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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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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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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到秋殇花凋谢》》连载

第三十七章 涅槃重生

蒋义现阶段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摊子的生意好了,又补发了工资,远近的人都知道了他的大名,有一段时间就像个名人似的,反正这些年这小县城也没出过什么名人,他就权当出了回。问什么他都不作解释,只是装聋作哑。

“你好,请问是蒋义先生吗?”有人弯腰问他。

蒋义仍然没有回答,以为又是那些没事找事的人。直到那人再次问他,他这才放下手中的活,抬头看那人,不是补东西的,而且身边还立着个中年妇女,两人都像是知识分子,只是那男的已经满头花白的头发,戴了副镜片很厚的眼镜,两人手里还提着很多东西,都是礼盒之类的东西,一看就挺贵重、值钱的那种东西。

“你们是?”蒋义吃惊地问。

“是小英让我们来这儿找你,我姓张,名秀儒。”张秀儒彬彬有礼地说。

“秀儒大哥,我的天啊,终于见到你的尊容了。”蒋义兴奋地说。

他马上解下围腰,搓着两手,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了。

“我们来看看钱兰,你能带我们去吗?”张秀儒说。

“当然能,而且应该去,钱兰一定高兴的要命。”蒋义一时语无伦次,他丢下活马上就要带他们走。

“你走了这些东西不会丢吗?”张秀儒轻声问了句。

“我走半天也不会有人来动,尽是破烂东西。”蒋义仍然是兴奋地说。

蒋义带着他们走过御史巷,路过第三个院门口时,他告诉秀儒大哥原先李笑笑就住在这儿。张秀儒带了妻子停留了一会问李笑笑回来没有,蒋义说还回来过,但估计应该快了。过了御史巷,还没到家门口,他就忍不住大呼大喊起来:

“兰姐,快出来,兰姐你快看谁来了?”

蒋义的喊声不仅惊动了屋里的钱兰,也惊动了四周邻居,大家都围过来观看。这对素不相识被蒋义领来的人,无论怎么看,从年纪、相貌、穿戴都不像本地人,而像对大知识分子,像学者,那男的更像是长者。张秀儒夫妇见钱兰睁大眼睛,张大嘴愣在那儿,就拉着夫人一块“扑通”一声双膝跪到了钱兰面前,把提来的东西放在身边的地上。

“我是你的秀儒大哥啊,小兰妹妹。”张秀儒望着她说。

“是秀儒大哥,是秀儒大哥!”钱兰忍不住泪水夺目而出,悲喜交加。

“我是秀儒大哥,小兰妹妹。”张秀儒也流泪了说。

“老了,老了,秀儒大哥,快起来,这么多人看着不好。”钱兰边说边去搀扶。

“我们三个儿子没能在母亲面前尽孝送终,是你和小英子,还有你母亲,还有姗姗,是你们代我们临终尽孝。请你允许我们夫妇向你行个大礼,叩个头,谢谢你们的大恩大德。”张秀儒望着她说。

说完张秀儒就与夫人朝钱兰叩了头,这举动使周围的人都惊呆了,傻眼了。

“蒋义,你怎么也傻站着,扶起来进屋呀!”钱兰朝蒋义喊道。

钱兰和蒋义把他们搀扶进屋,就开始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接待才好。烧了开水,才发现家里没茶叶,又喊蒋义赶快去买。

“不要去忙,小兰妹妹。蒋先生也不要去买茶叶了。”张秀儒说。

钱兰这才跑去翻出那张照片,一会看照片,一会看张秀儒,说了句,老了,真的老了,感慨万分。

聊天当中张秀儒的夫人告诉钱兰,小英子已经跟他们说了你爸妈去世和姗姗失踪的消息,她和秀儒都难过了好一阵子。

“没说到过我吗?”蒋义问。

“说了,说你配不上小兰妹妹。”秀儒的夫人笑了说。

蒋义一下子哑口无言了。

“开玩笑的,北大才子,御史巷出名的补锅匠,怎么配不上。”张秀儒也笑了起来说。

钱兰这时又拿了那封发黄、很旧的信出来,递给张秀儒面前。

“这封信大哥收回去吧,今天见到了你,我已经很高兴,很满足了,今生无怨无悔了。”钱兰说。

“你收着,当作是我们大家的永久纪念。像蒋义,笑笑和我,还有很多像我们一样的人,都是那个年代的殉道者。现在好了,我们都新生了,又可以重新直面人生,作我们该作的事情了。”张秀儒说。

张秀儒又告诉钱兰和蒋义不要以一时的艰难困苦,一时的成败看待过去的时光。他把在武汉的地址和联系方式也留给钱兰,而且一定要以兄妹相称。他的夫人还告诉他们,大哥已经升评教授了,要他们只要有笑笑和秀明的消息,一定要最先告之他们。

那天下午,他们聊了很久,聊得彼此都开心,聊得都忘记了吃饭,但也沉重,聊到蒋义都忘记了去收他的摊,晚上送走他们去看,那摊还在那儿摆着,东西没少一样。

张秀儒带着夫人离开了故乡,又回到了武汉,回到他热爱的工作中去了。这趟故乡之行,虽然有许多遗憾,但生命的时间不允许自己耽误了。又像个永远不停的游子继续他的人生征程。

