才一蹦一跳地背着手跑到笑笑背后,立在那儿笑容满面,她笑的非常灿烂,那两个酒窝又现了出来。
“笑笑。”钱姗说。
“姗姗姐,你还没走,我都以为你走了呢。”李笑笑弯腰伸手一边拍屁股上的灰尘一边说。
“我等你。”钱姗说。
“你等我干啥?”李笑笑问。
“我送你东西。”钱姗说。
“姗姗姐,你和我一样没钱的人,还送我东西。”李笑笑说。
钱姗把背在后边拿着铅笔的伸到李笑笑面前说:“铅笔,你要不要?”
“你专门跑去买的?”李笑笑一看是2B铅笔,虽然喜欢,但还是说了句:“我不要。”
“吴好送你就要,我送就不要,为啥?”钱姗马上收起笑容问。
“吴好是同学,我妈不骂我,你是女孩子,我妈、我姐都知道了会骂我。”李笑笑说。
“你就说是吴好送的嘛。”钱姗说。
“姗姗姐,我不会撒谎。”李笑笑说:“我一说谎就结巴,就脸红,我妈看得出来。”
“拿着,我不信一支铅笔,你妈能骂你多凶。”钱姗一听他说,心想,这笑笑还真让人心疼,伸手又把铅笔递到他面前。
“姗姗姐,你这手怎么了,挨过打?”李笑笑看她递铅笔的手还是红的于是问。
李笑笑怎么会知道钱姗这手是因为给他买这支铅笔偷了母亲的钱而挨了打呢。当然钱姗也不会告诉他,他也永远不会知道眼前这个姑娘的心思。
“不跟你说。”钱姗硬把铅笔塞到他的手中,又把双手背到背后说:“我们走,怕下雨了。”
“姗姗姐,你先走。”李笑笑捏着那支铅笔迟疑地说。
“为啥要我先走?”钱姗问:“你不走?”
“姗姗姐,我怕出了公园碰见熟人,肯定要跑去告诉我妈和我姐,说我和一个女的在一块,肯定要挨骂。”李笑笑说。
“哼,胆小怕事。”钱姗笑了说:“那你先走,我迟会走。”
“姗姗姐,谢谢你了。”李笑笑又是礼貌地说。
“笑笑,秀明的大哥相亲那天我能去吗?”钱姗问。
“咋不能去,人家宋老师是女的,人多没关系。”李笑笑说完就赶紧走了。
钱姗一直看他远去背影,这才痴痴地想,这笑笑真的好单纯呀,真像个小弟弟一样,她好喜欢呀。他要了她送的铅笔,没有拒绝,这几板子算是没有白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