水西门一带又流传开了,这次不再是那些流言蜚语,而是什么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善良终归是人世间美好佳话之类的了。

天都快亮了,桌上的菜早已凉透了。李笑笑走到窗前,推开那扇小木窗,用棍子支了它,透进了微微的河风。

“大哥当了教授,现在好了,只是秀明还没一点消息,真替他担心。”李笑笑转个身说。

“好什么好,笑笑。大哥和他夫人虽然过了三代,但考虑到下一代的问题,他们决定丁克了。”蒋义玩着手中的空酒杯说。

“那蒋兄和兰姐呢?什么时候要个小孩?”李笑笑问。

“问你兰姐。”蒋义看钱兰说。

“早就该要。那时候蒋义没摘帽子,生个儿子或女儿下来,父亲是戴了帽子的人,怕在社会上学校受气,不敢要,现在可以要了。”钱兰笑了说。

“笑笑,我说句实话,如果你当初遣送回原籍改造,有可能姗姗还不会死。”蒋义借着酒兴说。

“有可能。蒋兄,我的情况与很多人不一样。我家姊妹七个,加上父母,一共九个人。我回来,牵连就是一大家人,弄得神鬼不如。如今大家都怨气还没消。另外我劳教期间的林场支部书记,后来的公社党委书记是个好人,看我有文化,才同意我留在南山那地方。”李笑笑说。

“笑笑说的对,他家姊妹太多。不像你蒋义孤家寡人一个。那也是姗姗的命,命薄罢了。”钱兰说:“笑笑,只要你记得姗姗就行。”

“笑笑,除了去教书,你往后还打算干点啥?”蒋义又问。

“干啥还没想好,但愿教书肯定不像你一样狼狈出逃。为了纪念姗姗,有可能重新拿笔画点画。画板姗姗都替我买了,我不画真对不起她。另外利用假期,回南山村找寻下胡杏花,到省城找寻下 向红玉。听了姗姗的事,我才感到触目惊心,总觉得今生欠的债太多了。”李笑笑沉静地说。

“那个胡杏花是不是你在南山村的孽债?”蒋义笑了说。

“算是吧。她还是我的救命恩人呢?蒋兄,说说你吧,你这锅是不能再补了,你不能老为兰姐丢脸了。我们这样过来的人,过去可以不要脸,没有尊严,现在你必须要有脸,要有尊严。不为别人,为兰姐。”李笑笑说。

“笑笑,我好像跟你说过,我不摆摊了,去晚报社当文艺副刊搞编辑,当诗人。我还告诉你个秘密,你兰姐准备写小说,当作家了。”蒋义说。

“兰姐写小说?不会吧?蒋兄,你没有打胡乱说吧。你那摊是想摆也摆不成了,现在的日用品更新快,质量好了,谁还找你补。兰姐是真的吗?”李笑笑问。

“算他打胡乱说,不过我有些想法,你们在这期间经历了这么多苦难,时间浪费了近二十年光阴,我们都进入了中年。你和蒋义最后一批摘帽,是该庆幸,所以我想写,蒋义也支持我。只是我文化低,不知道能不能写出来。笑笑,你别见笑。”钱兰若有所思地说。

“我支持你,兰姐。”李笑笑说:“有什么写得出写不出的,只要你想写。”

“你拿什么支持?笑笑,没事就回来跟兰姐讲些你这些年的风流韵事。你和那个向红玉肯定是苦涩的爱情,但你和那个南山村的胡杏花肯定有一番故事,好好讲来我们听听。”蒋义开玩笑说。

那晚和第二天上午他们就这样放开了顾虑,开怀地畅谈。谈了悲痛,又谈了向往和打算,毕竟禁言了这么久,话匣子一打就收不住了。谈累了,疲倦了各自趴在桌上打会盹,一直到下午才恋恋不舍地告别。第二天就一道找了人上斑竹山去替钱姗修了个墓,立了块碑。然后又一道去了小英子工作的邮电局看望了她,小英子一见笑笑也是控制不住失声哭了起来。

李笑笑去学校上第一节课的时候也是遇到了蒋义第一节课的情况。校长,教导主任,几位同科的老师都端了自己坐的藤椅,坐在教室的后边,望着他。当他介绍了自己的名字:李笑笑时,也是引起学生的一阵哄堂大笑。也是看见校长不快的端着自己的藤椅走出了教室。但是这次包括教导主任和其它老师没有离开。他自己也没有像蒋义一样逃离课堂。而是口齿伶俐,条理清晰,逻辑性强的把第一堂课上完了。当下课铃响时,全班四十五个学生起立朝他鼓了掌。他自己都感到吃惊,居然没有口吃,居然是滔滔不绝如演讲一般。可能是得益于在南山公社巡回到生产队给农民读报的缘故。天天读报,他就把读报的内容当作是了演讲。

这是所从小学到高中的企业学校,校长居然只是个教小学语文的老师。校长离开没听完课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奇怪的是这个学校居然还分科班和非科班。非科班的老师大都是从厂里抽调来的工程师之类的人,担任的都是物理、数学、化学、生物之类的课程。都是些才气横溢,自以为是的人。而科班出身的大都担任语文课程和班主任的老师,难免有小看非科班的意思,难免引起些小纠纷,带来新的烦恼。

李笑笑想利用假期去南村,去省城寻找胡杏花、向红玉的计划搁浅了。校长提出了教师考核办法和制度,就是以高考成绩的排名评判教师教学质量的好坏。如果仅仅如此,李笑笑还觉得不重要,因为他早已看淡了名利,但是一到假期,那些急切希望补课的学生和家长找上门来,使他为难了。这些学生欠账太多,知识掌握的不牢固,急需大补特补,才能渴望高考有个好成绩,进入大学。眼见这些学生急切的目光,他放弃了假期一走了之的打算,开始有计划地进行辅导。他把自己读书和学习的方法和经验都毫无保留地告诉和传授给这些学生,仿佛他们就是当年的自己和秀明一样。他羡慕他们,现在条件太好了,只要努力,拼搏一把,少些睡眠,多些读书,就可以进入大学继续学习和深造。但他反感那些应付考试而题山题海对这些学生的压迫,而且那些科班出身的教师,不仅把题和作业布置到学生身上,压得这些青年喘不过气,还把作业布置给了家长,弄得家长也叫苦连天。这种趋势,这种现象,也是李笑笑无可奈何,无能为力去改变的。他只好应学生和他们家长要求去补课,把自己读书和方法告诉这些学生。

有一天,学校的几个非科班的老师都跑到他的家里来了,都有点怨气,都有种愤愤不平。家里的凳子都不够,他才跑到邻居家借了几张来,才使每个老师都坐了下来。

“笑笑,这段时间开会咋不见你说话呀?尽听那些胡言乱语的。”问他的是费老师,教数学的,省工学院毕业的工程师。

“我说啥,在你们这伙人当中,我算个啥,中专生,学历文凭都最低。”李笑笑回答。

“但学生都反映你教的好呀,说你方法得当。”教物理的骆老师说。他是首钢大学毕业的炼钢专业的工程师。

“其实读书都是靠自己,靠读书时候受到的启发,感悟。我算什么。”李笑笑说。

“笑笑,你好像成了逍遥的人,闭门不出。”说这话的也是摘帽来教生物的袁老师,他原先是农大的学生。

“诸位老师,你们不必操那么多心,这才恢复高考多久,谁都想挤进大学门,自然而然就这样了。你们不一样。”李笑笑说。

“有啥不一样?”有人问他。

“你们都是大才子,工程师,大知识分子,迟早有大用。”李笑笑开玩笑说:“而我不知道往后有多大用处,还不知道在这种环境中呆多久。”

果然李笑笑没有猜错,那个骆老师不久就调去总厂当总工程师去了。那个费老师也到总厂下属一个分厂当厂长去了。于是有老师说他猜得还挺准。他也不管这些,除了上课、补课,他又开始重操旧业,开始没事提笔画画了,一而再,再而三的推延去找寻胡杏花和向红玉的计划。

李笑笑为了躲避这种纷争就在他那间空着的屋里,支起钱姗买来送他的画板,又去添置了水粉、油彩颜料。一没事就对着画板构思,常常茶饭不思。本来画人物就不是他的专长,他却要剑走偏锋,画起了人物来了。因为钱姗这个女子的遭遇一直撞击着他的心扉,撞得他疼痛难忍,竟有些撕心裂肺的感觉。他构思画出了快活、天真、无忧无虑的少女;又画出了失落、无限惆怅的女子;还画出愤怒、呐喊的姑娘。这些女人的脸上无论是欢乐、苦闷、忧郁都有那明显的浅浅的酒窝。那就是钱姗独有的特征和标志。在接近一年的时间里,画了二十多幅。特别是有一幅从水中跃起,裸露着抖落身上水珠的女子,简直就是钱姗的涅槃重生,那浑身湿透的薄纱透出优美的身段和线条。

那些非科班的老师找他闲聊时钻到他屋里一看,大吃一惊。没想到他闭门不出居然有这种绘画功力,简直是出神入化,于是鼓动他在厂工会的图书馆搞了次画展,这才又被推到县文化馆举办了次公开个人画展。他把这次画展的主题定为“花凋谢·花还会盛开”少女系列。其中有水彩、水粉、油彩共三十多幅。展览在县城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有画商竟然要全部收购被李笑笑拒绝,坦言一幅不卖。

开展那天,蒋义带着晚报文艺栏目的记者和钱兰、吴英都早早赶来参加了揭牌仪式。

“笑笑你没辜负姗姗,姗姗瞑目了。”蒋义眼睛湿润地对他说。

钱兰和吴英看得抱头痛哭了一场。

展出完毕,他把展出作品的一半交由文化馆收藏,一半赠与钱兰、蒋义、吴英保管。他自己只留那幅涅槃重生的少女出水图,就告别他们这才开始走向寻找胡杏花、向红玉之路。

 


 第一卷初稿完于2022年夏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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